几篇随笔

    1

    我试着将黑川伊佐那的影子与我的重叠起来。当三月份的第一只蚊子透过我破了个洞的纱窗飞进员工宿舍,伊佐那的影子被它分割成一小块一小块地随着斜度被拉长扭曲直至蔓延床单,他的眼睛透过那个足以让蚊虫通过的洞――对他的大眼睛来说实在是太小了一些,伊佐那深色的瞳孔背着强光扩散成一个圆滚滚的深渊,围绕它放射状存在于澄澈紫色海洋里的丝线缠在我身上感觉真是酥麻。他把细细的手竖着塞进窗户外的铁栏杆里,凸起的手肘骨卡在缝隙间…便直直要通过那孔洞将手指捅进我热乎乎的眼窝,我几乎以为从眼眶里涌出来的温热液体是血,那应该只是直视阳光刺激出的眼泪。

    小时候挨揍被人照着眼睛怼,从眼白上端到末端出现一条摇曳的红色丝线,我想和伊佐那现在的模样大差不差。他眼角的血丝好像海上的波浪与水纹、每两个连接在一起的椭圆是呐喊的人形,伊佐那右边眼皮裂了个口子,血痂滑溜溜地趴在他脸颊向上扬起的部分,伤口周围又红又肿,护工给他抹的紫药水耀武扬威地趴在皮肤上渗进他脸上细细的纹路濡湿了他的绒毛,黑川伊佐那努力睁大他没法儿自如收缩的右边眼睛,每一次颤动它都渗出新鲜的液体、这叫他下意识只合拢左眼来缓解眼球干涩,右眼滑稽地被拉扯上一半露出底下的眼白。

    黑川伊佐那的影子和我重叠了。将手挪动之后略大的阴影包裹住我的手臂,伊佐那探进纱窗的手指紧紧扣住毛毛躁躁的边缘,他泛着紫红色的指节也是肿的。我想我要给他剪剪指甲,他的指甲有点儿长了,不晓得怎么回事劈开一半露出底下粉红色的软肉,指甲泛白的边缘被血染红。蚊子绕着我打转,我得想个办法把它打死。福利院宿舍夏日就是多生蚊虫……有机会我会在大扫除时把墙角的蜘蛛网统统用扫把摧毁,不超一周又再次密密麻麻结满犄角旮旯,有时候见到蚂蚁从我房间地板大摇大摆走过。黑川伊佐那找到过一次蚂蚁窝,拿着开水对准那小孔灌进去,让我一阵幻痛,大脑发懵时干出过倒热水全倒手上的事、还拿着烟头烫过手臂。烫伤起先红得像花似的,后来变成赖赖歪歪的深褐色不规则形状,难看的要死。

    “你不进来吗?”我说,“你进来,我就亲亲你。”

    “他们不让我再进员工宿舍了,都怪你。”黑川伊佐那瞪了我一眼,“都怪你!少来勾引我了!”

    我觉得这话从一个十二岁小孩嘴里说出来太不对味儿了,但我也确实没少干那喜欢他的事。我去捏他裂了一半指甲的手指头,我去抠他的血痂、他软乎乎的肉,他那裂开的右半边眼皮抽动着摆出副既高兴又无措的表情,我的舌头包裹他粉色的甲床。

    “进来吧。”我说,“你偷偷进来,明天我就把防盗窗卸了。”

    2

    黑川伊佐那踹了我一脚,鞋尖和我腹部接触的一瞬间我觉得身体痉挛起来,身下的尸体暂且温热,我俯在老师裂开的胸膛上感受衣服被粘稠的血液凝在一起,挺起身时它们拉成粘稠的喷溅的血块,宛如橡皮屑一般留在我露出的皮肤上。

    老师是我失败的作品,用橡皮擦不干净、我才用刀的,这是橡皮的不好、作为老师的纸张也有问题。给我糖果就只给我好了,觉得我好就盲目地肯定我就好了。唉,老师就是常识里的好人吧。我能接受完全不对我好的人,却接受不了喜欢我的老师有任何讨厌我的行为。

    我把美工刀最上面一截刀片掰下来,现在它还插在我手掌里,把刀片捅进老师的眼睛里,在尖叫之前,我把红糊糊的手掌塞进她嘴巴里,听到颚关节错位的嘎嘣声。眼泪把脸糊满了,我开始流鼻涕,咸咸的液体和酸水裹挟食物残渣落在老师开了个口的脸上,老师的骨头白花花地露出来,有种切牲畜肉的感觉,那油脂吞没我,我覆盖在她身上,被黑川伊佐那从血泊里拽起来,恍惚间觉得我是从她身体里诞生、生长、发芽,冲破肋骨肌肉,成为一个独立的人。

    “做出这种事,以后没法上学了吧?”他捧住我的脸,“也好,也好,你很有用。”

    他嘟囔的什么我没听清,只觉得他的手很大、指尖硬硬地揉捏我滑溜溜的脸颊肉,我感觉喷溅在我身上的血变成块状掉下去,黑川伊佐那的鼻尖几乎要贴上我的,我清楚地看到他被睫毛切割的上半截眼白与缩紧的深色瞳孔,他眼珠边缘散发着淡紫色的模糊痕迹,我深色的斑驳的脸从他镜子似的瞳仁里映出来,我看到我的身体触电般打颤,他压着我,他挡住我的光了,可见的东西就只剩下黑川伊佐那的脸。我张开嘴想要说话,那片插在手掌里的刀片被他推进更深处,伊佐那骑在我身上,猛地将我推倒在地上。

    血停止向外蔓延也不再流动,但身体仍然粘腻,我这辈子是不可能与常识里的好人做伴。黑川伊佐那踩着我的身体走到尸体旁在她身上摸出手机,后脑勺针扎似的疼,他的鞋底是红色的,我想让他杀了我,可是他的眼睛像刀一样,正捅进我的肠子间隙里搅动液体将消化物弄得一团糟。

    伊佐那的手指节被我咬住,血是咸涩的。

    3

    强风大背头

    踏出游戏城门的那一刻,黑川伊佐那意识到今天完蛋了。天气还算好,但是一步都踏不出去,强风把他焊死在原地,火辣辣地灌进他呼吸道里,像一把刀噗嗤噗嗤地在他两片肺中央进出,鼻腔里变得特别冷。他忽然想起刚进游戏城时右上方的电视里放天气预报,下午会下雨,下雨呢…伊佐那慢吞吞咀嚼着雨的音节,空气应该就会比现在舒服很多,也许他应该趁着雨还没下起来抓紧回家。他盯着天空边际重叠的云,其实他比较偏爱湿润的空气,因为最近在学着养热带鱼,这么说来手指头最近因为收拾鱼缸灰尘过敏肿了一截,一摁一个窝,这样就没法吸烟…等等,他本来要做什么?喔,他要吸烟来着,黑川伊佐那突然清醒,把手指蜷曲起来试着掏烟盒,从裤兜里摸到一片烟草碎屑,才恍然大悟在游戏厅的时候他把手伸进去碾碎了一根烟。当时他全心全意盯着黑川加莲嘴唇中间夹着的那根湿润的深褐色烟蒂,手指不受控制地要挤压大拇指腹,从灰里挤出来的烟遮住柏青哥机器屏幕上的红点,它在女人浅色的瞳仁里新鲜地跳动着,他记得他数了红点闪了五下,她用牙齿咬着烟,含含糊糊地讲出一些记不清的话。

    被闷热空气蒸得黏额头上的刘海统统向后扬,黑川伊佐那的皮肤被烟草摁出几个小红印。突然想钻进地下,他就可以一直坐着,暖和一些再像什么植物的根似的破土而出…所以现在应该回家了,但是他的手换了个方向摸出手机,他的脸映在屏幕上,眼睛中间是佐野真一郎的电话号码。

    他拨通电话,在一阵忙音中清晰无比地回忆起黑川加莲说的话、她每个字的声调,包括吸烟时吐出的小小气音。

    4

    黑川伊佐那想起十五岁那年的夏天他叫人把一个欠货的打得头破血流,血跟小河似的覆盖他五官的凸起凹陷,嘀嗒到地上把水泥地洇湿,那凹陷进去继而爆开的伤口好像梅花。在他看到稀咲铁太摘下头盔向他走来时,对于那鲜红底肉与泛白表皮的认知变得更新鲜。黑川伊佐那想他总是走在叫人头破血流的路上。

    5

    还剩五盒舍曲林没吃完,认认真真看了很多科普,她决定先吃个五片,药含在口腔里的时候黑川伊佐那鬼鬼祟祟出现在她背后,掐着她的嘴巴把药片抠出来,融化的白色沫沫混合苦水稀稀拉拉顺着嘴角流。她有点儿生气了,但是扭过头还是讪讪地笑。

    黑川伊佐那居高临下地说:不准再吃药了。她软声软气地说:吃多了,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会舒服一点。

    黑川伊佐那一边嘲笑她就算发疯也像个尸体,一边将还剩半板的药片攥得吱吱响。有点类似于指甲刮黑板、说出这个形容,最先想到的不是刺耳的声音而是指甲在黑板上摩擦时扯裂的缝隙和疼痛的甲床,黑白灰覆盖在伤口上,好痛好痛。

    她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被黑川伊佐那攥紧又折叠。

    6

    黑川把我甩在雨后湿润的沥青路上,聚在凹陷表面的泥水渗进手肘裸露的肉,他的手把我提起来,又重重砸下去。坚硬的拳峰、覆盖在紧绷肌肉上凸起的血管、黑川睫毛上摇摇欲坠的汗水,他对准我的侧脸打下去。我们倒在斑马线上,我是一只被他钉在黑白条纹里的昆虫,肢节缠在他腰间,我含糊的痛呼随着鼻血泄在路面。每一寸皮肤都是湿淋淋的,他的瞳仁化成水。远光灯猛地捅进视野里,我听到车子在水泊里打滑,在一瞬间明白我人生的这一刻属于黑川伊佐那,我和他翻滚着被卷进轮胎的防滑花纹里,变成一滩肉泥。

    黑川伊佐那站在马路正中央,低头看我。如果我从早便爱上他,我会一拳殴在他脸上,然后告诉他“这不是爱,这从来就不是爱”。但我只能在朦胧中捕捉他泛着光的影子,好像沙子一样被捧起来,又零零散散地掉回去。

    7

    黑川伊佐那被她掐着脖子摁在浴缸底下,滚烫的水正往他的呼吸道里涌,他的肺在上涨,又很快被她压下去,她细长的手臂蜕成血红色的脐带,她的泪和汗拧着顺着它们向下流、像从母体传来的养分…被温暖的水裹着用力蹬着、不停吮吸她身上濒临崩溃的液体、黑川伊佐那开始撕扯她的衣服,进而殴打她的小腹。当她泄了力倒在浴缸中,黑川伊佐那终于从水里猛地钻出头来大口大口喘息,视野由昏暗模糊变得清晰,从疼痛的咽喉里尝试发出劫后余生一般的咕哝……黑川伊佐那低头看着满脸恐惧面色苍白的她,突然感觉自己刚才完成了第二次出生,于是他将母亲从羊水混合物中捞起,听到她新生儿似的尖叫。

    8

    黑川伊佐那认为自己不会爱她。但是,当他看到自己的手掌被属于她的红色薄膜包裹时,黑川伊佐那怔愣地抬头看向她滚着眼泪与怜爱的眼睛,他想:我要让她爱上我,我决定让她爱上我。黑川伊佐那这一生做过很多决定,这是他认为最正确的一个。于是他将自己从她身体之中抽离,转而亲吻她被泪浸满的眼角。

    黑川伊佐那想要称呼她的本名,想要亲近一些直到他们变成爱人,他张开嘴试图像想象那样做,舌头却一动不动,只有嘴唇蠕着吐出“妈妈”两个音。

    9

    他听不到,又为了不让自己蹩脚的发音被她在心里嘲笑,黑川伊佐那选择闭上嘴。他看到她努力对他比划口型,在他的手心上纸上桌子上写字,这一切都是为了让他开口对她讲话…黑川伊佐那在一片寂静之中直直看着她挪动的手指,盯的时间久了那影子竟与模糊的理应记不清的成年女性重合,他感受到自己正被当成婴幼儿对待,一股恶心的让他浑身麻痹的电流从后脑勺打到尾椎骨,黑川伊佐那竟然在她身上感受到那种真挚而柔软的爱。于是黑川伊佐那猛地站起来打翻了墨水,他握紧了枪把,鼻尖和手心都汗淋淋地对她说:“去死。”

    10

    黑川伊佐那意识到手掌下这被柔软脂肪包裹的部位将会诞生多么伟大的生命奇迹,于是他将拳峰对准它,像所渴望的解决它,在悲剧发生之前扼杀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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