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时分。

    新城区灯火通明，老城区已经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新老城区间只隔了一条街道，却像是被隔出了两个不同的世界，光明与黑暗，活力与死寂。

    秦小小跨过街道，踏入了一片黑暗之中，眼睛有片刻的不适应，她闭了好几次眼，才慢慢适应在黑暗中视物。

    今天刚到了一批衣服，否则她也不会在店里耽搁到现在。她住在父母留给她的老房子里，虽然是老城区，但是街坊邻居都是看着她长大的，对她很是关照。

    老城区的路灯线路老旧，亮着的没有几盏，她刚拐过弯，这条街上唯一亮着的路灯忽闪了几下，最后寂灭了下去，街上回响着她的高跟鞋踩在水泥路面上嗒嗒嗒的声音。

    才刚入秋，天气渐渐变得寒凉，尤其是夜里，比白天低了好几度。一阵凉风吹过，带起她的长袖纱裙，她搓了搓胳膊，触手一片柔软。

    嗯，这条裙子的材质比上次邮来的样品要好，明天打电话给供货商，先订一手试试水。汉服太小众，她不敢多进货。

    她一边低头想着这些事，一边努力想看清路况，记得这附近的路面上有个坑，雨天总是积满了水，如果有人骑自行车经过，总会溅路人一身的泥点子。

    她又往前走了一段，还没到吗？她回头看了眼来时路，黑幽幽的街道一眼望不到头。

    难道今天路政来人修路了？

    她寻思着，继续往前走，远处渐渐能看到些微的光亮，是隔壁大娘特意为她上夜班的儿子在门口装了个太阳能灯泡，虽然没有白炽灯泡亮，但在这暗夜里足够朦胧视物了。

    背包的肩带滑了下来，她往上提了提，似乎背包轻了许多。

    她是不是把手机忘在店里了？

    她唬了一跳，伸手向后探去，在包底摸索着，柔软的面料能清楚地摸出里面东西的形状，她抓了抓，里面有一个长方形的东西，又往侧面移了移，钥匙也在，还摸到了一堆软软的东西，是她临时放进包里的零钱。

    她放下心来，继续向着光亮走去。不知是不是天太黑，夜太凉，她总觉得今天回家的路格外漫长。

    她渐渐进入了太阳能灯照亮的范围，道路两旁的房屋慢慢显出了轮廓，连屋角飞檐也能看得见了。政府三令五申要保护文物，他们这一片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老房子听说要进行维护，街坊邻居都很高兴，住惯了两、三进的院子，反而不喜欢那些高楼大厦。她也很开心，这里埋藏着她所有的童年记忆，那是她和父母相处的短短十几年里唯一回忆。

    记忆纷涌沓来，不知不觉便走到了家门口，她刚要掏钥匙开门，忽然觉得哪里不对，下意识抬头，隔壁的太阳能灯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对气死风灯笼，上面还画着两尾游来游去的红鲤。

    她用力眨了眨眼睛，门上挂着的依旧是那对气死风，她盯着看了一会儿，这灯笼……似曾相识，好像在哪里见过。

    她甩了甩头，大娘还挺能理会上面传达的精神，居然自己先动手装修了。

    她掏出钥匙，借着微光看清钥匙的那一刻，她彻底呆住了。

    这不是她家的钥匙！

    这样的钥匙，她只在古装电视剧里看见过！

    一整串钥匙“啪”地掉到了地上，声音远远传了出去。

    她猛地回头，她家住的这道街没有这么宽阔，不可能发出这样空旷的声音。

    灯笼散发的朦胧的光传得不够远，她只能看见古朴的墙和斑驳的门，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老城区独有的，没什么变化。

    她甩了甩头，觉得自己魔怔了，弯腰拾起钥匙，从中挑了一把插入锁眼，不知为什么，她就觉得是这把。门锁“叭”得一声脆响，开了。

    她推开门，一片强光射来，她下意识闭了闭眼，再睁开眼，已换了天地。入目是一条宽阔的青石街道，两旁店铺林立，街上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最奇怪的是，他们的衣服......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的衣裳已不是原来的那身汉服，她又看了眼街上的行人，一样的风格，而且，还有点儿眼熟。

    来不及细想，只听身后忽然传来“砰”的一声沉闷的声响，她寻声而去，赫然发现门不知什么时候关上了，一片薄雾慢慢将门口笼罩，她唬了一跳，转身就去开门，却只抓到了一团雾气。

    门凭空消失了！

    “欢迎进入游戏世界，这里是《问魔》平行空间，恭喜你成为第1314个进入平行空间的玩家。”空中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问魔？不就是她最近玩的那款游戏吗？她一拍脑袋，终于知道为什么觉得眼熟了，这些衣服就是游戏里的皮肤啊！

    “你是谁？我为什么会进来这里？”

    她的面前出现一张电影幕布，竟是《问魔》的用户协议，男人冷冰冰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本公司是全球一流的游戏研发公司，所有游戏都自带游戏平行空间，请玩家仔细阅读用户协议。”

    秦小小仔仔细细看了一遍，里面确实说游戏自带平行空间，但是，玩个游戏而已，谁会认真看这个啊？

    “那我怎么出去啊？”她又问。

    面前的幕布上出现了一条红线，慢慢框住了一行字：进入游戏，本公司概不负责生死。

    这是什么意思？

    秦小小愣了几秒，脑子有点反应不过来：“我以为这说的是网页游戏啊，”她的声音有些颤抖，“所以，我会死在这里吗？”

    男人的声音依旧冷冰冰，像金属碰撞的声音毫无起伏：“一切皆有可能。”

    说完，幕布消失，无论她再如何喊，空中再没传来任何声音，反倒是身后有个怯怯的声音：“姐姐，你是想要出去吗？”

    她回头，只见一个身穿蔥绿衣裙，头上扎两个小圆揪揪的姑娘正怯生生地望着她：“姐姐，你是新来的吗？”

    “你是谁？”本能的，秦小小对她产生了警惕，即便她看上去纯良无害。

    “我是无所不知的青石。”小姑娘得意地笑了。

    青石？《问魔》里是有天女名青石，据说只有运气极好的人才有机会遇到，她居然遇到活生生的青石吗？

    该说她运气好还是不好？

    传闻青石能解天下惑，好似行走的游戏攻略，神出鬼没，行踪不定，遇到了就要抓紧时间，因为她每次出现的时间只有五分钟。

    “我要怎么才能回去？”游戏世界妖魔横生，她不要死在这里。

    “完成任务。”

    “什么任务？”

    “你去找寻秦阁阁主陆千机，他会告诉你的。”

    在这个游戏中，有那么一个人，玩家们都称他“杀千刀的”、“萌新劝退者”，每一个进入这个游戏的玩家都会经过他的洗礼，在游戏前期寥寥无几的商人中他反而是最重要的任务发布者，他面戴黄金假面，没人见过他的庐山真面目，隐居在一个极为雅致之地，只有十二个字告知了他的藏身处：“月圆之夜，洹水河畔，玫瑰丛上。”

    “寻秦阁在哪儿？”秦小小一进来就发现，她虽站在王城，可是这里的王城与玩游戏时的王城布局完全不同，这是一个全新的世界。

    青石却不再回答她的问题，眼睛粘在她手中的钥匙上：“姐姐，你的钥匙好特别，啊——”

    伴着一声惊叫，青石凌空飞了起来，秦小小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她冲着自己扑过来。她心下一惊，连连后退。

    好吧，她应该接她才对，但是，在这个随时会丧命的地方，她们之间那微薄的信任还不足以让她冒险。

    青石凭空消失了！

    “咦，人呢？”秦小小前后左右找了一圈儿，“还不到五分钟怎么就走了？这个世界也太不靠谱了。”

    “呜呜呜，我没走。”忽然，她的声音传了出来。

    “你在哪儿？”秦小小吓得跳了起来，她今晚受到的惊吓实在太多了。

    “我在你的钥匙里，呜呜呜......”

    秦小小惊疑不定地拎起钥匙，只见其中一把钥匙上多出一片绿绸，就从钥匙孔里飘出来，也不知是怎么进去的。不过，青石归自己了，这倒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件还算好的事情。

    玻璃渣里挑糖吃，她真是太可怜了。她不由得苦笑。

    “我刚刚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寻秦阁在哪儿？”

    “太阳升起之地。”

    秦小小听了想骂娘，就不能利索点告诉她往东走吗？她抬腿就往顺着王城的街道往东走，以前游戏里洹水河在王城西，这是东西方向对调了？

    “你能给我一份地图吗？”省得她说话打哑谜似的。

    “地图在我怀里，我出不去。”青石委屈巴巴。

    “这里除了玩家还有什么人？”刚才那个男人说她是第1314个，可是秦小小看了眼周围，只这条街道上就不只这么多人，也就是说，这里除了玩家，还有别的人，是NPC吗？她细细观察身旁一个同行的路人，除了衣服外，其余和她没什么区别。

    “还有NPC和……”

    “怎么分辨玩家和NPC？”没等她说完，秦小小又继续问。

    “NPC之间是互相知道的，”青石的声音极其低落，“本来我是可以用千眼帮你看一看，可是我现在被封了神力，什么都做不了。”

    秦小小脚下一滑，差点儿摔了下去：“那你还能翻宝典吗？”传说青石随身携带一本宝典，山川日月星辰皆有记载。

    钥匙里安静了很长时间，忽然爆出“哇”的大哭声：“我的宝典——”

    “怎么了？”

    “字全不见了——”

    秦小小显些又要摔到地上，难道她只是捡了一张吃饭的嘴？她这运气可真是好啊！不对，她在钥匙里，应该不用吃饭吧？

    “你需要吃东西吗？”她小心地问，希望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需要，”青石带着哭音，“你拿着钥匙在饭菜上空放一会儿，我就吃完了。”

    秦小小有些丧气，她以为捡了个宝，没想到捡了个拖油瓶。

    一路走，一路听着她抽抽噎噎的哭声，等她走到洹水河畔时，钥匙里彻底没有声音，许是哭得累了，睡了过去。

    洹水河畔绿柳成荫，成片的柳树下长满了各色花草，她循着花路一路向前，终于看见了那片玫瑰花丛。她抬头看了看日头，居然有人比她还心急，早早便来了。

    那是一个身姿挺拔的男人，腰间别着一支青翠玉笛，从背影看，倒是有几分风流倜傥的味道。

    她走过去打招呼：“老兄，你也是来找寻秦阁的？”

    男人转头看向她，两人皆是一愣，异口同声道。

    “是你！”

    “是你！”

    然后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你怎么进来的？”还是男人先打破了沉默。

    秦小小抬眼看了看官城，他似乎壮实了不少，褪去了青涩，长成了一个成熟沉稳的青年。

    “半夜回家，推开门就进来了。”她郁闷地回答，反问道：“你呢？”

    官城盯着她的脸看了许久，似乎难以启齿。

    秦小小扬了扬眉，疑惑地望着他，她的眼睛一如既往的清澈明亮，似乎能看进人心里面去。

    官城轻咳一声，别开眼：“我做了个梦。”

    梦中，还是校园的那条林荫道，她背靠着大树，仰着脸问：“你敢亲我吗？”同样明媚的眉眼，只是那时，她是笑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