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了，离张思裴与梁柯闻上一次见面已经相隔七年之久。

    犹如一道闪电划破沉静的黑夜，张思裴原本平静的心被搅动了。她以为他们再也不会相遇，她以为自己已经慢慢将往事遗忘，如今一切记忆涌上心头。

    如果没有那一天，她的生活该不是现在的模样。那是她决定改变命运的一天，也的的确确转动了命运的齿轮。

    当时是高一的某天放学后，正值桂花开放的季节，幽香弥漫在整个校园中，路过的人都会用力地吸气，希望把芬芳留在身体里。

    张思裴依着树坐在草坪上，缩着身子，心不在焉地翻着摊在膝盖上的课本，黄白色小花在风的轻抚下落在书页上，她将桂花放在手心里，凑近闻了闻，又抖落在地。

    张思裴时不时地留意时间，后来她感到也没什么人经过，索性转到树的背后，刚好看清体育馆的大门。

    又过去半小时，天空逐渐失去了耀眼的金色光泽，留下一片红晕。放学后的校园并没有突然变得空寥寂静，住校的学生还在教室里自习。体育馆延时关门，校篮球队正在苦练中。

    操场上十几个男生在踢足球，凑不满两个队，却也踢得面红耳赤。气势冲冲的叫喊一直从操场传到张思裴的耳朵，扰得她更看不进书。她捡起身边的一颗小石子，懒散地抛了出去，心想，“昨天国足刚输了比赛，他们倒还挺有兴致。”

    石子刚落地的瞬间，体育馆门口有了动静，陆续有人说说笑笑着走出大门，这意味着她正等待的人也快出现了。张思裴把书塞进包里，迅速起身，啪啪几下拍掉粘在身上的草叶。

    梁柯闻独自一人从体育馆出来，肩上挂着脱下的外套。他喝了矿泉水瓶中的最后一口，漫不经心地将瓶子投进路边的垃圾桶。

    张思裴疾步从草地走到梁柯闻必经的路上，她不安地摸了摸上衣口袋里的纸张，另一只手紧张地拽着书包背带，在心里再次演练了一遍。

    她铆足勇气，在转弯处拦住梁柯闻，神色紧绷，眼神飘忽不定，终于憋出了一句话，“等一下，我有话对你说。”

    路过的同学立马捕捉到了八卦的气息，停滞了步伐，教室里也有人挤在窗口观看“现场直播”。“又有人向梁柯闻表白啦！”有人高声起哄，栖留在树枝的鸟伴着声音飞蹿而出，打搅了它近距离看热闹。

    大家对梁柯闻被表白的场景已然习以为常。北溪高中作为市重点高中，毫不费力地集结了这座城市的尖子生，成绩出色已经不能作为脱颖而出的优点。在这个时代，漂亮男孩总是远远少于貌美的女孩。在这种不对等的情况下，一个男生清俊的容貌，足以堂而皇之地向外界宣告着他的优势。梁柯闻，一直凭着他的优势，引得众多女生的爱慕。

    但这一次的告白者是张思裴，北溪高中最不受欢迎的女生。“她也好意思？”同学们窃窃私语，有的举起手机，准备记录下张思裴被断然拒绝的画面。

    梁柯闻只是停了几秒，而后绕了过去，若无其事地继续前行。他戴着耳机，假装没有听见。同学们扫兴地转身离开。

    张思裴愣在原地，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小跑着追上梁柯闻，一心急便伸手抓住他的胳膊。梁柯闻一怔，下意识地甩开她的手，他摘下耳机，“有什么话快说。”

    张思裴从校服口袋里掏出她准备好的纸，皱皱巴巴的。她平整纸张的手不自觉地颤抖。

    “虽然我不会看，但你好歹准备张新的。”梁柯闻有些不耐烦，瞥了一眼慌乱的张思裴，不留情面地往前走。

    张思裴嘟哝，“你不会以为我给你写情书吧？”她把抹平的纸张在梁柯闻的眼前一晃而过。“我看到了，分班测试那天，你给林星儿传答案。”

    梁柯闻的面部微微抽动，他的不屑骤然消失，正了正脸色，“什么纸？你在说什么？”

    “别装了。”占了上风的张思裴说话都有了底气。

    梁柯闻伸手去抢纸条，张思裴快速收起她的证据，一只手死死地贴着口袋内壁。“只要我举报，学校必然会查监控。有没有这张纸并不重要。”

    张思裴感到他的错愕和故作镇定，有些得意，“大家肯定不知道，我们北溪高中的学霸校草居然是这种人。你的第一名不会也有水分吧？”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梁柯闻强压着心中的愠怒。

    张思裴的语气带有几分挑衅，梁柯闻的反应在她的意料之中，一切都按着她的剧本走下去。

    张思裴提到的林星儿与梁柯闻青梅竹马，他们是邻居，从幼儿园、小学、初中到高中，都在一个班级。同学们总说他们郎才女貌、天生一对，他们却从未承认过友达以上的关系。

    张思裴和梁柯闻、林星儿同班。梁林是班上的话题中心，他们和学校的很多同学一样，都来自临峰初中，站在鄙视链的顶端。开学典礼那天，梁柯闻作为学生代表上台演讲，从此成为学校的风云人物，女生的暗恋对象。曾经的临峰同学也与有荣焉。

    林星儿坐在张思裴后面，那是班级里最具人气的地方。课后，不管有事无事，总有男生故意经过，女生也愿意和她分享八卦、讨论最新的流行。她拥有所有青春期女生羡慕的特质——姣好的容貌、出众的才艺、绝佳的人缘。

    林星儿受到了属于美女的优待，她也擅长利用自己的优势，同学会给她抄作业，测验时会有人给她传答案。坐在前桌的张思裴都看在眼里，假装不知情。

    虽然有无数男生献殷勤，但林星儿只对梁柯闻撒娇卖俏。张思裴有一次看到有女生让林星儿帮她递情书给梁柯闻，林星儿表面答应，背后将情书撕毁。若是有女生和梁柯闻多说了几句话，她也醋意难掩。张思裴肯定，林星儿是喜欢梁柯闻的。

    张思裴摸不透梁柯闻的想法，他一副清高的样子，和谁都话不多。但他愿意冒着被开除的风险帮助林星儿作弊，张思裴猜测，林星儿对他而言肯定也是特别的。

    张思裴是无意间发现他们作弊的。男生提前交卷，将纸条传给了女生。在考场的时候还不确定，直到她在学校外的垃圾桶里捡到了女生仓皇中丢弃的纸条。同班后，张思裴凭着记忆，发觉那两个人就是梁柯闻和林星儿。

    北溪高级中学是南江市四大高中之一，进入实验班意味着收到重点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必然人人挤破头。张思裴明白，实验班的名额背后有多少污泥浊水。她拼命抵抗，因为她别无选择，但她也不会天真到以为凭自己就可以扬清激浊。

    何况梁柯闻是第一名，即使犯了错，学校必定会保他，她不愿以卵击石，不想因此卷入风波。张思裴用胶带把纸条碎片黏合，夹在书里，藏着这无用的把柄。

    人人戴着面具生活。在学校里，梁柯闻依然是品学兼优的校草，林星儿仍然是多才多艺的女神。

    而张思裴，除了英文成绩突出以外，其他学科分数在班中都处于中下游。她在初中是遥遥领先的第一名，在人才济济的高中却处于落后，学得很吃力。

    张思裴身材瘦小，长相还算清秀，但在班中也排不上名，尤其是在后桌林星儿的光芒下，黯然失色。

    她无意揭开别人的虚伪，一切卑劣，在自己的利益面前，都显得无足轻重。谁都不是大善大恶，谁都可以自私，包括她自己。如若不牵扯到她，不如当作一切无事发生。

    然而张思裴的英语竞赛名额被林星儿顶替，她得知后愤愤不平。每一场考试、每一次比赛，都和推优保送的名额息息相关，她不能束以待毙。

    张思裴以告发作弊为由，让林星儿归还属于自己的机会。谁知林星儿毫不示弱，嚣张地称自己后台硬，让张思裴别白费心思。

    林星儿更是将张思裴的秘密添油加醋地传播开来，张思裴成为被孤立的对象，她原本趋于平静的生活再次陷入沼泽，好不容易上升的成绩又如过山车般退步了。

    一味的忍让并不会揭开生活的阴霾，在这个是非颠倒的时代，凡是幸福的，命运给她更多幸福；凡是苦难的，让她吃更多的苦。张思裴决定反击，她要让林星儿失去她喜欢的人，同时利用梁柯闻改变自己的命运。

    张思裴不确定梁柯闻是否和林星儿站在一条阵线上，不知道他是否和林星儿一样厚颜无耻，她再次翻出那张纸，那就赌一把！

    梁柯闻第一次正视眼前这个瘦小但咄咄逼人的女生，她像一头愤怒的小狮子，气势汹汹却有些力不从心。

    他们两人静止地盯着对方，各怀心思。然后梁柯闻环视四周，将张思裴拉到体育馆后面的小花园。这个花园原本是一位老教师打理的，后来他退休去了国外，花草便肆意生长，也没人来这里了。

    天边的红晕逐渐淡去，黄昏驱走了白天的暖意，张思裴的气势也泄了，梁柯闻突如其来的举动打破了她的计划，让她顿时慌了神。她像牵线木偶，不挣扎地，任由梁柯闻拉着走。

    他们停在了两条分叉石子小径的交点，刚好站下两个人的圆心落满了枯焦的桂花蕊。梁柯闻松开了他的手，沉默片刻，“你到底什么意思？”

    “我只是……请做我男朋友！”张思裴说这句话时，毫无底气，尤其是“男”这个字，她难以启齿，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