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程

    西市各地商贾云集,小到米面粮油大到绫罗珠宝,应有尽有。北区内多做大宗生意,南区内则多是小商贩和一些散客。

    又柳知晓这些地方鱼龙混杂,刚进西市后看见摊贩手中颜色不错的料石没轻举妄动。

    料石商人各做各的生意,没有固定的一部分区域,又柳越往里走,越发觉出每个摊位上料石水平的参差,最先看到的那个成色好的料石其实很是一般。

    两人向市集深处走去,里面的人少了下来。

    沿路两旁的商贩不动声色地打量街上的两人,和尚和姑娘结伴来他们这,倒是稀奇。

    又柳停在一个摊口前,俯身去看那些料石,“这家的不错。”

    摊主是个五大三粗的西北汉子,他对又柳的评价有些不满“我的料石绝对算得上整个西市内最上等的一批货。”

    神尘蹲下来,对摊主道:“上手看看?”

    又柳看了眼神尘,他一个出家人,做起这些也游刃有余,毫不突兀。

    摊主瞟了眼神尘,态度高傲“看吧。别当我是前头那些讹人的贩子,料石这东西就是被砸碎用的,我挣的钱是堂堂正正的。”

    神尘随手挑了一块虎眼石,表面的棕黄色艳丽均匀,在光影变化下能看出深棕的横纹和流动的光泽。

    又柳刚才也注意到了这块虎眼,目光一瞬不移地追着神尘手上的虎眼石,发自内心赞道:“它的颜色好干净。”

    摊主抑制不住上扬的嘴角,似笑非笑地道:“再看看,我这的货都是这个水平。”

    摊主说完,就见神尘挑了一块孔雀石递给又柳。腹诽要不说这秃驴能骗到小姑娘,倒还真有几分眼光。

    又柳的目光几乎凝在手中的石头上,浓郁的绿色波纹似乎在半透明的石质中荡开圈层,又柳对颜色的觉察本就甚于旁人,更加清楚这块料石颜色的极致。

    摊主看着又柳两眼放光的样子,断定她涉世未深,看见秃驴挑了两块好料,眼里便满是崇拜。

    又柳放下料石,附在神尘耳边轻声:“很贵吧?我只准备了二十两。”

    她过去在宫中用的颜料,成色比之摊上的这些,简直就是最劣等的边角料。

    摊主若无其事地挪开目光,脑中横起世风日下四个大字,秃驴带坏小姑娘。

    也不晓得这姑娘懂不懂画,这料石怕不是买给秃驴的?保不齐还得姑娘掏钱。

    神尘微微侧开身子“放心,还能再选两块料。”

    又柳放下心,挑了一块雌黄石一块石青,连带刚才神尘选的一共四块推倒摊主面前。

    “四十两。”摊主扫了眼开口。

    又柳想着神尘所说二十两足够,直接还价“二十两。”

    摊主看着有些发愁,正要犹豫着点头时就听见对面的秃驴不紧不慢地开口:“我们所选的料石分量少,最多十五两。”

    又柳目光闪过惊喜,富文堂现成的颜料差不多就是这个价。她再次开口:“十五两。”

    摊主白了眼神尘,认命的点头“得,是给您磨好还是您直接带回去。”

    神尘开口“劳烦摊主磨好。”

    摊主看着碾槽中的料石,狠劲的滚碾子,最恨装模作样的人,真是显得那秃驴贴心了。最后还不是花姑娘的钱。

    又柳不曾察觉摊主的怨气,只觉得摊主人高马大手臂有力碾得料石确实细。

    “神尘师父,您真会买,让我用了富文堂下等料泥的钱买了这么四块好料石。您经常买料石吗?”

    “嗯,寺内妆彩神像,作画也需要这些颜料。”

    “我还以为僧人不能用钱买东西。”

    “采买料石用银算在寺内的日常维护中。”

    “原来如此。神尘师父,那你有没有要买的料石?”

    “寺内还有料石。”

    “啊,那您今日是特地陪我出来买料石的。”又柳很是惶恐。

    摊主磨好了料石,递给神尘。

    神尘拿过料石“小僧应该的。前日我思虑不周,慧可也给施主添了麻烦。施主还要买什么?”

    又柳摇头“没什么了,我们回客舍吧。”

    西市距客舍不远,两人走在回去的路上,又柳走不快,神尘牵就着她的步伐,两人慢悠悠的并肩而行。

    神尘看着手中的料石粉末问又柳“姑娘急需颜料吗?”

    “不急,我原来的颜料还有些。神尘师父您闲时再帮我做,您先忙您的。”

    “好,小僧还有几本经书要译,译好后便帮你做颜料。”

    “多谢法师。”

    快到客舍时,神尘想起她去丰州的事宜还未安排,问道:“后日启程,姑娘是?”

    “神尘法师,您不用管我。到时候我会跟在您后面。”

    神尘拿着料粉的指尖微拢,声色如常:“好。那姑娘今明两天好好休息,丰州路远,路上会辛苦。”

    又柳点头“嗯。”

    皇帝为悦智大师一行人准备了两辆车,神尘驾装有经书的一辆。

    因悦智特意嘱托不愿张扬,皇帝未携官员于城楼相送。

    城墙上,只有寥寥几人。春风在高楼吹平旌旗,皇后的宽大衣袍也被微微拂起。

    万里无云,今日本该是个好日子。

    太子看着身侧的皇后,她的目光静静停留在城门下的第两辆马车上。她双手合什,默声诵念“求无量佛祖保佑,让椋泓及时醒悟,跟着又柳回到正道。”

    太子看见皇后嘴唇翕动,收回目光。

    他冷眼睥睨着那辆车,看见车内人跳下来,对着他们的位置俯身行礼。

    太子侧目看去,果然看见皇后眼角的泪花。

    他学着皇后的样子双手合什,高举过头顶。轻声将言语送入风中:“椋泓,你如此重情重义,倒真是让人放心不下。”

    皇后目光望向天际,再收回时已看不出眼中的泪水。

    马车走远,太子走到皇后身边“母后,回去吧。”

    皇后看着太子,摇了摇头“你先回去吧,母后再待一会。”

    太子看着皇后,目光复杂。他对一旁的刘姑姑道:“照顾好母后。”

    “是,殿下放心。”

    皇后目光已经重新落在城下,太子没打扰她,躬身行礼离开,临走前目光掠过城下,尽显凉薄。

    从城墙上走下,太子突然顿足,看着榆树下的一辆马车。

    太子身后的侍卫看过去“那不是崔姑姑与张姑姑吗?”

    张姑姑递给车内人一个包袱,轿帘挡住太子的视线,他只看见车内之人的手。

    是个女人。

    今日神尘离京,她们作为母后身边的老人,不陪在母后身侧,反而出现在此。倒是有意思。

    “去查,车里的是什么人。”

    “是。”

    崔姑姑盯着城墙外的马车,见两辆车已经向前走去,扯了扯张姑姑的袖子“行了,小殿下的车要走了,别说了。”

    “你切记,赶快定下心思。早些事成,早些回来。你别的想法,都收回去。”

    又柳点头“姑姑们快回吧。代我向皇后娘娘说,我定会带回殿下,请她放心。我走了。”

    “快去吧。”

    车夫挥鞭,两位姑姑目送着又柳的车追着神尘而去。

    皇后从城墙上走下来“如何?”

    崔姑姑回道:“临走前还说让您放心,她一定会带回小殿下。”

    张姑姑露出担忧的神色:“只是,奴婢觉得又柳还是有自己的心思,没有定下心让殿下对她动情。”

    皇后看向马车离去的方向,声音和缓“不急,又柳聪明,琢磨一阵便能想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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