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到家里小区大门口的时候，古忻有一瞬犹豫和后悔，不过今天主要就是带奶奶去扎个针，她不多待也还好。
“走啊姐。”古尹在前边招手，语气里都是开心。
这里没有太大的变化，从幼儿园开始到高中，古忻走的最熟悉的路就是这一条。
到家后，古尹在前边换鞋，声音很大，几乎是喊出来的，“妈！我姐来了。”
刘语霞听见声音从卧室出来，古忻低着头换鞋，没有看她。
她叫住古尹，把手上袋子递给他，“把水果提进去。”
古昌平听见动静，从厨房出来，手里捧着半块西瓜，看见古忻笑了下，“来了啊。”
古忻嗯了声。
“进来吧，我给你切西瓜去。”
“不用了爸，奶奶呢？”
古尹也拿块瓜吃着，“睡觉呢估计，我给你叫去。”
古忻拉住他，“我自己去。”
经过刘语霞旁边，古忻叫了声妈，刘语霞嗯了声，脸却垮着。
古忻轻轻打开门，房间没开空调。老人睡在凉席上，瘦瘦小小的，旁边放着一把蒲扇，床头桌上放着一台小风扇，摇着头吹着。
她没有吵醒老人，搬了个小板凳坐在一边，拿过旁边的一件衣服，盖到老人肚脐上。
客厅里，刘语霞端端坐着，嘴角抿成一条线。古尹从厨房探出半个头，“妈，我姐买的蓝莓你吃不？给你淘点。”
刘语霞看他一眼，“你吃吧。”
“爸呢？”古尹又问。
一旁的古昌平暂停了视频，“给我少淘点。”
古尹应了两声，把三盒都洗了，取了两个盘子，分成一样的量放里面。
他端出去，把一盘放到客厅桌子上，古昌平捏起几颗，一齐塞嘴里吃了。
又拿起几颗递到刘语霞跟前，“挺甜的，你吃几个。”
刘语霞撇撇嘴，“我没那么大的福分。”
古昌平不说话了，注意力回到短视频里的人夸张大笑，他觉得好笑，也跟着笑。
古尹推开门，轻手轻脚进去，把盘子放到桌子上，“姐，这盘给你和奶奶吃。”
古忻点头，嗯了声，问:“你吃了没？”
“还没，我刚淘完。”
“去吃吧，一会蔫了，不新鲜。”
古尹答应了声，又轻手轻脚出去。
进出间，老太太动了几下身子，慢慢睁开眼睛，看到了旁边坐着的古忻。
刚醒来，嗓子还有点哑，“忻儿，你过来了啊。”
古忻笑了下，有个不太明显的梨涡，“睡醒了啊，奶奶。”
老人拉过她的手，细看着古忻，摇摇头，“瘦多了，学校食堂饭不好吃吗？”
“哪有，你忘了高中人家都叫我古胖胖啊。”古忻失笑，整个人比刚进门时状态轻松。
老人自顾自重复着瘦了瘦了，粗糙的手掌握着古忻，古忻心里莫名踏实。
“奶，最近颈椎又重了是吧？”
老太太叹口气，不自觉又捶起脖子，“人老了都是这样的，一身毛病。”
古忻坐过去给她按摩，“我带你扎干针去，我陪你。”
老太太忙摆手，“不用不用，你忙你的，上班辛苦的很，给我费啥心。你姑姑闲了我就让她带我去，你别操心。”
“我才不信你的话，我走了你肯定又拖着，也不主动给我姑说，等到了很严重的时候，才想着打电话呢。”古忻一贯无波无澜的情绪中带了点撒娇埋怨的意思，只有在老人面前，她才会流露出这样的情绪，人也活泛了点。
老人被说中心思，支吾着说不出个所以然。
古忻揉了会，“走吧，就去我姑带你常去的那家，好不？”
“要花钱呐，”老人又叹口气，心里不忍，“好几百呢。”
“那怎么了，你孙女现在又上班了，你把我喂大我还不能给你花钱啊？”
老太太还要坚持，“你的钱也不是风刮来的，谁挣个钱都辛苦，那都是辛苦钱。”
古忻扶着她下床穿鞋，“奶，你再说这些我生气了昂。”
老人拍拍自己的嘴巴，缩了下脖子，“不说了不说了。”
古忻又从衣柜里挑出几件衣服裤子给换了，又给老人梳了下头，这才扶着她出门。
“爸，妈，我带我奶去扎个针去。”
刘语霞闻言，把手机往茶几上一扔，抱着胳膊不发一言，她嘴唇本来就薄，这会脸色垮着，看着分外薄情。
“你别管了，我带着去。”古昌平听完，起身准备收拾。
老人止住他，“你别忙活了昌平，我有忻忻陪着可以。”
“爸你不用去了，地方我之前跟着我姑去过，我知道的。”
古尹在一旁看眼色，弱弱说了句，“我也想去。”
刘语霞逮住话口，呵斥道，“你去什么去，发的卷子写了没？”
古尹皱起眉啧了声，“我说了我周天写不行啊。”
“周天周天，就知道往后拖，你考试也要往后拖吗？”
古尹觉得烦躁，“我都说了我会写了。”
“一个个的白眼狼，别人家的都是有出息的，单我们家出的都是啥人。”
“那你去把别人家的儿认过来给你当儿去。”古尹撂下这句，头也不回进了卧室，重重摔上门。
气氛降到冰点，古忻方才放松的情绪消失殆尽，对这些场面和话术见惯不惯。聚光灯没有单独偏爱她，她又恢复成那个麻木人设，“走吧，奶奶。”
老人叹气都不想叹了，觉得没多大意思。
屋外太阳正红，古忻打了个车，说了地址。
诊所今天人有点多，排了一会才到古忻她们。
老太太扎了针，不能乱动，闭着眼，斟酌着开口，“忻儿，你处那对象怎么样了？”
“就那样，分了。你们不是都知道吗？”古忻不愿多谈。
“没回转余地啊？”
在家人心里，陈绍和古忻谈的时间久，又是少年时候就认识的，都知根知底，原以为他们俩会稳稳当当结婚。
“奶，扎针吧。”
有什么余地呢，她想不到。
见古忻态度，老太太心中也明了，知道古忻脾气，这样就是没有一点可能了。
“那你有其他看顺眼的没，你们学校没对象的男老师有看上的吗？”
古忻哭笑不得，“这又不是挑水果，看着顺眼挨个带回家的。”
“唉，要找哇，找哇。找到个称心的，对你好的，稳了感情落定下来，奶奶我也心里踏实了。”
提及此，老人的思绪飘远，喃喃自语，“老了，人老了，半个身子埋土里的人了，说不定哪天睡一觉就走了。也我得看着你成家，我才能走安心呐。”
古忻冷下脸，“奶奶，别说那些。”
老人话匣打开，继续说:“你是家里的头一个，刚生下来的时候胖嘟嘟的，家里都高兴的不行，你姑姑还抹了两颗眼泪花。你爸妈最是高兴，头胎么，为人父母心里的感受和旁人不能言语到一块，血缘这东西就是很神奇。”
老人笑着回忆，笑意却又减淡了几分，“人呐，有偏有倚。这世上哪有几个真正说没有偏私的，嘴里手里划成正正当当的一半一半，谁知道心里是怎么想的。”
古忻在一旁没有吭声，揪着手上的倒刺，老人看过去，脸上浮现出不忍，“忻儿，奶奶知道你心里难受，从小尹生下来，你爸妈的心给你还是分着，但是一大半都压在了你弟身上，他们偏着，我就在你这儿多看重些，所以你黏我比黏你妈多一些。你从小懂事，人也乖，夜里哭闹都少，长大了也不要这要那，错都几乎不犯，就为了不添麻烦。”
倒刺被拔掉，古忻按着浮起来的血珠，“我怕麻烦。”
“你吃亏啊，你吃亏啊忻。邻里邻居的都说你懂事，说你弟太皮，长大是个人精。奶奶宁愿你是后边的那个，也不想你是前边的。你弟从小身子弱，夜里哭的多，生过几场大病，你妈为着费心不少，生怕磕了碰了。”
“临长大，更是要什么给什么，小尹的淘气性子就成样子了。但是他那样，他心里不藏事，不压着，有什么都能直接说出来，不高兴了和你妈吵，和你爸吵，吵完了继续该干嘛干嘛。”
“你不这样，有了什么都藏着心里，给谁也不说，你把那些不好的难过的恼火的藏里头，一藏藏几年，十几年，你那心能承住吗？人都要病了。”
古忻扯着嘴角笑了下，很是勉强，“我健健康康的，除了有时候肚子疼点，哪就病了。”
老太太叹起今天不知道叹的多少气，“忻儿，说这些我不为着挑拨，也不为着让你恨谁。日子是给自己过的，奶奶知道你很厉害，能挣钱养活自己，你有能力，找个有能力的对象，成个你自己的家，两个人一块过着，说不准回变变你的性子，一个人不那么难抗。知道了吗，忻儿？”
古忻有很多反驳的话，转过身，看见老太太的满头白头发，看到她日渐多起来的老人斑和皱纹，古忻突然就什么都不想说了。
“知道了。”
老人舒口气，看着乏了，却还不忘叮嘱古忻，“找到合心的，记得给奶奶看。”
“行，我一定找个大帅哥，当您孙女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