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温溪迟走后,薛珩站在原地看着手中的食盒,神色有些复杂。

    随薛珩一路疾行而回的下属隐藏在黑暗处看完了全程,清了清嗓子,躬身道:“可要属下去解决?”

    ......有些想笑,但总督的鞭子太疼,他一点也不想挨。

    萧珩咬着牙关,不知是在告诉暗卫还是自己:

    “不用,跟个小姑娘较什么劲。”

    春日里的几场雨过后,天逐渐暖了起来,京都里的贵人们纷纷换上春衫,都灵河上的画舫几乎夜夜笙歌,正是春时好日。

    城郊的草才长了一寸长,马球场上便已热闹起来。

    兵部尚书家的姚夫人年轻时是位女将,如今安居京都也闲不下来,挑了个好日子下帖子,请各府公子小姐一同热闹。

    这位姚夫人是个热心肠,与各家女眷都相处的好,所以纷纷应约而至,都乐得捧这个场面。

    温溪迟到的晚,马车停在场外时能听到里面的敲响的铜锣与喝彩声,她扶着桃枝的手正要下车,车轿却一阵晃动。

    她被这阵晃动惊了一下,脚下踩不稳,眼看就要倒下去,却被宽阔的臂膀扶住,稳稳落到了地上。

    温溪迟抬头望去,见到了薛珩。

    他今日没再扮做薛二姑娘,而是一身骑装,季逢山牵着马跟在后面,明显也是才到。

    桃枝慌张的扶住温溪迟,替她理去衣服上的褶痕:“小姐,可有磕到哪里?”

    温溪迟摇了摇头,抬头看向薛珩,捏紧了手中的帕子笑了笑:“多谢总督。”

    萧珩颔首应了一声,丝毫看不出几日前的窘迫,待季逢山拴好了马,便先一步入场。

    温溪迟也入了场,一进围栏内,姚夫人带着两个侍女老远迎来,亲昵的拍拍她的手:“溪迟今日来的晚,莫不是你娘又拘着你,不叫你出门啊?”

    “若不是姚夫人相邀,只怕我今日也出不来。”她笑着应下,跟着姚夫人走到女眷那边的亭子下坐了。

    她今日不上场,这副病怏怏的身子连走路多了都要累,更不要说上马打球,所以只是吃着琉璃碟里的葡萄,与姚夫人说笑。

    萧珩也没有上场。

    萧珩身居高位,如今是禁军二品总督,不好跟一群还没得荫封的小子们胡闹,便领着季逢山坐在一旁,饮案上的一壶梅子酒。

    温溪迟侧头去看马球时,恰巧与他的目光对上,只是二人的目光都没多做停留,不过转瞬就移走了。

    场上的是姚夫人的小女儿姚绛仙,她一身火红骑装,在场上耀眼极了,温溪迟不由自主的被她吸引,姚夫人见了,也笑道:

    “我家这个淘猴儿,若是能学得你半分的乖巧安静,我也满足了。”

    温溪迟笑笑,却没当真,她这副身子病怏怏的,安静是安静了,若姚绛仙果真如她一般,姚夫人且要有哭的时候。

    “姚三小姐灵动烂漫,是我远远比不过的,姚夫人莫要取笑...”温溪迟不时应和着,捡了颗葡萄放在手心里剥皮,却听右手边的男席传来一阵嘈杂。

    声音正是从薛珩的方向传来。

    “我当时谁....原来是违命侯府的薛总督啊...”李榷大白日里就喝的醉醺醺,不小心撞上了薛珩的桌案,此刻正由几个随从扶着向薛珩发难。

    李榷是锦衣卫指挥使的弟弟,锦衣卫如今正得势,恨不得将禁军放在脚底下踩,好不容易碰上了薛珩,他正要逞威风。

    薛珩放下了盏,也从地上站起身来。他身量极高,站起时就得从上至下的看着李榷,李榷被这么看着,登时心火涌上,讽道:

    “哎哟,薛总督好宽的心啊,昨日里喝酒时,听张贵说你那妹妹极不解风情,成婚至今仍是处子之身,小妾反倒一房一房的抬进门...哈哈哈...”

    李榷说话声音一点没收,四周渐渐投去打量,却无人上前阻挡,只是默默看戏。

    薛珩握着腰侧对刀柄,手指在上面点了两下,却没有动作。

    李榷没有注意到薛珩阴鸷的眼神,见他没动作,更觉得自己威风:

    “不过我们与薛总督熟,也不忍让你妹妹独守空房...不如这样,等她什么时候被张贵踹了,爷酒收了她做妾,如何啊?”

    这话说的既恶心又下作,薛珩的刀已经抽出半寸,冷道:“在我面前称爷,你是前几日的病好全了,还是家法挨得少了皮痒?”

    李榷被戳到痛处。

    他与张贵一样,是烟柳巷里的常客。前阵子刚染了脏病怎么也看不好,连太医都请了几回,彻底沦为了京中笑柄。

    他因此丢了个大人,被他哥哥李崧打到下不来床,险些瘸了一条腿,本以为他能消停几日,没想今日竟不请自来,还在场上大放厥词。

    “你!”李榷气急,一双半睁着的眼睛都瞪的滚圆,脱口而出道:

    “你这个杂......”

    “李公子放肆了!”

    姚夫人匆匆赶来,很是不满李榷在他的场子里找不痛快,皱着眉头呵令跟在他身边的小厮:“你们公子喝醉了,还不扶下去休息?”

    小厮连忙要去搀扶李榷,却被他打开,嚷道:“放屁!明明是这个姓薛的找我的茬,作何要我息事宁人?”

    李榷正气的满脸通红,却忽然听到一声轻笑,侧首一看,竟是温溪迟。

    温溪迟跟着姚夫人而来,身上没有沾上半点的灰尘,抬眼时波光流转,却只有薛珩看得出来,里边酿的都是坏主意。

    “不光要把人家妹妹纳成妾,还要做人家的爷爷。”温溪迟温声细语,笑时用绣着梅花的绢帕遮住唇齿。

    “李公子要小心些...免得祖宗开罪,半夜要将你拖进梦里挨家法呢...”

    李榷被这不阴不阳的讽刺气的说不出话来,脸登时涨的通红,更显丑陋。

    他指了指温溪迟,正要开口,却见姚夫人已经发怒:

    “够了!今日是我姚家做宴,诸位要吵尽管去外边。”

    姚夫人年轻时跟着夫君上阵,拎的是银铁长枪,发怒时威亚仍在:“李公子贵人怎能踏贱地,好走不送!”

    李榷一句辱骂憋在喉咙里,却不敢真得罪姚家,活生生咽了下去。

    “好,好,今日的仇我算记住了!”说罢,李榷原地晃了几下作势向外走,却在路过温溪迟时一把将桌案掀翻。

    系统也忍不住惊呼:“什么人呐又记仇又耍阴招!”

    薛珩立即将温溪迟拉到身后,却慢了半步,桌上的半杯酒水翻到,正好洒在了温溪迟的裙摆上。

    温溪迟藏在薛珩背后,因动作太急而乱了发丝,她抚了抚鬓发,随即拎着自己的裙摆看了看。

    崭新的衣裙下摆污了一大块,染花了上面绣着的凤仙花纹。

    这个李榷,当真没有一点世家子该有的风范,与街上欺凌老弱的恶霸无异。

    薛珩也看见了那块脏污,正当温溪迟要低头去擦时,竟见薛珩自然的接过了帕子,半跪在地上,认真的为她擦起了裙摆的水痕。

    温溪迟吃惊,站在原地一时没动,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薛...薛珩,不必......”

    薛珩认真的对待着手中的裙摆,他第一次做这种事,下手又轻又细致。但水渍可擦,一大块的斑驳却擦不掉。

    他站起身,将帕子递桃枝,回头看了一眼那支金玉钗,指了指,道:“我将它送给温姑娘,当做赔罪之礼。”

    说罢,薛珩接过侍从手中的弓走到骑射场外围,接过侍从手中的缰绳,翻身上马。

    场上人有几个人是禁军麾下的世家小将,都是跟着薛珩的,此刻看他上场,都有些惊奇,难免要起哄一阵。

    一时叫好起哄声不断,将坐席上人的目光也都收拢了来。

    鼓声渐起,萧珩持弓拍马,胯下马儿疾驰,跑到场中央时,随即拉弓对准了数十丈外的靶心。

    温溪迟看着场上的薛珩,也捏紧了藏在袖中的手。

    春日里和风暖极了,吹的人心头也发软,温溪迟不错目的看着场上身影,一缕春风吹动萧珩额角的发丝,下一刻箭倏地离弦,破空而出,正中红心!

    场上立时欢喝,薛珩送开弓弦,刀鞘拍了拍马腹,向盛着彩头的高台上去。

    “总督欺负人了啊!为了个簪子亲自上场,快把我们比到泥里去了!”禁军一个总旗高声道。

    薛珩没理会,另一人继续起哄道:“莫不是把谁家的姑娘惹生气了,要拿彩头去哄吧!”

    周遭哄堂大笑。

    温溪迟站在阳光下,看着薛珩越走越近,将金玉钗抛进了她的怀中。

    她接住了金玉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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