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

    如果没有杜鹃的介绍,夏冬不可能有机会认识祈年,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那年她刚刚出了高考的考场,就立刻买票去了上海。

    因为父亲的病急剧恶化,母亲周琳将老家的地和房子都转给了亲戚,又让所有人都瞒着住宿在学校的夏冬,等6月9号的时候,周琳已经在S大附属医院旁边的群租房里住了有三个月了,交完救治父亲的高额医药费,身上只剩下五百。她那时候才五十出头,人很干练,做事麻利,就用这五百问人买了三轮在医院周边买糍粑团,靠着每天少则几十,多则两百的收入苦苦支撑着给父亲续命。

    夏冬来不及领略大上海的繁华就一头钻进了路边苍蝇馆的后厨。

    洗碗,洗菜,打扫卫生,在拿到S大的录取通知书的时候,她已经凭借自己的劳动赚了人生中第一笔工资,足足有两千五,却也只能支撑父亲在ICU待三天而已。

    没钱真的痛苦。

    母亲害怕凑不齐学费,急得一夜衰老了很多。

    夏冬鼓足了勇气,才自己独自一人去S大医学院,找校领导说明自己的情况,也就是在辅导员的办公室,她第一次见到了杜鹃。

    杜鹃是地地道道的上海姑娘,高瘦,白净,优雅,还有点傲气,总让人觉得有些清冷。她中学就读于第三女子中学,考上S大甚至可以说是高考失误的结果。因为她外婆是S大的老教授,在学校家属楼有住的地方,杜鹃就住了进去,她那时候已经考完了驾照,闲得没事做就会来医院学逛逛。

    辅导员说,“真巧,你和杜鹃一个班。”

    在听了这话之后,杜鹃才看了她一眼。

    辅导员又说,“等正式报到的时候,你可以走绿色通道办入学贷款,很简单。”

    听了这话,夏冬才终于放心了。

    “我这边正好缺人帮着干活,看情况给工资,你愿不愿意来?”辅导员当时也才三十不到,看着比她们也大不了多少的样子。

    夏冬当然说“好”。可钱还是不够的,她忙追问,“还有别的兼职吗?”

    杜鹃在一边打印资料,听到这话,第一次跟她说话,“可以做家教啊。”

    夏冬当然知道,可是她没有手机,也没有电脑,低头看见自己脏污的鞋子,有些自惭形秽,嗫嚅着说,“我不知道从哪里找需要家教的学生。”

    杜鹃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把祈年介绍给了她,“祈年是我爸爸朋友的儿子,我们住得也近,就隔着一条街,以前初中在一块上学,不过高中我就去了第三女子中学,他没考上什么好高中,现在状况也不太好。”

    夏冬并不羡慕这个同龄女孩能拥有这样高档的轿车,她羡慕的是杜鹃自行从容的态度。看着窗外快速后退人和车,那感觉很神奇,她问,“那这个祈年今年高考成绩怎么样?”

    杜鹃哼了声,“压根就没去考场。”

    辅导一个同龄人,而且很可能是坏高中的问题学生,想到这儿,夏冬倍感压力,不过没有什么比赚钱更重要,“那工资是他爸妈付吗?”

    杜鹃摇头,只说了两个字,“我付。”

    夏冬就是在那一刻才意识到“这个世界根本没有绝对的公平”,这个铁一般的事实。之后跟杜鹃说话都带了一丝小心和讨好,“我一定尽全力。”

    事实上,她完全低估了这个任务的难度。

    在推开祈年家门的瞬间,杜鹃就被里面堆成山一般的垃圾熏得直捂鼻子,借着有人打电话给她,忙接了,说,“喂,郁城?嗯,好,我这就过去。”

    然后她就走了。

    “唉,那我应该怎么回去啊!”夏冬有点慌,刚刚怎么过来的她全忘了,没办法只能提心吊胆地进了屋子。

    三室两厅的房子有一两百平,但因为那铺得哪里都是的垃圾和酒瓶,又显得不是那么大了。

    夏冬吧唧一下,踩扁了已经生了绿毛的泡面,好一阵反胃,她弱弱地喊了几声,“祈年?喂,有人吗?有人吗?”冷不防被一个盒子绊倒在地。夏冬抬头就看到了一个脸色苍白似鬼的黄毛。

    那就是祈年,只穿着个裤衩,嘴角还有呕吐物的痕迹,活像个突然暴毙的死尸。

    夏冬吓得差点晕过去,趴在地上几分钟都没敢动,直到祈年做梦,不知道咕哝了句什么。在确定对方还活着后,夏冬这才又回了魂,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冲到阳台,把厚厚的窗帘全部掀开了,然后依次把屋子里所有的灯都打开。

    “手机,手机。”当时她脑子里想的就是要先和妈妈说一声,不能让她担心。好容易在祈年睡得发黄的床单里找到,还没按完号码,就被祈年一把扑倒。

    夏冬真是吓得不行了,脑袋向后用力一撞,然后她听到咣咚一声,是祈年的脑袋磕到柜子上的声音。

    “呜……啊,好疼……”祈年哼哼了几声。

    夏冬抢了手机就往外跑,很快就拨通了。

    母亲告诉她一个好消息,“医生说你爸可以从ICU转出来了!”

    夏冬感觉压在头顶的石头终于落了下来,心里的所有担忧全都一扫而光。她告诉母亲,自己可以提前住到学校宿舍,也找到了兼职,今天会晚点回去。

    没有了后顾之忧,夏冬决定还是接着完成杜鹃给她的任务。好在祈年没什么大事,只是睡着了。她花了一个下午甚至没能把一个卫生间弄干净。等第二天再来的时候,祈年已经不在了。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他都没回来。

    不过在第七天,她终于把屋子全部打扫干净了,杜鹃看了之后,直接给了一千,相比在饭馆打工,这简直太赚钱了!

    夏冬恨不得杜鹃再给她介绍其他的八年,九年,十年。不过那时候距离开学只剩下二十几天,杜鹃去日本了玩了,夏冬清楚地记得杜鹃说过,她是和郁城一起去的。

    为了省钱,母亲决定还是和父亲一起先回老家。

    夏冬把钱都给了他们,但好在住校的一个星期里,辅导员让她帮着做表,核对文件,工资日结,她这才有钱买了个直板按键的手机。

    终于打通祈年的电话是在8月12号的午后,她那会儿正躺在宿舍的床上,一边看着《理智与情感》消遣时间,一边尝试着拨通号码。

    “喂,说话!”

    祈年说话的声音很冲,不过夏冬却异常兴奋,“哇!祈年!是祈年吗?”真不愧她每天早中晚各五次电话轰炸,终于通了。

    “谁?”

    “夏冬,杜鹃跟你说过我的吧?”

    “两点半,三圣一教堂。”祈年说完就挂断了。

    “Yes!!!”夏冬满脑子都是一千,一千,一千,翻出行李箱,把妈妈从老家寄过来的高中教材和笔记,还有杜鹃给她的上海版的教材和笔记都装了进去,她是抱着必胜的心态去找祈年的,但也恰恰是因为这笨重的行李箱,她迟到了十分钟才到教堂门口。

    这次不论她怎么打电话,祈年都不接了。不过夏冬记得他那一头黄毛,是偏淡偏白的金色。因为第一次见面的情况是在太过奇葩,再次看到躺在树下睡觉的祈年时,夏冬以为自己认错人。

    一阵暖风吹过,树叶筛碎的光影在祈年清俊的脸上跳跃,大概是梦中有什么好事发生吧,他浅笑着。

    夏冬有点看呆了。

    这样的蓝的天,白的云,有蝉鸣,有鸟叫,远处有孩童嬉闹,不是那么安静却也不吵,一切的一切都刚刚好。

    如果时光能像琥珀在此刻凝固就好了,她不用拼了命想要去抓住父亲终将到来的逝去,因此不会害怕,也不用忙得一刻不停。父亲是个有些软弱的男人,表达爱的方式就是一遍遍说着,“不用治了”、“不如死了好”,可他是个好父亲,对于母亲来说也是个好丈夫,所以夏冬舍不得。

    “你迟到了。”

    夏冬回过神,对上祈年的眼睛,无意识地嗯了声,嘴巴先于脑子说,“对不起。”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我不是故意的,我拿了点东西。”

    祈年将视线落在行李箱上,好像也有点睡蒙了,“给我的?”语气听着也不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了。

    “算是吧,”夏冬说,毕竟杜鹃的书和笔记给他肯定没问题,不过自己的笔记,她还要用来给其他人做家教呢,总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学校附近的公告栏上有招聘家教的小贴纸,这几天她搜集了很多。

    祈年的表情有些困惑,不过他站起身,应该是喝了酒的原因,走路有些不稳,扶住行李箱的拉杆,低声说了句,“很重。”

    “要回去吗?”对夏冬来说,时间就是生命,时间就是金钱,真正意义上的字面意思。

    祈年不语,拉着行李箱自顾自往前走,夏冬只能跟着,也不知道说什么,所以什么也没多说。大概是受广场上悠闲气氛的影响,她想给自己放半天假,而且在梧桐树下走着的感觉是真的太舒服了。

    因为东张西望,没有认真看路,她撞差点撞上电线杆。

    祈年站在一家蛋糕店前,目光放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今天是你生日吗?”夏冬问。

    祈年没说话,只是转移了视线,继续闷声不吭地走路。

    唉,真不如教年纪小一点的孩子,夏冬已经开始打退堂鼓了。

    祈年在看到箱子里的东西是高中的教材和笔记后,直接回了句,“不需要。”

    “那你有没有认识的人需要家教?”

    “不知道。”

    屋子收拾干净后,空旷得可怕。祈年脱了鞋,光着脚走到厨房,从冰箱里拿出几罐啤酒,旁若无人的喝了起来。他不看电视,不玩游戏,就只是那样呆呆地坐在沙发前的地上,咕噜几口喝完一罐,又开了一罐。

    夏冬环视了一圈也没看到其他泡面的盒子和零食的空袋子,难不成这家伙这几天就光喝酒了?她一时也有些没拿定主意要不要继续留下来,但看着一个人像是故意要用酒把自己喝死,她实在无法旁观,什么都不做。

    去楼下超市买米面油的时候,杜鹃打电话过来,说她忘记把一个背包落在图书馆寄存处,管理员催了好几次,让夏冬帮着去拿一下。就要挂电话的时候,夏冬正好走到了烘焙区,不知道为什么,脱口就问了,“今天是祈年的生日吗?”

    杜鹃沉默了一会儿,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问,“你怎么知道?”她身边应该是还有人在,只听她不耐烦地说了句,“郁城,别闹了行不行……”

    然后电话就挂断了。

    夏冬也没多想,只是心疼钱,不过想想要不是杜鹃把祈年介绍给她,她也不会那么轻松地就赚了一千块,咬牙就买了个栗子味的蛋糕。

    再次回到祈年家的时候,他已经睡着了。

    夏冬蹑手蹑脚地把行李箱腾空,又小心翼翼地把冰箱里所有酒全都装了进去,她生怕祈年醒过来会跟她抢,只把蛋糕放进了冰箱,便提溜着箱子,匆匆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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