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就好。”刘叔抱住他。

    “王二王三，”刘叔示意他们过去，“你们父母在等你。”

    “……”王二扭捏。

    王三推了王二，后者瞪他一眼，王三仰头表明父母在那边，如此王二才敢上前，与弟弟去见不经常见面的父母。

    父母居住在此处就已摆明了不能经常来往，出事以后，他们相处的时间也就一个月一次，相聚通常短。

    父母不会允许自己充满生机的孩子去冒险，何况天人两边，早已如此。

    聚在一起，语气格外生疏，王二他们也是，摆着和睦表情，但四颗共鸣的心即便血肉阻挡，生死两隔，也无法将他们分离。

    无论记忆模糊，无论时间疏远，爱意会随着心脏震动，喷涌的血液流淌全身，永远铭记。

    “我还是觉得对不起你们……”王姨苦涩。

    王三摇头，“妈，没有的。”

    “爸妈，不是你们的错，是这个世道。”

    王二想起来大姐王一，可他们都救不活她，父亲常常叹气，望着姐姐剩下的衣服，母亲常常睡不好，在梦中呼唤她的名字，试图叫回迷路的孩子。

    王姨与王叔将他们兄弟俩抱着，空旷的身躯隐约触碰不到存在的躯体，他们变得虚幻，似乎要与空气融为一体，王三想要去抓，生怕他们彻底随风而去。

    “想起你们的大姐，我总是能在梦中见到她，到现在我还是想，为什么没有把她救出来，为什么你们要受到这种遭遇。”

    “挨饿很痛苦，疾病也很痛苦，我看着她在地上叫，我们无能为力，真的想提她承受，可是上天收走了她，当时她还是个小孩啊，上天一定是看在她太痛苦了，我们会让她更痛苦，所以让她离开了我们……”

    “她对我们说的最后一句，希望我们好好活着，也希望你们好好活着。”

    王姨眼角泪花，王叔无声安慰王姨，沉默却用力压抑自己的腔调，尽量压抑住哭泣。

    爱是常觉亏欠。

    曾经，孩子的生命一步步流逝，无能为力，最后救命之物被人拿走，他们也只能跪在地上抓也抓不到。

    后来，孩子们因为变成幽灵的父母进一步加深疾病，被父母阻拦不理解，父母却因为加重疾病深感抱歉，这是无解的话题，他们感到抱歉。

    王叔不太会沟通，磕磕巴巴，“王二王三，好好活下去。”

    这不是劝诫。

    是祝福。

    “好，”王二深深抱住他们。

    王三没有见过大姐，他出生后父母经常念叨他还有个姐姐，比起父母与王二的感动，他隐约触动，也答应下来。

    “去多看看他们吧，”王二命令似吩咐，“王三。”

    王三不明所以，却闻到一丝不对劲。

    与此同时，听到刘叔的呼唤，幽灵热情欢迎他的到来，围在他周围，掂量柯淮的手臂，叽叽喳喳讲述家常话，如同第一次见面：

    “小玫瑰回来了？”

    “是小玫瑰？”

    “真的，他来看我们了，还带着朋友呢！”

    “我都说他没忘我们，是吧是吧！”

    “哎呦，几个月没见长的壮实了。”

    ……

    “哎呀，孙姨、李叔……”就连一向厚脸皮的柯淮都红了脸，“你们再这样，我都没办法契约了。”

    他们摇头，气氛一下子沉寂。

    柯淮惊愕，“为什么，不要？为什么。”

    他退后几步，像是难以消化，望向他们破败的身体，心里还是不能接受，尽管之前他有想过，但真正出现的那一刻，大脑空白。

    在一旁的王二，王三，刘福不语，他们尊重他们父母的选择，无论如何。

    “我们很庆幸与你相遇，”孙姨腐烂嘴唇张开，“我们因为你活了很久很久，久到差点忘我们本应死了。”

    “最初我以为我们只是交易对象，当时你谁都不相信，有些动容可终究难以跨越那一层，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我们不再是交易对象。”

    “柯淮，你永远是我们的孩子。”

    契约终归会损害柯淮的身体，为了他们这群死人折磨自己他们也不忍心，这场交易本就是他们硬求的，事到如今，也应该落幕了。

    应死之人终归要长眠。

    迎接已确认的死亡，像燕子对上蓄谋已久的暴风雨，既松口气，又带着毅然。

    “柯淮，时间到了。”年长的幽灵拄着拐杖，据说曾是大教堂的神职，在幽灵中不经常出面，却格外受尊重。

    年长幽灵也是一步步看他成长，慈祥笑道：“是时候说再见了。”

    冰冷却带有温暖的手掌抚摸柯淮的头，很轻，就像他们的语气一样，很轻，像是对自己孩子的叮嘱，又是对孩子的祝福：

    “走吧走吧，午夜的玫瑰。”

    “为你自己吹起胜利的号角，迎接明日的光辉。”

    走吧，走吧。

    不要再回来，这里没有夜晚，你会枯萎。

    无需愧疚，我们一直与你同在，孩子。

    所有幽灵的身躯逐渐消散，没有契约约束的结果便是死亡，在这个幽灵街道中，他们已经忘记苟活了多久，那些记忆变得困顿。

    他们当中望着自己的孩子，望着曾有一面之缘的柳维，拖他带句话给他父母，因为忘记了曾经的交情，剩下的都望着试图抓住他们的柯淮，他张大嘴巴，直摇头，似乎并不接受他们离去的现实。

    他在这一刻成为了小时候的自己，那种无能为力，又有些区别，他拥有了让他们留下来的能力，却不能违抗他们的意愿。

    他是偏执的，幽灵们都明白。

    但他也是善良的孩子，幽灵们相信他，不愿他与他们构成寄生，永远呆在这里。

    在场的所有人再次感受到剧烈的震动，藤蔓趁无人注意爬满房屋，再吸收玫瑰供给的养分，悄然变大，盘旋于人类上空，贪得无厌的鹰犬正对下方的食物垂涎。

    幽灵街道成为板上钉钉的玫瑰花海，幽灵们也知道此处再也没有他们的家园。

    在最后一位幽灵彻底消散于空中时，他眺望霸占他们家园的玫瑰，卸下重担般拥抱烈日：

    “这是我们注定的命运。”

    过了一会，归箐止倏然踢了柯淮一脚，“走！他们追上来了。”

    柯淮陷入幽灵们消失的无助中，被踹了也是摸摸爬起来，魂不守舍，并没有归箐止如此急切。

    急切的不止是归箐止一人，还有柳维。

    “你们最好离开幽灵街道，从此不要再来，现在立刻离开，否则你们对父母的保证会成为废话——会死的！”柳维将汀给他们。

    察觉到他们还磨蹭，柳维再次语气严重将他们赶走。

    他们不可能跟着自己回研究所，结果会赔命，幽灵街道不仅有玫瑰盘旋，更有多方势力存在。

    要是让他们发现幽灵们的孩子还存在于世，他们必然会用各种手段迫害。不是柳维想的黑暗，而是让他们不这么想都难，他的父母花了不少心思换身份证，护下他们，可不能功亏一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