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琅只得悻悻，却另辟蹊径不死心地缠着丰煜：“阿煜，你帮我说说情。我有一枚西疆暖玉，品相极好，愿与沈姑娘相换。”

    丰煜扶额，叹了口气：“洵安，你怎么也跟潇潇似的，小孩脾气。”只觉得这碗水实在难端平，索性不再说话。

    “司司姐姐，方才是我无礼了。”楼潇潇低下头，跪坐于桌案，端起茶盏，平静道：“我从小和煜哥哥一同长大，只是羡慕姐姐如此貌美，又与煜哥哥如此亲密无间，生了妒意。方才听君一曲，以曲识人，我想姐姐应当也是个通达的人。妹妹以茶代酒，还请姐姐恕我。”

    说完，她挽杯一饮而尽。

    沈司司不置可否，只淡淡道：“潇潇姑娘多虑了。”早几年身体还未像如今这般虚弱时，她也曾常参加南都世家小姐们隔三差五的聚会，少女们大都出身名门，世族各府各院最不缺的就是复杂人心，于其中长大耳濡目染难免生得心思重，凡见到好儿郎总要展现纯善无害的样态，一来凸显家中礼法有度，再者不动声色地少年郎中筛选良人时，初识以善良温柔的形象示人总没错。

    若说这些不过是少女的小心思，相处时有心却也能一举一动、一颦一蹙间，于细微处窥见她们真实的情绪。然而，楼潇潇饮完茶后，只是盈盈一笑，很开心地说：“司司姐姐，我真高兴，从今以后我又多一个玩伴了。”

    “这丫头的性子就是这样，一会儿阴一会儿晴一会儿雨的。”楼琅笑道。

    这时，方才一个绿衫丫鬟红着手走进了屋内，向楼潇潇禀道：“小姐，屋外雪停了。”

    沈司司这才注意到她还带着丫鬟，只是屋外那么冷，难道这姑娘一直在外面？仔细一看，却见小丫鬟缩在衣袖中的手，微微有些颤抖，转身时露出了一寸冻得通红的肌肤。

    楼潇潇听到雪停很是欢喜，从温暖的炭炉边起身跑到丰煜身边，拉着他的衣袖撒娇：“煜哥哥，外面雪停了，你跟我去看雪人堆得好不好。”

    “雪人？”

    丰煜架不住她缠，由着楼潇潇拉着一起走出了阁楼。

    沈司司往窗外看了眼，确实未见飞雪，反而有一抹金黄色的阳光从苍穹而下，投在半扇窗上。

    “你和阿煜是如何相识的？”

    沈司司半拖着下颌，望着染上金色的窗上新飞来的几只云雀，听到楼琅这冷不丁的一句一时觉得有点好笑。

    她弯了弯唇，转动着手中的杯盏，懒懒胡扯道：“偶遇。”

    “偶遇？阿煜可不是会在大街上遇见女子就会对其动心思的人，虽不知你是否真是北狼氏族之女，我猜你真实的出身应当也不一般。”楼琅一双眼睛微微闪着光，却并未追问。他低头饮了一口茶，无奈苦笑，“今日问姑娘一曲，方知原来山外有山。我生平所爱唯琴棋，习十余载，最近却是棋输给了阿瑄，琴输了姑娘你。时运不济啊，时运不济。”他拿起炉上温酒，就壶而饮。

    楼琅能顶着’琴棋冠绝北域‘的名号这么久，从方才他所弹的技艺来说，确实这名非虚。阿瑄，相比就是那个叫狄瑄的沉默男子，他的棋艺竟然有这么厉害么。

    沈司司的好奇心却忽地勾了起来，心思一转，浅笑开口道：“我可以写一份谱子给你，作为交换，我想要这位公子，跟我下一局棋。”

    楼琅惊讶地扬扬眉，好奇道：“你也擅棋？”

    “不算擅长，不过现下闲着也是闲着。”沈司司百无聊赖，抬眸看向屋内安静得仿佛隐形人一般的男子，问：“公子可否？”

    那人放下了手中茶盏，道：“可。”

    她的棋术是阿爹手把手教的，却从来没在阿爹手中赢过，偶尔表姐邀请去赏花出游时，也有与其他闺女对弈，然而因她沿袭阿爹的棋风，总是很将人逼得没有余地，容易伤闺中姐妹和气，后来她就偶尔输上两回，一来一回只当消遣，却没能尽兴。说起来，还没跟阿爹之外的擅棋者对弈过，一时有些手痒。

    “我去找棋盘！”楼琅兴冲冲地跑去杂物房，寻来了一套围棋。

    很快棋盘铺开，黑白子两分。

    狄瑄淡淡道：“你执白子。”

    沈司司挑眉，不过也不客气，从善如流道：“那就谢过狄公子了。”

    楼琅也凑了过来观棋，眼巴巴看着局势动向。

    自离开南都一路寻药，她便没有摸过棋子，莹润冰凉的棋子捏在指尖，一瞬仿佛又回到了跟父亲在府中大榕树下对弈的时候。

    黑白双方各在棋盘斜对角星位放置二个子，白先行，她并不走偏锋，中规中矩于右上角部落下一子，而后黑子落。

    见黑子落于二二，沈司司心中微惊，这并不算什么好点。但她依旧不疾不徐布局。

    诺大的阁楼里只有安静的落子声。

    一来一回，局势变化多端。

    黑碰，白挡，黑扳，白从侧路扳，黑断。

    沈司司下得颇为吃力，黑棋的攻势越来越凌厉，但她也不是好欺负的，看似零散的落子里藏着的杀机，也扳回了不少地盘。

    两人的棋风越到后期，大开大合，一子落差攻守之势异也。楼琅更是看得两眼炯炯有神，不肯错过分毫。

    博弈到最后，黑子采用飞枷着法，吃白方三子破局，沈司司惜败。

    一场棋局斗得沈司司额头都微微出了汗，楼琅却看得酣畅淋漓，大呼妙哉。

    “狄公子技艺卓绝，不知师从何人？”她忍不住在内心将他与阿爹作比，内心总还是觉得如果阿爹来，就不会败下阵来。自己输倒罢，只感觉连带着也丢了阿爹的脸面。回家要是告诉阿爹此事，恐怕要被逮着练个十日才能罢休。

    冷面公子并未回应，只端起茶壶往盏中倒茶。

    ”再来一局！我和……“楼琅看得手痒，也想和狄瑄再来一局。此时却传来一道尖叫声，“啊！！”

    听着是楼潇潇的声音，棋桌边的人都怔了一瞬，楼琅更是第一个反应过来跑出去找自己妹妹。

    好似发生了意外，棋自然也是下不成了。沈司司把汤婆子往狐氅里裹紧了些，也随后走向了屋外。

    *

    “潇潇！”

    楼琅大声喊。

    “哥哥，哥哥……”隐隐约约传来少女的哭泣声。

    楼琅寻着声音去看，却见一棵山崖边的松树上，手腕粗细的枝干上攀附着一抹藤萝紫色，不是他妹妹是谁！

    “你怎么跑树上去了？丰煜呢？”楼琅怒道。

    沈司司慢悠悠地赶过去时，正听见楼潇潇哭着跟楼琅说明情况。原来是断崖上的老松树上有一个山雀窝，方才风大正要把窝吹落树梢，吓得窝里还不会飞的幼鸟叽喳直叫，楼潇潇见着了就想着上去把鸟窝拿下来放到安全的地方。

    待爬上了树后，人的重量压得树根松动，吓得她不敢再动。而她爬上去的时候，丰煜和丫鬟帮她找堆雪人时遗失的簪子了。

    沈司司只觉得这真是个匪夷所思的举动，无法理解。但是她良好的素养依然让她面上呈现出凝重的神情，相信这几个少年一定能救下楼潇潇。

    楼琅又气又急，他小心翼翼从周边找了一截枯木，向困在松树上的妹妹递过去以让她顺着木棍走下来。然而，当他走得越靠近古松，脚底就仿佛踩不到实物一样，而且落脚时树抖得厉害。

    “你是怎么过去的？”

    楼潇潇噙着泪，眼泪边掉边说：“哥哥，我比较轻，走过来时没有注意到……怎么办”

    楼琅也皱起了眉头，一时想不到办法。

    “哥哥，司司姐姐身子纤瘦，她应当是不会撼动这棵树的……”

    楼琅闻言，瞬间转过头看向沈司司，眼睛也红了。他不说话，但是恳求的眼神过于真挚。

    沈司司内心嘲讽，早知道就不出阁楼了。

    “沈姑娘，可否……”

    “我身子弱，恐怕没……”拒绝的话就在嘴边，她可以找百个理由，但是她忽然想到曾经有一年溺水时，也是有人跳下水救起了陷入绝境的她。

    罢了，就这一次。

    沈司司走上前，接过楼琅手中的木棍，小心翼翼地往古松边过去够楼潇潇。她身量轻，确实更容易够到楼潇潇。楼潇潇握住木棍，一点点小心地从树上下来，慢慢挪着挪到了地面上，向沈司司靠近。

    她脸上泪痕未干，就差两步就要靠沈司司这边走了过来。然而，就在这一瞬，她反手握着木棍，往身后一拉，拽得沈司司脱离了安全区域，踩上了松动的土块。

    那一瞬，沈司司看到她脸上没有丝毫恐惧和惧怕，只有一抹阴冷而得意的微笑。

    一股力量猛地推向她的胳膊，她本就站得不稳，这一被推直接一脚踩空，靠山崖边的积雪下其实并没有实地。

    直直滚落了下去。

    原来是专为她设的一场计。

    “司司！”丰煜找到发簪后走过来，没成想正看见沈司司被推出那一瞬！那一霎那，像是有什么捏紧了他的心脏，丰煜从十步外的地方飞速冲向崖边，想要抓住掉落的人儿。

    可是事故发生得太快，一眨眼她已经被推下了高约莫二三十尺的山崖！

    “司司！司司！”

    丰煜惊得几乎神魂俱裂，跪在山崖边往下看，观察了眼好在这处不算陡崖。或许，或许司司还能活着，可是她原本就脆弱！

    他神色极其复杂地看了眼楼潇潇，而后飞跑去找下到矮崖的路。

    沈司司先前并未站得离崖边很近，楼潇潇从侧身后过来的时候，她是有察觉的。只是觉得潇潇毕竟年纪不大，应当不至于生出多坏的心思。

    可是还是料想错了，踩空之后，身体贴着崖边滚落，很快砸在了矮崖下一块很小的平台上。

    落地的那一刹那，巨大的冲击力撼动沈司司的背脊，胸腔撞地，她瞬间吐出一口血。撞击使得耳朵听不见其他任何声音，只有一片嗡鸣，仰天望着的天空也越渐模糊。最终，晕了过去。

    失去意识的那一瞬她想，这一路真是荒唐，寻药不成反而先搭出一条命。

    血液比梅花更绚烂殷红。

    沈司司身体坠落的那一瞬，一个黑色的身影也随之跃下。

    丰煜赶到崖脚时，见到的就是躺在地上嘴角带血的沈司司，她苍白的脸庞毫无血色，没有一丝生气，纤弱的身体上覆盖着一件黑色衣服。一个身着薄衣的男子守在她身边，脸色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