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黯然神伤·不能承受之重
翌日，罗千保持着一日既往的勤勉，给顾汐知呈上了工作报告。她写了两件事，第一个是回击纵火事件的计划，第二个是趁慕白之死兼并鹤延堂的想法。
顾汐知阅完，问她：“身体好些了吗？”
“谢谢王爷关心，罗千无事。”
“真的没事？”觉察到她眼中的疏离和姿势的僵硬，顾汐知走了过去。
罗千急忙退后两步，作了个揖：“王爷，罗千有一事想请王爷批准。”
“你说。”
“王爷若认可您与罗千之间已解除了误会、建立了信任关系，罗千可否申请搬出凌王府，就近找个住处？我会每日前来汇报工作。”
顾汐知神色一凛：“与本王解除了误会？你说的是何种误会？”
“……”罗千竟一时语塞，难以启齿。
“你说的是你对本王有非分之想的事？”顾汐知继续走到她跟前，探下身在她耳边低语，“可是本王有证据。”
“啊？”罗千惊恐。
顾汐知抬起一只手腕，又拿出一根一模一样的手链晃了晃。
罗千蓦地颤抖起来：“做了一对，是送给王爷，还有王爷意中人的……”
“是吗？难道你不记得了，本王的意中人是谁？”顾汐知嘴角一勾，暧昧不明的色泽在他眸中闪烁。
“让王爷有所误会，是罗千的错。请王爷责罚。”又是那种恐惧不安的，令他心碎的神情。
顾汐知死死地盯着她，冷声答道：“罚酒！”
“罗千甘愿受罚。”当谨言把鉴心酒送上来时，被惶恐包围的罗千，竟展现出了视死如归的姿态。
顾汐知此刻似又被浇了一盆凉水，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冷冷地说：“喝到本王解气为止。”
罗千给自己斟了一杯，是之前她单独与顾汐知吃火锅时喝的那种酒，很烈。
罗千一杯接一杯地喝了下去，顾汐知只是静静看着她，他记得上一次她喝了七杯才倒。
这一次，罗千一口气喝了七杯，眼神已经涣散，但还能再喝。
“罢了，别喝了。”顾汐知说，不再看她，“所谓的误会本王不再追究。但搬出王府的事，你也无需再提。”
“王爷，您有话就问吧，罗千定知无不言……”罗千脸色苍白，身体也快要支棱不住，但语气极其认真。
顾汐知憋着很多的问题想问她，但当她一杯一杯喝下去的时候，他却问不出口了。他不敢，不敢听到那个残酷的答案。
顾汐知沉默着。
罗千把第八杯酒送到嘴边时，他踟蹰着开口，语速很慢，以确保她听得清楚：“你，是否爱上过本王？”
听罢，罗千有些痛苦地皱了皱眉头，叹了口气：“我……不记得了。是否爱上过，我真的不记得了。但是现在，真的没有。我发誓。”
她直愣愣地看着顾汐知，问他：“王爷不也很在意我有没有非分之想吗？如今这个答案，是否让王爷满意？”
“……”
顾汐知的心像是被人用刺针狠狠地扎着，方才罗千说出口的，便是他最不愿听到的答案。
似乎曾经短暂拥有的美好，不知不觉便已以极其决绝的姿态转瞬即逝。正因曾经拥有，那感觉更加难熬揪心。
他想告诉她，本王允许你有非分之想，也只允许你一个人有。更何况，只要你心里有我，那便不是非分之想，什么身份地位都无所谓，本王都会与你并肩站在一起。
但是，此刻他的唇紧紧地抿着，难以呼吸。
罗千说完，如同上一回那般，合上眼，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这一次用鉴心试罗千，顾汐知让谨言在门外等候，却没有让左青退下。左青听到了二人所有的对话。左青心下震惊，他从未见过王爷对女子表露过心迹。原来，罗千竟是王爷的心上人！
“你认识她的时间比本王长，跟着她的时间又最多，你认为，她对本王是否有意？”顾汐知把左青叫了出来。
除了跟没有认出自己来的罗千之外，左青从未与人讨论过男女之情的问题，更何况现在开口的是顾汐知，左青为难道：“我也只能说我看到的，不好猜测。”
“那你看到了什么？”
“她对王爷的在意，比以往对任何人都要上心。最开始，是因为怕，阿诺胆子本来就小。”左青努力回想着，“迷障森林出来之后，她开始努力去理解王爷的想法和感受，对王爷定有感激。不知为何，她有段时间有点闹情绪，但后来和王爷的关系渐渐又转好。王爷解毒昏睡时，她比任何人都要紧张。慕白要暗算王爷时，她竟能挺身而出。若仅仅是感激，也不会做到如此吧。况且……”
“但说无妨。”看到左青的犹豫，顾汐知让他继续。
“况且那日她与沈家兄妹喝酒，本来沈墨言已准备好正式提亲，但她没有给沈墨言开口的机会。酒过三巡她误打误撞回到您的房间，发生了什么，我没有再跟进，具体就不清楚了……”左青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这么长的一段话了，这一开口，似乎是在概括罗千和顾汐知相识的历程。
顾汐知听着，想到那夜意乱情迷的吻，他的嘴角微不可查地扬了起来，但很快他的眼神黯淡下去：“但本王觉得，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点。”
“王爷是觉得，阿诺现在像变了个人？”左青若有所思，“这种情况，我也曾经在金书翰身上见到过。回想那日慕白投射的东西，我在想，阿诺是不是被下蛊了。”
“下蛊？”顾汐知震怒，他“唰”地站了起来，“跟本王细说！”
左青回忆，慕白对巫蛊之术极为着迷。几年前慕白之所以能坐稳暝月会二把手的位置，据传是因为他给云昊献了一条罕见蛊虫。要炼出这样一条，需要数十年的时间，但蛊虫的具体形态他未亲眼见过。
仅凭一条蛊虫，自然不可能得到云昊的全面信任，那时还发生了一件事：金书翰跟云昊提出了隐退的想法。在此之前，金书翰是云昊最忠实的追随者。
金书翰彼时和苏烨爱得死去活来，帮暝月会把商业版图搭好之后，无意再参与云昊密谋的大业，而且他也下定决心要与苏烨成亲，之后便退出暝月会。云昊勃然大怒，金书翰与云昊的关系为此僵了相当长一段时间。那年冬天，金书翰得了严重的风寒，久病未愈。云昊为表关切，亲自探望并送了他一个鼻烟壶。
“金书翰当着云昊的面使用了鼻烟壶。那日我亲眼所见，他从鼻烟壶里吸出了一股黑烟，但很快消散。我虽觉得有异，也没往心里去。”左青继续回忆，“鼻烟壶对减轻他的病症立竿见影。他当场就再次向云昊表达了忠心，也不再提隐退之事。此后他对苏烨的态度也异常决绝。金书翰隐退风波过后，因慕白给云昊出谋划策，便逐渐坐稳了暝月会二当家的位置。”
后来发生的事便是罗千和顾汐知所知的，金书翰帮助苏烨奠定了南方的产业根基，但两人的关系也一刀两断，彼此割据南北市场互不往来。而至今，金书翰当年为何弃她而去，苏烨依然想不通，也不甘心。
“我曾暗中打探过，这世间是否存在令人断情绝义的事物。后来无意中从昭国来的地下商贩处获悉了一种叫做‘噬情蛊’的蛊虫。对常人来说，噬情蛊可以吞噬他们对情爱的感知力，一生爱无能。而对于体内本就有毒的人来说，噬情蛊可让毒素迅速增加百倍，让对方迅速殒命……”
“也就是说，慕白并不知本王寒毒已解，当日他本来要借这种蛊虫要了本王的性命，因罗千为本王挡了一下，中蛊后终其一生都将爱无能？”顾汐知陷入沉思，“若如你所猜测的，金书翰和罗千当真是中了蛊，那可有解蛊之法？”
左青摇摇头：“这种蛊虫之所以厉害，据说正是因为无可解之法。对常人来说，噬情蛊对他们的身体并没有什么伤害，只是中蛊后不会再爱上任何人，而对于本有爱人的中蛊者，蛊虫会驱使他们对对方产生莫名的恐惧，这往往让对方难以接受，相爱的人之间因此产生隔阂，很快便会恩断义绝。”
如是，若中蛊后的罗千对顾汐知产生恐惧，就说明她曾爱着他。
“到仙乐坊放出消息，重金急寻噬情蛊之解法，也派人到昭国去找。”顾汐知眼角带着冷戾，“慕白和他背后的人，死一万遍都不为过。”
待左青把醉倒的罗千送回房，顾汐知也乔装秘密前往金书翰的藏身之处。
“王爷今日难得有空？”见顾汐知推门进来，正在练书法的金书翰搁下笔，忙着去倒茶。
“金大人不必多礼。”顾汐知兀自走到桌边，“那日苏烨看到了你的信，伤心欲绝，还撕了信。”他拿起金书翰的刚写就的一幅字问道，“写了这么多情诗，为何不给她？”
“这不是写给她的，是写给我自己的。”金书翰笑了起来。
“哦？”
“金某这辈子恐怕要孤身寡人了此残生了。”金书翰摇摇头，“不知何时起，我已经不会对任何人产生爱意，也不记得男女之情是何种滋味了。甚是怀念啊！不过这样也好，无牵无挂，也不会连累别人。天煞孤星，乃命中注定啊！”
“金大人不是天煞孤星，只不过是中了云昊的蛊而已。”顾汐知说罢，金书翰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金大人对此其实是心知肚明，但没有让旁人知道。否则苏烨恐怕怎么都不会跟你一刀两断。”顾汐知说，“你对云昊，也没有那么忠诚。否则慕白死了，你也不会窝在这里什么都不做。”
“王爷不愧聪慧过人！金某只是一介商人，没什么大志向，云昊大人是我的恩公兼伯乐，我辅佐他做生意是天经地义。只不过金某人还是希望在商业言商，至于复国谋反之类的事，金某没有能力也没有意愿参与。”金书翰笑了起来，“一直不走也是没得选，走也是死，不走也是死。现在有王爷庇护，又有了第三条路。那金某人也可以做个富贵闲人，等着安享晚年了。”
“真没想过重新接手鹤延堂？”
“钱我已经赚够，不想再管江湖上纷纷扰扰的事了。”金书翰“嘿嘿”两声，“如今有阿诺帮忙，王爷接手鹤延堂不也是水到渠成吗？说起来，我这个徒弟能给王爷效力，也是有了个好去处了，金某也放心了。”
“她现在不是很好。”顾汐知的表情变得沉郁。
“发生了什么事？”金书翰愕然。
“慕白这么轻易就死了，但他背后的人还会继续对本王和她下手。”顾汐知叹了口气，“上一次慕白本来要暗算本王，罗千帮我挡了，中了他的毒手。”
“那她还能活多久？金某怎么也要去见她最后一面！”
“……”顾汐知无语，你演得还要再夸张点吗，本王能眼睁睁让罗千死吗？“她身体没事，但是跟金大人一样，中了噬情蛊。”
“人活着那就好！”金书翰像松了口气似的拍了拍胸口，“真是师徒连心，我俩以后一起养老，互相有个照应也好！”
“金大人你想多了。”
“王爷此话怎讲？”
“我会对她负责到底。”顾汐知摆摆手往外走去，“她是我的人。”
“王爷先别走！”金书翰在他身后喊着，“我这的人参鲍鱼花胶，都给她带去，多补补身体。”
“本王会保证她吃好穿暖，该有的以后都不会亏待她。”顾汐知回过头来，目光坚定。
金书翰欣慰地点点头：“虽说这辈子爱无能也就那样了，但两情相悦的男女之情本来就是可遇不可求，没有也不影响活着。抛开男女之情不说，人心都不是石头做的，王爷对她好，她怎么都能感受到。阿诺是那种有恩必报的人，也一定会对王爷好的。”
他又有些不放心地补充道：“哪天阿诺帮王爷完成了大业，不再有用武之地了，就让她来找金某。也请王爷帮传句话，虽然她曾想临阵脱逃，但毕竟还是没走，我现在原谅她了，金某人无条件等她来。”
“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啊？”
“本王不会对她弃之不理。”顾汐知斩钉截铁，“即便她想逃，本王也不拦着，但一定会追回来。只要她提出，本王随时带她来见金大人。先告辞了。”
许是太久没跟人说体己话，金书翰就像个老父亲一样絮絮叨叨：“金某人多嘴一句，有些事勉强不得。给不给王爷回应，是她的问题。但要不要求回应，是王爷的问题。这些问题，可能解决得了，也可能解决不了。王爷自行决断吧。”
顾汐知站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儿，便继续抬脚离去了。
看着他离去的身影，金书翰自言自语：“凌王是情根深种了啊！不知阿诺之前是怎么想的？罢了罢了，中了噬情蛊，以前的事都不重要了！”
金书翰不由得黯然神伤，当年苏烨无论如何都想留在自己身边，他冷酷地与她一刀两断，只因为没能力护她周全。如今，他却深深相信，顾汐知一定能保护好罗千。
未来的事，谁又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