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才意识到，过往在这些话题上浪费的过多精力，已经一定意义上影响了她的学业，同时让她的实习履历落后于人、让她不知不觉错过一季又一季的各种证书考试——这些都会让她在未来失去更多的机会。

    她尝试兼职，尝试打造自己的个人IP，尝试用各种方式变现——这一切远比她预料得简单，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是个已经可以赚钱的大人了。

    金钱带来超乎寻常的满足与充实，这与大众观念完全相反——过往在精神领域的探讨，只让她感觉到无穷无尽的疲惫和严重情绪内耗，陷入无止境的论证、焦虑、对峙之中，毫无收益，迷茫至极。而金钱却是滚烫温热、饱满璀璨的，它们带来足以令人热泪盈眶的自我肯定，能置换实实在在的自由与享受。

    高收入带来的高度自我认同，工作成果带来的自我价值肯定，让过往一切焦虑都显得不堪一击。

    她不再去思考各个群体内部层出不穷的新理论了——更准确地说，她不再关注这一类宏大话题了。她隐隐约约意识到一件有些奇怪的事情——个体利益，有时与她所处的群体的利益，竟不完全正相关。

    就如同如今与生活的角角落落都息息相关的各个app，各个平台，少年时她曾因为从小到大的习惯对某些平台产生情怀，曾跟风以自己是某某用户为荣——这给了她一种‘故事中的人’的感受，仿佛自己参与了某个百年老店的传承，与某个时代标签共影，这为她带来诗意而感性的幻想，也让她一直都是非常忠诚长情的用户。

    可他们这些老用户得到了什么呢？“杀熟”“个性化价格”。

    她不确定这个世界上是不是每个平台都如此，但她心灰意冷地发现自己几乎使用的每个平台都是如此，如果你一直充值某平台的会员，那么你将不再拥有任何优惠，在购买任何服务的时候，你都将必须以比别人高得多的价格付费。因为你的忠诚，让他们不用付出任何努力来维系你了。

    你自以为身为老客户了解平台规则，认认真真地做了攻略，热热闹闹地凑满减买了一大堆，最后却发现，你花几十元甚至上百元“优惠价”买到的东西，是别人0.01元包邮的新人入会礼——而你当初入会时，没有任何福利。

    甚至同样是充了会员，你拿到的优惠折扣都比别人差——他们是优惠价买的会员，而你是原价——或者说高价。

    甚至更赤/裸，同一件产品，你的账号上的价格比别人贵；你回购的产品会涨价——只对你涨价，因为你的高回购频率；原本免费的歌曲因为你喜欢听而变成会员专属，再变成付费，只因为你喜欢，你听了很多遍。

    而当你删除APP，停止继续购买，换平台消费，各种优惠又会陆续出现，他们开始挽留你。

    或许在商业角度上，这是无比精明的控制成本、扩张新用户的手段，能够让他们快速打破圈层，扩大影响力——他们当然不会在意，这种行为广泛推行后，对用户心灵造成的伤害、对社会风气造成的破坏——它破坏了人与人之间的信任，也让人们对那些庞然大物失去了信任，他们甚至连面子上的伪装都懒得做，如此直白地，让人们认识到忠诚、坚定选择的真相。

    这或许实在矫情至极，但是……

    她并不是因为那些蝇头小利而痛苦，而是，这一切打破了她心中某些朴素的、默认的价值观，她忽然意识到，爱意与善意的糟糕结果并不是没有回应，而是变成铨在你脖子上的一条狗绳——他们认为他们掌控了你。

    是你的忠诚，让你毫无价值，让他们有恃无恐，认为无需花成本维持。

    忠诚不会获得更多的回报，忠诚只会让你被宰杀得更毫不留情。

    在这一役中，她看到了多少“吹狗哨”效应？那些明面看不甚激动，却因为了解RING而藏了无数隐晦恶意的言语，无一不说明了一句话，“冤枉你的人最清楚你有多无辜”。越在意越疼。

    他们的恶并不特殊，而是过往无数群体皆有的人性之恶，比如对RING的格外猖狂与对某些男性群体的唯唯诺诺——倒不是他们心底与所说完全相反，而是单纯的欺软怕硬——只有ring会解释，只有ring怕被误解，只有ring会努力自证，而男性?别说解释了，他们只会嘲笑她们对恶意太缺乏想象力。

    为了最大程度保护有生力量，他们只能狠狠在内部骂几句，然后闭嘴闭眼，甚至因为怕年轻气盛的同伴招惹来更大的麻烦，急火急燎地写阿Q式的长文劝“我们不要去理他们！”“他们不值得我骂！”。

    RING的心软、手下留情、克制，并不会让他们污蔑造谣时心怀不认，只会让他们认为这是绥靖，认为RING战力不足，于是愈加猖獗。

    从自私的微观角度来看，这个世界，并不会因为她的努力、奉献而变好，一个问题被消灭，新的问题又会很快出现。能保证她这艘小船在时代洪流中平稳度过的，是兜中的金钱，脑海中的知识，手中的技能，而非期望自己支持的某个群体带来公正美好的美丽新世界。

    哪怕她所为之付出的群体获胜，她也有可能因为得罪了当权者/无法选择地挡了一些人的路/需要立一个新靶子等千奇百怪的理由被抄家处斩，群体的命运并不等于她个人的命运——那群体的认可或否定，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又等不来获胜后的论功行赏，倒是很有可能提前因为一些乱七八糟的理由被审判。

    只有思想尚未离开奶嘴的精神婴儿，才会如此依赖、如此渴求某个群体的认可——OK，她承认经济自由之前的自己是精神上的巨婴。但现在不是了。

    当你手中有两只箭，绿鬼一箭可死，红鬼两箭可死，这是绝望的死局？不，他们同样怕你送他去死。

    何必怕孤身一人?何必怕孤立于两军相交的荒原?

    你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你有独立的灵魂、独立的头脑与命运，任何群体的看法都无关紧要，你不是一个标签、一个被分类的产品、一个被写进既定套路程序的机器人。自我即神明。

    这种思维的转变，让她以另一种目光审视艺人，审视如今的粉圈——而结果，不言而喻。

    她在此时愈加意识到了夜歌与则唯的难得——她难以理解，那么多打投送自己喜欢的小爱豆出道的人，是如何能接受他们出道后纷纷转型拍戏带货，一茬又一茬愈加离谱地割韭菜的。

    如果是顺手投票看乐子的路人也就罢了，可那些真情实感砸钱又做数据的粉丝呢？他们完全不在意舞台吗？难道他们曾经的努力，只是为了有看广告有被割韭菜的机会？

    影视双栖的顾夜歌，回归频率居然超过了绝大多数人，而顾则唯更是业界劳模代言人，回归频率与次数都是独一份。

    哪怕放弃所有属于粉丝的“利他”“奉献”心态，在看他们的作品时，她仍然能得到纯粹的、发自内心的愉悦享受，那是一场精神上的盛宴。

    在她对一切宏观群体心灰意冷的时候，她仍愿意相信他们。

    她从一种青少年独有的狂热状态中离去，现在的她，以一部分人的标准来看，或许已经算不上粉丝了，但她却觉得，这种状态，反而能让他们陪伴彼此更长久。

    ——

    “你真的决定了？”

    “当然。”

    “我记得我那时见到你时，你几乎已经完全失去了野心。”

    “人总是会成长的。”

    “或许我该期盼你没有如此高的成就。”

    “难道不该是双向成就？”

    ……

    电话已经挂断很久了，顾夜歌的思绪却仍旧没有收回来——她实在不是一个擅长拒绝别人的人，尤其是一个对她而言意义如此重大的人。

    对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闹钟响起，她深吸一口气，喝下一杯无糖冰美式给自己提神，然后快速地给自己花了一个淡妆。

    今天是《白夜行》剧组的初次正式线下剧组讨论会。

    如果忽略掉给太子抬轿这个事实，这个剧组几乎她目前能接触到的最顶级的团队，不少幕后人员都是令她高山仰止的大牛，她为此专门抽出一天时间提前做功课。

    她想过对方会打电话给她，也想过对方的发难，但没想到，恰恰是现在这个时候，

    上电梯时，她又默默看了一遍手机备忘录里昨天做好的笔记，尽力让自己思路清晰，把情绪影响降到最低。

    “耳环很好看。”略带愉悦的男声响起，她抬眸时，发现对方已帮她按好了楼梯键。

    本能地警惕心起，顾夜歌浑身肌肉紧绷，警惕地望向对方。

    对方唇边愉悦的笑容还没有落下，满怀期待的双眼却已经因为她的反应而变得略有些僵硬：“……？”

    沉默。

    令人尴尬地沉默。

    顾夜歌第一眼只觉得对方眼熟，回忆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这好像是电影的男主。

    不怪她，她此前压根没见过真人。

    虽然她做过功课，但粉丝精修照片、电视剧柔光镜头，和真人完全是两码事——当然不是说照骗，夏青然真人确实也盘靓条顺，但现实3D的视觉体验是完全不同的，而顾夜歌的大脑此前并没有储备此人真人的相关音容。

    尽管如此，她的躯体还是提前一步松懈下来了——这人长得太好看，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养尊处优的傻白甜感，虽然以貌取人是不对的，但确实看起来没什么危险性。

    但这种气质，反倒让她略有点担心对方对角色的演绎了。

    虽然她对自己的表现都没什么底气……

    松懈归松懈，礼貌还是要做到位的。

    顾夜歌规规矩矩地低头行礼：“您好您好，初次见面，请多多关照。”

    不讨论地位背景，对方年龄比她大，初次见面，简单行礼很正常。

    夏青然：“……”

    本来就僵硬的面容肉眼可见地更僵硬了，夏青然连唇角地弧度都快维持不下去了，他几次想说什么，却又吞了下去，半晌，憋出一句：“我今年高三，你是学姐，不用这么客气……”

    高三居然还有时间拍戏吗……顾夜歌略有些震惊。

    她迅速转变状态，微笑道：“好的，那祝你学习顺利，天天向上。”

    仿佛当真是在同一个小学弟说话。

    上天似乎都看不下去这尴尬的对话，电梯门“叮”地一声开了，中年男人一看见他们就眼睛发亮：“就等你们了！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