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阳

    晚上七点多,上海虹桥机场航站楼里人来人往,巨大的LED屏幕上不断滚动着航班信息,提醒着旅客们注意登机时间。在匆忙赶路的商务人士、喧闹吵嚷的旅游团,还有辛勤工作的地勤人员中,有一男一女特别惹眼。

    他们正在忘我的拥吻。

    如果是情热的年轻恋人,或许别人只会笑而不语,然后走开,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所有人都带着不怀好意的打量,并不时窃窃私语。

    男人的手很不规矩地在女人腰间和臀部游移,女人扎着丸子头,穿着红色的吊带裙,雪白修长的脖颈让女人都垂涎,丰满的胸部呼之欲出,如果不是男人拥抱着挡住了她,那女人上身的打扮几乎到了快要走光的程度。

    这才是骚乱和窥探的来源。

    一吻完毕,男人意犹未尽地擦了擦嘴上的口红,斜着眼角,有些挑衅和警告地看着周围的人,轻笑,“中国可真算不上有多开放。”

    女人却在另外一个频道,皱着眉,很苦恼的样子,她说,“郁城,我觉得我们不合适。”

    “怎么说?我没有祈年帅?”郁城倒也不介意。

    Cathy陈很不客气地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笑得很恣意,“一个是正人君子,一个是斯文败类,有可比性吗?”

    “怎么女人都喜欢口是心非的吗?我觉得你很好,我这个人从来有什么说什么,不管是白天,晚上,有人的地方,还是没人的地方……”郁城最后一句话说得很暧昧。

    陈雨有些不好意思地清了清嗓子。

    就在这时,郁城的电话响了,很跩的铃音,来电提示,杜鹃。

    虽然只听到了“别墅”,“装修”,“那一晚就当喝多了”,等只言片语。

    陈雨就明白了个大概,翻了个白眼,拉着行李箱就去办理值机。

    “当然,”郁城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有些心烦地扯了扯衣领,沉声对电话那头的女人说,“你知道我从来不会对你说不的。”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然后女人的声音有些抱歉,她说,“谢谢。”然后很果断地就挂了电话。

    从来都是杜鹃先挂电话。

    郁城自嘲一笑,有些疲倦地自语,“你是应该谢谢我。”

    远处陈雨已经过了安检,她将在今夜抵达香港,回到自己的家人身边。

    繁忙的大厅,虽有重逢,但却短暂,更多的是离别。毫无来由的,郁城心情很不好,其实并非没有原因,只是这么多年他已经习惯了旁观,等待,受人评价,其中很多又与杜鹃有关,仿佛已经成了一种行为习惯。

    只有那个时候……

    “对不起啊,赶时间,对不起!”撞人的人头也不抬地对着他连连点头弯腰致歉,显得小心又卑微,然后又急匆匆地跑远了。

    只是她身上的香气似乎还在空气中萦绕。

    郁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下意识捂住心口,仿佛那里被撞空了一般。

    原来同事说的从航站楼下车会比从虹桥火车站下车能更快到达候车大厅是真的,不过夏冬从来没有坐过飞机,要不是有好心人指路,被撞的人也没找她理论,估计就赶不上动车了。等到了无锡,又乘地铁,再转公交,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将近九点了。

    钥匙才插进大门,母亲就从里面开了。

    “妈妈!!!”六岁的夏阳扎着两条长长的鞭子,眼睛又大又有神,两颊红扑扑的,她穿着粉色的水手服裙子,懂事地端来不算大的栗子蛋糕,咧着嘴唱着,“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happy birthday!”

    夏冬上一次回来的时候带她去拔了颗乳牙,感觉她现在唱歌都有点漏气似的,不由乐了,“可以啊,会说英语了啊!夏阳真棒!”

    夏阳是受了表扬就更来劲的小孩儿,指着厨房和卫生间隔墙上贴长颈鹿身高指示贴纸,比划了下,“妈妈,你看!我已经长到130了!我们老师还说我以后说不定能去当模特呢!”

    “那你以后想不想当模特啊?”夏冬放下背包,因为里面装着笔记本电脑,很重,卸下来之后,才终于轻松了些。

    “不想,”夏阳说得斩钉截铁,信誓旦旦,“我以后要当医生!奶奶说妈妈以前就是医生!”

    算什么医生呢?不过是读了几年临床的书而已。夏冬是真的累了,看着满桌子的饭菜,竟一点胃口都没有。

    母亲总能察觉到她的情绪,吆喝小动物似地对夏阳说,“快,快去洗手,奶奶要开香臭炸弹啦!”

    “哇!要吃炸弹了,要吃炸弹了!”

    夏冬失笑,想想又有些黯然,夏阳小时候就想吃榴莲,竟然长到了六岁才终于能吃上几口。以后,以后该怎么办呢?

    吃完饭,洗完澡,夏阳在主卧看西游记动画片,母亲在叠衣服。夏冬则坐在小房间的书桌前算账。

    这套两室一厅的老破小因为买得早,当时只花了四十三万,贷款也终于在上个月还完了,所有银行卡里的现金加起来统共不过才十万多一点。其实十万不算少了,可母亲已经六十岁了,还能在门口的街上卖几天粢饭团?夏阳才六岁,以后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呢。怎么办呢?还能怎么办呢?

    拒绝治疗是唯一的选择,然后就是想办法多赚钱。

    去年教培行业受到政策影响,她虽然没有被无锡的分部裁员,但是工资大幅削减,这也是她今年年初决定去上海找工作的重要原因。在这种情况下,选择回归专业,医学相关的编辑工作成了首选,她的同事也大多是学医学药的,彼此相处融洽,只是工作繁琐,性质类似广告,经常加班,有时候让人吃不消。

    “猴哥,猴哥,你真了不得……”夏阳最喜欢听这首歌,还把声音调大了,跟着又唱又跳。

    “真是的,”或许真是猴哥给的勇气吧,夏冬决定先不想了,船到桥头自然直,打开电脑想继续做翻译的稿件,却收到了大学室友文慧的好友申请,她还是知道了吧,本来就是S大附属医院,在那儿预见并不意外啊。

    大概是祈年的好友申请还在那儿挂着,夏冬一时间也不是很想添加文慧,都过去这么久了,有什么好说的呢,她自己本来就是一个自尊心很强,却又自卑的人啊。

    “妈妈,奶奶叫你,要和你说话。”夏阳很遵守约定,说好看一集就看一集,推着夏冬让她出去,说自己要看书啦,其实看的也大多是从图书管里借来的绘本故事书而已。

    周琳抱着一个有些油腻的罐子过来,她老得厉害了,头顶心都是白发,周边还有些黑的,看得人心里头发酸,“明天帮我把钱存到银行卡上哈。”

    “妈,你明天跟我一起,学着弄吧,不难。”夏冬听她微微叹了口气,忙将小卧室的房门带上了,跟着来到小阳台,问“妈,你怎么了?”

    周琳坐到小凳子上,身体缩得小小的,她忍不住抹眼泪,“为什么要我学这些,你不是我女儿吗?你不是说你还能活至少六年吗?”

    软骨肉瘤本来就是一种罕见的癌症,谁能说得准呢?除了因为转移导致四肢偶尔有些疼之外,她能吃能喝,还能跑,可是如果肿瘤转移到重要器官,生死也许只是一线的事。

    周琳虽然不懂,但是也知道夏冬撒谎了,她以自己这种蛮不讲理的态度希望女儿能活得久一点,“你从小就懂事,最有责任心,之前你爸尿毒症,你又要努力学习,又要去家教,又要去做促销,那么难都过来了,之前你做手术的钱也是靠的自己。”

    夏冬整理着零钱,听到这儿,才说了句,“那是问同学借的。”

    “杜鹃吧?我记得,你最好的朋友。”

    夏冬默然良久,她们从很久之前开始就不是朋友了。

    周琳很用劲儿握住夏冬的手腕,神情恳切,“你是好大学出来的,同学都是有出息的,哪怕再问他们借,先把病治好,不行吗?有什么比自己的命更重要的啊!”

    “妈妈!妈妈!你有新消息!”夏阳光着脚咚咚咚地从老式地板的另一头跑了过来,周琳忙躲到阳台洗手池的阴影里。

    夏冬扯了个笑,只是那笑容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似的,不过没让夏阳看见。

    夏阳就跟她的名字一样冲动,莽撞,又带着无尽的生命力,从小就调皮机灵,她知道夏冬心软,所以并不真的怕她,从小就喜欢在医学教材上涂涂画画,现在又主动帮她添加了文慧和祈年的微信好友申请。

    文慧发的新消息是,“有空吗?什么时候出去搓一顿吧,好久没聊聊了。”

    祈年那边却一直显示“正在输入中。”

    “妈妈,我会弄表情包的,同学教过我!”夏阳又要开始显摆了。

    夏冬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她的账号分别给祈年和文慧发了个熊猫头逗比又有些猥琐的表情,上面配文字,“你好,朋友!”

    “夏阳!!!”夏冬大叫一声,一把合上电脑,生怕小屁孩又发疯。她已经很久没有要抓狂的心情了,但此时此刻,真有种要头撞墙的冲动。

    文慧发了个捂嘴笑的表情。

    而祈年那边的正在输入中已经消失了,估计跟自己现在一样很无语吧。“发错了。”夏冬输入进去,又飞速地删除,反反复复最后还是决定不做任何解释。

    “很晚了,睡觉!睡觉!”夏冬没好气地说,但夏阳早就咕噜着滚到床里头,不知道是装睡还是睡着了。

    这一夜,夏冬死活没睡着,因为祈年在将近十二点的时候发了条消息。

    他说,“我找不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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