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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章

    李允肃两手撑着椅子,一副将欲起身的模样。

    乐纾见他目露疑惑,面带愁容,便使了个安心的眼色,接着微笑着转身,对身后两个穿笋绿褙子的丫鬟说道:“二位姐姐,可否帮我展画。”

    两个丫鬟一个叫小翠,一个叫绿薇,都是王氏身边得力的,不消多吩咐,二人上前将画卷从锦盒中取出,小心翼翼的解开了封绳。

    随着画轴在众人面前缓缓打开,莫说谢光德与王氏,就连乐纾自己都呼吸急促起来。

    画卷长六尺余,两个丫鬟一人执着一边的画轴,待完全展开,只见山峦重叠,青峰倒影,江水流波,淡软烟痕,月照正空,如金乌映现,辉落青松,若深秋玉桂,当中有一小舟,无人撑楫,兀自随水飘荡,似往山月相连处去了。

    前世,她废寝忘食的画了整月,才作出这副自认满意的《山河月色图》,此画后期传入宫中,深受皇帝赞赏,当时不少名士大家都传说她会成为大昭建都以来,头一位女丹青圣手,一夜之间,乐纾从性格孤僻的李家独女,变成了名噪京城丹青画师,但这幅画似乎耗尽了她所有的才气与心血,前世的乐纾,至死也没能作出更胜一筹的佳作。

    她记得,这副《山河月色图》自送给谢家到被献入宫中,不过短短一年。

    这幅画入宫不久,谢贵妃便诞下死胎,朝廷掀起血雨腥风,再无一人有闲心侍弄风月,而她,就这样渐渐被淡忘了.....

    暖厅内安静无声,只能听见盆中炭火燃烧的声音。

    半晌,谢光耀难以置信的开口:“这,此为纾儿所画?”

    乐纾从回忆中缓过神来,福身道:“纾儿听闻谢伯父平时最爱集画,该是见过不少名家大作,纾儿拙作不堪入眼,伯父见笑了。”

    “哈哈哈哈哈——”

    谢光耀愣了一瞬,大笑出声,转头对李允肃说:“玉安兄,你我相交数十载,我竟不知令爱有如此丹青技艺,你未免藏得太深了吧!”

    李允肃坐实在凳子上,眼角眉梢都是自豪的笑意,嘴上谦虚道:“小女孩自己画着玩的,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王氏虽然看不懂画作的笔法,但是美丑还是分的,见乐纾小小年纪便能完成如此作品,琴棋书画已有一项出挑,心中十分满意,脸上的笑容也更大了。

    “伯父,纾儿的画可还算入眼?”

    “入眼入眼,”谢光德的眼睛都没从画上移开过,他伸手摘掉抹额,一边赏画,一边夸赞说:“了不得,了不得。”

    乐纾直起身子,趁热打铁道:“自古作画者,既要写实,也要写意,纾儿年纪小,阅历不够,画中意蕴不足之处,还望伯父能够指点一二。”

    谢光德向后倚靠在塌子上,目光悠远,似是透过画作看着别的东西,嘴中念念有词:“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难为你小小年纪便有如此心境。”

    随即想到什么一般,叹息道:“想我少年离家闯荡,所愿并非富甲一方,亦非位列朝堂,我之所愿,不过寓情山水,身躯自由,行万里路,读万卷书,无奈我是家中独子,家人对我寄予厚望,直到今天,数十载功夫,不过半纸虚名罢了,若当年我未入仕途,如今或许在寻访名山,编写游记......如此想来还真是造化弄人啊。”

    乐纾恬淡一笑,说:“纾儿曾拜读过伯父的《游风骊园记》,对其中‘金瓮怡满香,吾心自游荡’一句记忆尤深,料人之一生,或攻于富贵,或快意山水,此二者未必是非选不可的答案,纾儿有一愚见,不知当说不当说。”

    闻听此言,谢光德敛起笑容,一本正经的打量了她一番。

    “但说无妨。”

    乐纾见他神色严肃,心里不由得有些没底,她用余光看向端坐着的李允肃,心道:“爹爹啊爹爹,别怪我破坏你二人的情义,女儿实在是没法子了。”

    随即深吸一口气,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伯父伯母为了三哥哥着想,不愿让他饮马瀚海,犁庭扫穴,受刀枪斧钺之苦,这是好的,可三哥哥心向塞北,保家卫国出一份力,亦是他心之所愿,纾儿想说的是,人之志向没有好坏之分,能按自己的意愿度过一生已是幸极,不至于回望半生,心有遗憾,甚至有悔。”

    谢光德的脸色越听越难看,到最后连眉头都皱起来了。

    “纾儿!”李允肃呛出声,他从未这样呵斥过乐纾,今日是真动怒了:“长辈家事岂容你一晚辈插嘴!快给你谢伯父道歉!”

    乐纾并非平白想出这番说辞,盖因前世沦落为囚,遭人贱卖的种种经历,让她明白,在这世上,没什么东西比自由和性命更宝贵了。

    这番话说完,乐纾觉得五脏六腑都清明了,不知怎地,竟从心里生出来莫大的勇气,于是冲着谢光德拜下去,说:“纾儿失言,伯父恕罪。”

    王氏虽也不喜乐纾的言论,但她心里存着与李家结亲的心思,不能真看她跪下,只好赶紧上前拦着。

    “纾儿快快起来,你谢伯父是个忠厚之人,不会真的同你生气。”

    乐纾刚扶住王氏的手臂,却听外面有人大喝道:“说得好!”

    靛青色帘子“噗”的一声被掀开,乐纾斜背对着小门,只觉得寒气顺着衣领子直往下钻,惹得她不由得回身看去。

    旦见两人裹着风雪跨进门来。

    为首的男子身量七尺有半,头上的帽子和身上的褐色大氅积了好多雪,一派风尘仆仆的模样,看着便知是顶着风雪赶回来的。

    屋内炭火正旺,男子将毡帽摘下,露出一张略带稚气的俊脸,帽上积雪扑簌簌的落在地上,转瞬间便消失不见了。

    乐纾抬眼一看,正对上谢虹之那双神采飞扬的眼睛,心中登时一惊,四目相对之下,谢虹之咧开嘴巴,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笑的爽朗,亦有些傻气。

    在他身后还站着一个人,脸被挡住了,同样的裘皮大氅,不过没戴毡帽,身量也更高半头。

    乐纾不敢再看,忙收回视线,顺着王氏的力道站了起来。

    刚站起身,乐纾便听见了谢虹之的声音:“姐姐不必致歉,你的话不但没错,还比这世上一般人都清明地多!”

    谢光德叱道:“虎头傻脑的胡说些什么,这是你纾儿妹妹!还不过来见过你李伯父!”

    “原来是妹妹,”谢虹之一边脱掉外氅,一边走上前来,他站在乐纾的身边,朝着李允肃拜道:“晚辈谢虹之,拜见李伯伯。”

    “好孩子,快起——”

    李允肃的声音戛然而止,乐纾抬头看向父亲,却见他正看着自己身后,眼中露出惊讶的神色,不只是他,连躺在病榻上的谢光德和身侧的王氏,都露出了同样的神情。

    “爹爹。”乐纾轻唤出声。

    她的话刚出口,身后便传来了男人说话的声音:“下午与虹之在马场赛马,刚骑两圈,府上就差人来唤他回去,说表兄你病了,恰好司衙今夜无事,我便同他一起来看看你。”

    “不知表兄得的是什么病,我叫人从库房拿了根老山参来,你拿去炖鸭子熬汤,都是极好的。”

    说罢只听一声惊呼,原是男人将装着山参的盒子随手一丢,抛进了小翠的怀里。

    乐纾意识到来人是廷御司千使——谢惊桓,心下立道不好。

    倒霉的谢三郎,怎么把这催命符给领回来了。

    谢惊桓所在的廷御司乃圣上登基后亲设,专管京城刑狱案件,亦有监察百官的职责,李允肃乃前任巡漕御史,刚从幽州提干来京城,任户部左侍郎没多久,就被碰见与鸿胪寺卿于府中夜会。

    谢光德到底姓谢,若谢惊桓有意刁难,末了倒霉的只有李家。

    谢光德强撑着笑脸回道:“头风,老毛病了,不打紧,劳烦千使大人惦记。”

    谢惊桓“嗯”了一声。

    乐纾刚松开一口气,又听见他语带笑意的说:“李大人,你也在这儿。”

    登时将心提到了嗓子眼。

    李允肃嘴巴微张,还未答话,谢光德就先一步替他答道:“李大人的爱女喜好丹青,听闻我擅长赏画,便将画拿来与我一观,以求一二指点,不巧赶上我头风发作。”

    随即将话锋一转,扭头说:“李大人,我头痛难耐,实在给不出建议,您请回吧。”

    李允肃到底在官场滚了十数年,不会不明白他的意思,拱手道:“既如此,我便先回去了,等谢大人头风痊愈,我再携女前来拜访。”

    “纾儿,我们走。”

    乐纾低眉顺目的跟在父亲身后,刚走出一步,又听见谢惊桓说:“慢着。”

    “千使大人还有何事?”李允肃回头。

    谢惊桓拾起椅子上的锦盒,缓缓道:“李大人平素巡查漕运也这么马虎吗?你瞧你急的,连画都忘记拿了。”

    此言一出,乐纾心头一颤,也顾不得许多礼数了,她低着头,快步走了过去。

    “是我忘了。”

    乐纾伸出一双白嫩的小手,欲从谢惊桓手中取回锦盒,怎料这人将东西拿的死死地,任凭她怎么用劲都取不过来。

    “这画我画了好久,还请大人高抬贵手......”

    谢惊桓的视线从女孩乌黑的发顶,移到了她那双又白又润的手上,自从任廷御司千使以来,还未曾有人敢这么明晃晃的从他手里抢东西呢。

    “松手。”

    冰冷的话语从头顶传来,恰如前世屏风之后,那声不带一丝感情的“节哀”。

    乐纾鬼使神差的向上看去,视线从男人胸口的卷云金绣,缓缓移到了那张玉色的面庞。

    面前之人皮肤光洁,眉毛浓黑似剑,双目幽深上挑,鼻梁高挺略带一点鹰钩,特别是鼻尖处还有颗显眼的朱砂痣。

    朱砂痣——

    他怎么会有这颗朱砂痣!

    乐纾的脑中立刻浮现出了前世画卷上的那张面容,那个她一心倾慕,最后引她堕入深渊的男人,怎么会和谢惊桓长得一模一样?

    怎么会这样......

    乐纾感觉自己的脑袋乱的厉害,浑身上下像被抽走骨头似的,半分力气都没有了。

    眼前之人的面容逐渐模糊,直至乱成了一团虚影。

    “纾儿!”

    “纾儿!”

    “纾儿妹妹!”

    是他——

    怎么会是他。

    随着几声急促的呼唤,乐纾倒在地上,痛苦的闭上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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