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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巴山夜雨涨秋池(叁)

    霓裳苑是这成都城中最负盛名的歌舞坊——自然,这样的地方,同样当是风雅楼的产业。

    何子规与肖沉璧二人随着沈亦之往楼上走。何子规稍微拨开幂篱上的黑纱,余光打量了一圈周围,稍放慢了脚步缀在后面,肖沉璧似乎留意到了她的动作,抱着琴匣顺势在拐角处往前挪了一下,刚好与她一前一后,而隔了一个台阶的高差,恰好能将她挡在后面。

    她无声地笑了下,随后将黑纱挂在幂篱边沿,左手随意地搭上剑柄,倚上楼梯扶手往下看。这霓裳苑虽名为“苑”,却是个五层的楼,中间通透,上却未开天井,而是封了一层,悬一极尽雅致奢华的明珠吊灯;四周皆是雅座,旁以淡桃色的帷幔轻纱为饰,而最底下一层,则是个别致的舞台,层层瓣瓣,正如盛放的牡丹。

    不过——专为风雅楼楼主所备之处,当是在这霓裳苑之顶。他们层层登上楼梯,行至最顶端,明珠在侧,似如触手可及的星辰。

    于是何子规又半含着笑意开口了:“沈楼主果真家大业大,这……”

    这一次沈亦之已然学会了怎么应付她,稍稍回过神来,一抬手示意打住:“可以了,不用妳再多说什么。”

    她一故意多嘴起来着实是让人颇有些头疼。沈亦之听了就觉着心烦,收回目光稍稍加快了脚步往上走,而何子规眯了眯眼,无声地笑了下,稍微停了下脚步,在最顶端的楼梯处稍微逡巡了一番,黑纱之下,那双如点墨的眸似乎什么都不曾倒映,又似乎将一切都尽收眼底。

    “今日宴上,沈楼主想必是备了歌舞?”

    “当然。既是迎客,自是不能怠慢。”沈亦之回了她一句,转头便又低声与霓裳苑的管事确认席上乐舞的具体事宜,何子规目光扫过几处挂着名牌的屋子——想来是那些乐舞伎的居所。

    或许是因为严武之死,霓裳苑近些时日冷清了许多,没有那么喧嚣的丝竹,也没有那么重重叠叠飞扬的舞袖。但纵是如此,有人无心歌舞,亦有人醉死梦生。这一处如此高楼环绕,多像是个精雕细琢、又熏满了浸透了香的华丽笼子。她望向那其中一间居室匆匆走出的琴师,似见她眉间花钿模糊了半笔,抱着琵琶疾步往某处雅间去了。

    她并未逗留太久,这么打量了一圈,心下稍微有了计较,便又提步跟上,随着前面几人进了门。

    风雅楼楼主亲自接见来客,这宴席所设当然十分隆重而不失雅致,桌案皆为檀香木所制,又于边角处饰以玉饰、螺钿,案脚则雕作峰峦状,再用烟云纹绕之。四周轻纱帷幔上以墨笔勾勒几枝艳灼寒梅,许是与成都“候雪亭”之名相衬,案上备的果子同样也被塑成梅花式样,花蕊中间似含落雪一点,入口清甜却又真带几分冰凉。

    距离开宴还有一段时间,来客也尚未到来。作为此次宴席的东道主,沈亦之自然落座主位,而何子规与肖沉璧则在下首一侧坐下。平日里何子规虽多形容疏懒,到了此时却也正襟危坐起来,只将那黑纱幂篱摘下放到一旁,简单拢了拢头发,便静静等候着。

    只是不管是什么样的姿态,她的脊背都挺得笔直。

    一刻钟后,客至。

    那时沈亦之便说过,来的会是“清明决”的人。而需要他来亲自设宴接见的,除了那位东家点名的“贵客”,便只能是身份上能够当得起的人。

    所以在这里瞧见无名时,谁都没有太惊讶。何子规只是垂眸饮着茶,甚至连眼神都没多分去那边半点。

    仿佛当真只是从未同路过的陌生人。

    无名当然留意到了另外这两人。故人再度相见,而上一次何子规的话犹然在耳,他也只是行过了礼,在侍者指引下入座。他今天仍然戴着一张如傩戏般夸张的鬼面具,不过为了方便进食,不是上一次那能遮去整个面容,而只是覆盖了上半张脸。

    跟随无名一起来的,自然是“清明决”在剑南道的主事人。那主事人瞧着是个中年女人,看着人喝说话的时候都笑盈盈又和和气气的,一身纹样简洁的衣衫,料子却上好,若是不说,还当她只是个普通富商。

    “今日此宴是私宴,为无名阁下接风洗尘,二位不必拘谨,请。”

    无名没作什么回应,只是沉默地点点头,剑南道主事人倒是先带着三分笑开口了:“有劳楼主费心,今日来的匆忙,不过礼数需得周全,‘清明决’为沈楼主准备了一份薄礼,小小心思,万望楼主不弃。”

    这种明面上的礼数和过场自是要走一会儿的。何子规饮了两口茶水,抬眸望了一眼门口的方向,低声与肖沉璧说了句什么便起身,趁着沈亦之没工夫搭理她的时候悄悄出了门——当然这种时候离席,她又没搞出什么动静,旁人看了也只会下意识寻个合适的诸如净手、透气之类的理由。

    是以何子规出了门,便避过其他人绕过回廊往来时楼梯的方向走。路上已有三三两两的伶人盛装打扮亦或是怀抱乐器与她擦肩而过,有女有男,间或有人兴奋地与同伴低语,看这方向和情态,应当是要去宴上的。

    毕竟那可是风雅楼楼主之宴。虽说霓裳苑作为风雅楼名下产业,若不想让什么消息透出去,自然也会是密不透风,然能在沈亦之面前演出,不说别的什么,单说能得到的报酬和犒赏,已经足够可观。

    “咦?那个人……是不是从……那里面出来的?”

    毕竟这楼上是专门为沈亦之所设的一间,能出现在这里的,不是霓裳苑的管事人员,便只能是沈亦之的客人。这些伶人留意到了何子规,机灵的已经先行了一礼,稍微不那么灵光地下意识与身边的同伴小声谈论了几句,被对方提醒后才反应过来这大抵不是能随意议论的人物。

    头上不戴幂篱还一时有些让她不适应。她随手拢了下头发,心下记着刚刚走过去的人,倚在楼梯口的栏杆上,片刻后拦了人温声问了句:“你们人可全了?”

    “啊……回贵客,还没有。有一位在下面梳妆,有一位在调琴,”一位发上簪了艳丽红花、身着繁复舞裙的女人开口了,想必是这群伶人里比较能说得上话的,“不过还请贵客放心,定然不会耽搁。”

    何子规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只是随意地摆了摆手示意这些乐舞伎自便,转身下了楼。而伶人们遥遥地向她又行了一礼,也都各自开始进行演出前最后的检查和准备。

    她往下走,走到伶人们的居所,听见调试琴音的声音,而后那扇门打开,气质端庄的女性抱着琴款步而出,经过她时微微一颔首。

    何子规不完全觉得迟到的这二人是真会有什么问题的——毕竟,如果目标是风雅楼楼主和“清明决”的首领,那来的也定然不会是好对付的人。

    只是她需要一个能够混入其中的好机会。有些异样的东西,在座位上大抵看不到,但若身在这群伶人之间,说不定便能瞧出来了。

    接下来还只有一间屋子亮着灯。何子规提步正要往那去,却见先前看到的琵琶女步履匆匆地赶了回来,恰是进了这间。

    她眉间的花钿模糊了半笔,很好认,只是脂粉之下,整个人却散发着一种难言的疲态,似乎下一刻就要栽倒了。何子规沉吟片刻,走上前去轻轻地敲了敲门,片刻后听见里面的人又急匆匆地走出来打开门,扶了扶发髻,蹙着眉看着她:“妳是谁?”

    “我只是来提醒一下娘子,再不上去,便要迟了。”

    “好……好。我这便去了。”

    “娘子可是有什么难处?”她压低了声音,自然而然地侧过身进了屋,在对方开口之前先发制人:“娘子应当是刚刚奏过一场吧?但时间如此紧急……霓裳苑本不该这般安排。”

    “不……不。”琵琶女听了这话一哽,有些慌乱起来,连忙解释道:“跟……跟苑主和管事没有关系,是我自己要接的……我需要很多钱。求求妳,问罪之前,先让我赶紧准备完,好吗?若是耽搁了时间,我……”

    “妳莫要心急。”何子规温声安抚道,“只是席间生了一些变故,在下也需要登台,不过没有合适的衣服,不知娘子可否借上一件?”

    她说着,将几块碎银放入琵琶女手中。琵琶女愣了一下,将碎银握在手心,指了指一旁屏风搭着的衣服:“那些是刚刚洗过送过来的。妳……妳去拿吧。不要碰坏就好……”

    何子规笑着点点头,回身去屏风后换衣服,一边换一边随口问道:“娘子需要钱……可是出了什么事?”

    琵琶女此时正坐到梳妆台前收拾自己的妆容,听了这话默然了半晌,直到将花钿重新描好,才有些艰涩地说道:“我的小花病了,我需要很多钱……给它治病。”

    “小花?”

    “……是一只狸奴。它陪了我很多年了,如果不是它……我想我早就从这里跳下去了。”也许是难得有人和自己说说话,琵琶女苦笑了下,“我一直不招人待见,对这里也谈不上喜欢,但是小花……它很好。”

    “小花现在在哪?”

    她进来之后并未听到有另一个活物的声音,想来那只狸奴如今并不在屋里。果然,琵琶女说道:“在我一位医师朋友那里。”

    “但娘子妳看起来需要休息。妳……想来自己快要倒了。”

    “……我知道。但是……”

    何子规已穿好了衣服,走到了琵琶女身边。她里面的“寒鸦魅影”当然不曾脱下,只是将外袍换了,打眼瞧也是一身华裳。她本身长得颇有些妖冶颜色,被这身一衬,又将头发散了下来,灯光一晃颇似影子里走出的鬼魅。

    “娘子且好好休息吧。”她稍稍倾身,“妳的那份报酬……我会给妳拿回来的。”

    若只是为混入演出,她只需要借一套衣服便可。只是她作为武人又当然清楚,若是再不休息,这位娘子怕是要出事的。

    既然如此……莫不如,捡起一些闲置了许久的技艺罢。

    话音刚落,她指尖轻动,便点了琵琶女的睡穴,另一只手则小心地托着她的头不让她磕到哪里,又将她抱到床榻上,盖好衾被。

    “失礼了。”

    她望向铜镜中的眉眼,拾起了镜前的妆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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