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煜带着沈司司游览丰府院落，古玩瑰鸟、奇石珍木，极为古典雅致，恐怕南都都难找寻到能与此媲美的私家园林，足以彰显主人家的品味与财富势力。

    一晃时间已近午时，小厮告知主人已经宴席已备好。丰煜嘱咐随从先带着沈司司去往厅堂。

    再次见到丰煜时，他已换了身衣服。身着一件月牙白锦袍，袖口镶嵌着细碎水蓝色的丝线绣花，腰间束着墨绿色的宽腰带，衬出他挺拔笔直的腰身，乌黑的短发用紫色绸缎挽起。他身材高挑，五官轮廓立体，鼻梁挺拔，容貌出众，虽从商，却全然儒雅世家公子模样。

    他手中拿着一个掐丝金昙纹手炉，递与沈司司：“是我疏忽，你如今身子弱，今日天有些凉，拿着这个暖暖。”

    沈司司谢过，随后两人相对而座。

    “沈姑娘，虽由信已知你是女子，如今相见，仍恍有不真切之感。女郎竟有如此画艺天赋，丰某只有敬佩，可叹天妒红颜，偏偏令你饱受病弱之苦。”说到此他眸色哀伤，“我早先已托人去探听此药，得知三年前确实有人曾在王宫中见过那回灵丸，只是暂不明到了哪位贵人手中。待得到确切消息，在下定不惜千金得之。”

    沈司司倒满杯中米酒，道：“多谢煜兄。阿铃。”

    阿铃捧出早已备好的礼物，在沈司司示意下递与了丰煜身后的仆从。

    所赠之物是一套数百年一苇道人所绘画作，保存十分完整，到如今已难用金钱衡量。这本是父亲的钟爱之物，及笄时赠与了她。如今却只得拿出来，求一线生机，沈司司右侧了一下眸，掩饰眸中哀伤。

    丰煜显然也识得，眼神凝重，道：“此礼太过贵重，我不能收。”

    “古画虽然难得，然煜兄雪中送炭，在司司走投无路之时伸以援手，此恩情重于泰山。若不收下，司司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沈司司真诚道。

    说着，阿铃已经将画册放置丰煜一侧，两步退回到沈司司身边。

    “司司……在我心里已将你同亲人般看待，我……我以后可以这样唤你吗？”丰煜小心翼翼道。

    看着对方明亮忐忑的眼眸，沈司司轻轻点了点头。

    虽此前交往只限纸笔，今日一见方知丰煜在玉石界内的名号并非浪得虚名，其人见多识广，又风趣幽默、有礼有度，全然没有商人的市侩气，很容易赢得他人好感。

    午饭过后，丰煜邀沈司司去他家坐落于邵阳城中心，最繁华的街道上，在赫国经营的商行中最大的一家玉器行游赏。

    赫国人和宣国不同，赫国人喜欢华丽鲜艳的服饰，宣国喜欢简单素雅但却用料昂贵的衣服，服饰上的喜好对应的玉石颜色、款式也是一样。

    沈司司从未见过这么繁复多样的珠宝玉石样式，她本身也对精巧玩意儿的设计工艺也很有研究兴趣，一时间看入了迷。

    “司司，你看这边，当年你画给我的图纸，我让工人耗费数月雕琢，这便是成品。”丰煜兴致勃勃地从里间拿出一檀木盒子打开来。没想到想象中的物件能在某一天真实地呈现在自己面前，沈司司也有些动容。

    她眼眸中带着笑意，小心地抚摸这条绿松石珠链。

    而丰煜一瞬不瞬地看着眼前，因欣赏珠链而自然流露自豪和愉悦神情，面容熠熠生辉的少女。

    “真的很美。”他道，“我想将它赠予你。”

    沈司司闻言一怔，摇头道：“不用。”

    这时，商铺小二神色有些焦急地跑了过来，道：“公子。管家说有笔南境的账款需要……”

    丰煜神情闪过一丝不悦，对沈司司歉意一笑，走开了几步听小二小声禀告。丰煜越听眉头却越是紧皱，很快走了回来，面带歉意对沈司司道：“司司，我这边有点急事需要处理，你先逛着我很快就回。有喜欢的首饰尽管让小二打包，不必拘礼。”

    “没关系，你去吧，我等你。”这家玉石商行很大，想来还不等逛完丰煜已经处理完回来了。琳琅满目的珠宝，形态样式多变，也让她学到了很多。

    丰煜跟小二走后，沈司司饶有兴致地四处闲逛，却见一壁橱处围着好几位妙龄女子。

    人性天然是有好奇心的，阿铃也注意到了，说：“小姐，那里好多人。”

    “我们去看看。”

    走近后，从乌泱泱的人肩缝隙中，她看见水玉壁橱中倾斜放置的一只玉镯。远远观瞧，其玉质清澈，光彩夺目，显然并非凡物。

    客人与店家似有争执。

    “这只玉镯是本店的镇店之宝，不卖的。”一店小二擦着汗道。

    鹅黄衣女子不满：“那你拿出来给我们瞧瞧总行吧。”

    小二道面色十分纠结：“这……掌柜不在，小的不能做主。我们家公子说过，这双螭镯只做展示，不能拿出水玉壁橱。”

    “呵，不看就不看，不过是瞧着颜色好，这种镯子本小姐多得是。”鹅黄衣女子恼怒道，“这什么玉器行，这么个破玩意儿都供着，真没档次。”她堂堂燕宁县主，什么好东西没见过。鹅黄衣女子转身欲离开。

    却听人群后一女声悠悠道：“这只玉镯通透碧绿，色泽天然，玉质细腻圆润，是极为罕见的冰种。雕琢成双螭形状，螭身周镂刻祥云纹，使形态栩栩如生，宛如活物。恐怕这世间都难寻同样出色的成品。”

    小二闻言挺直腰板，附和道：“正是如此，小姐好眼力。此玉镯的来历恐怕得追溯至南越。当年南越王死在自己亲兄弟赵玠手上，赵玠称帝后，跟随其一同反叛的五大家族一跃成为名门士族。那时也有五个大家族，其中楚、孔两家延续至今，其余三家都已经灭亡。其中上官擅权术政理，公孙氏祖辈擅机关建筑，楚家从商，而孔家以文节经世，陈家以仁礼治家。为首的上官氏对赵玠最为忠心，家中嫡女更是嫁入皇室为后，赵玠虐杀南越后妃时，瞧见南越王妃手上的玉镯遇血不染，反愈加美丽，遂砍下南越王妃的手取下玉镯，赠予了上官皇后。

    北越繁荣了百年后就被萧氏所灭，萧戟改国号为宣，宣国刚立国根基不稳时就下血令对上官族赶紧杀绝，也灭了擅造武器的公孙家。上官皇后在上官家掩护中四处逃亡，可惜最终还是自缢在一破庙老树下，死时也戴着这只玉镯，只是后来玉镯被上官族不知藏去了何处。上官毕竟是百年大族，根系庞大，甚至有一些逃到了我国，可最终逃不过上一代宣帝的追杀。

    大家都知宣国如今的世族之首是乔家，乔家先祖曾跟随宣国开国之君萧戟打天下，有从龙之功，族中男儿擅武，女子多娇美，很得宣国皇帝偏爱。宣国立国到今，中宫之主连续三代都是乔家女。那中宫听闻前朝皇帝对上官皇后的宠爱，暗自也想瞧瞧传说中的那只玉镯，可惜一直没能寻见。往事尘烟已过百年，直到我家公子四处游转，机缘巧合之下竟得到了。这才有了这如今放置在诸位眼前的，这只双螭玉镯。”

    众人都沉浸在小二娓娓道来的历史之中，故事讲完后再看这只玉镯，却是多了些惧意。

    阿铃不由感慨万千：“想不到，一只玉镯还有这样的渊源。不过这镯子也不太吉利了，恐怕这天下没哪个女子敢戴上。”

    “可是这只玉镯真的很美。”人群有姑娘小声道。

    店小二也悻悻然道：“所以我家公子只将双螭玉镯只做作展示，不对外售卖。”

    “哼，怕是送都没人要的东西，怪不得看着碍眼，真晦气死我了。”鹅衣女对其嗤之以鼻，“我们走。”转身就要风风火火地离开了。

    店小二闻言气得捏起了拳头，怒道：“你！”但又不能发作，看着鹅黄衣女子走远。

    “燕宁县主在城中是出了名的刁蛮无礼，她不过是个草莽出身的贱民，父母双亡，运气好摊上有个武功高强的好哥哥。谢将军在前线厮杀立功，给她挣了个县主封号。”

    “你说的是……骠骑大将军谢青烈？”

    “不然呢。这十年里从流民做到大将军的，除了他还有谁。谢将军乃人中龙凤，此前赫国的老安伯侯死后，宣兵大溃，谢将军一马当先，率部众收复了十来个城池并杀入宣国内地，抢了两个重要边城！只是后来宣国北境军稳定下来后，一些城池又被安伯侯世子夺走了。我们赫国没有他可难挡住北境军的骑兵。”

    “宣国的安伯侯？不是早死了吗？他还活着？”

    “你是多久在闺房没出门了。死的是老安伯侯，现在是他的小儿子继承爵位，叫什么……萧献安。听说长得粗狂丑陋，哪能跟我们英勇无双的谢将军比。那北境军队中战力最强的青龙营想从虞山过境偷袭历江城，反倒被谢将军用计困在山沟里，领军的正是安伯侯，到如今已经断粮五日，咱谢将军耗也能把他们耗死。”历江城只离赫国都城邵阳三百余里，历江城破，则邵阳城危。

    说起安伯侯，沈司司也还有些印象。老安伯侯战死沙场那年，正是她刚患病的时候，从此深居宅内养病，很少出门。原来是他的儿子继承了爵位，统领北境军队。不过，青龙营陷入危局了？

    沈司司微蹙蛾眉，不由得担忧起来。可自身也流落他乡，无力可施，只得心中默默为北境军祈福。

    “司司。”背后传来略带急切的呼唤。

    沈司司回头看，正是丰煜。

    “我刚处理好买卖上的事便过来寻你，左右寻不见，还以为你……离开了。”丰煜眼巴巴地看着司司，透亮的眼眸装着满眼在意。

    那眼神如清风，在沈司司的心里吹起微微波澜，她微笑回应：“我说过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