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五年前。

    魏妤行十九岁,正是大一暑假。

    她的母亲刘芳,在贺家大房位于燕京二环内的宅子里做保姆。

    工作就是照顾贺家长子贺怀顷的一日三餐。

    魏妤行第一次坐火车,从C城去燕京,就在车站弄丢了钱包。

    找乘警借电话,就播给了妈妈留的座机号码。

    电话那头,却是道清冽而宁静的男声。

    ——“不要着急。”

    十九岁盛夏,魏妤行第一次踏上牌子都认不出的豪车,局促而又腼腆,紧紧抱着书包,向开车的年轻男人投去目光。

    当时只知道他很有教养,是有钱人的独子。

    后来才在网吧里搜到,关于贺家,一个有钱到令人对数字麻木的大家族。

    关于贺怀顷,二十二岁,即将赴美前往耶鲁管理学院读研。

    当时他的父母在打跨国离婚官司,又是一个白富美原配被发达后喜新厌旧的男人抛弃的老套故事。

    那两个月的暑假,魏妤行与母亲挤在保姆间里,留在偌大宅邸的佣人工作区域生活。

    当时,她做出了此生除开签十年合同之外,最冲动的决定。

    追求他。

    从小周围人看见她那张素白面孔时都点评,这张脸未来价值不菲。

    刘芳觉得奇货可居,一心铺路造桥,将她往通天之路上推。

    起初顺利,但后来魏妤行并没有成功。

    一切源于他的克己复礼,也终结于这。

    贺怀顷出国那天,是暑假最后一场暴雨,魏妤行花了一张红钞打车到机场。

    满身挂着湿漉,头发黏在额角滴水,她眼眶微红,在近乎冷漠的眸光笼罩下说道:

    “抱歉。”

    她不该因一时心动而逾矩。

    当时的贺怀顷也很年轻,点头示意,上飞机前便叫人给刘芳打款,五十万。

    在五年前,这笔钱被刘芳用来在C市首付买了套小两居,顺便给魏妤行的爸爸魏呈贡做手术,给右腿换上人造关节。

    有钱人手指缝里漏出来一点都足够穷人安稳半生。

    这是刘芳送她回C城前说的话。

    即便如今她做演员的报酬早已赚够了很多五十万,每当提起钱,还是会想到这句话。

    *

    如今,最起码她的头发没有湿透,还梳的很漂亮,云鬓峨峨,乌黑利落。

    “毕业之后,有星探找。”她低头细声呢喃,眼底描摹着贺怀顷的衣襟,恒温空调暖风拂背。

    长得好看唯一的帮助,就是C城师范大毕业之后,学生照很快蹿红,搭上互联网自媒体发展的顺风车,被看见了。

    一阵无声。

    魏妤行抬头。

    眼前的男人低头若有所思,额间发梢被暖风吹动,漆黑的礼服隐隐透出丝线纹路,腕表与他鼻梁前细细的眼镜框一起透出银冷色光芒,嘴唇仍抿成一条直线。

    在他的脸上,情绪始终若有似无,神情纹丝不动,仿佛被世俗浸淫已久,习惯以这种略显疏离的神色示人,听到什么都一个样子。

    让她忍不住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做错了。

    良久,贺怀顷抬眸,从衣袋里掏出一只香烟,方准备摸火机,又顿住,骨节分明而修长的手,又将烟塞回去。

    对视的目光很有方寸,不同于任何有钱人的那种肆无忌惮,更显得有些拘谨。贺怀顷忽然说:“当然,你很上镜,做明星更有前途。”

    是熟人之间的客套寒暄。

    “是呀,再怎么说也稍微能赚点。国内市场越来越好了,贺先生是不是也要把注意力转回来?”

    “那可千万不要忘记支持我们这一行。”她笑盈盈的,仿佛从未被他拒绝过,也从未做出过什么。

    早在十九岁的那个夏夜暴雨后,暧昧清醒消散。

    贺怀顷眉宇俄顷之间浮出淡笑,有种权势迷人眼的懒倦既视。

    “确实有这个打算,你签在哪个公司?”

    “英娱,经纪人是金瑶。”魏妤行端庄一笑,又道:“两年前拍过电影,唐蛇您看过吗?”

    贺家在欧洲主要涉及汽车研发和实体生产领域,国内的业务主要是投资为主,在文娱板块涉猎不少。

    根据最近的新闻,院线集团也有并购。

    “留个联系方式,回头看过了写影评给你。”

    他的声线很清澈,时间打磨的更具有颗粒感。

    “好,这是我的号码。”她报了一串数字。

    话音刚落,他的助理严齐端着两杯咖啡从门外步入。

    “严秘书,还记得我吗?”魏妤行扬起笑。

    “怎么会不记得,现在已经叫女明星了,魏小姐。”严秘书笑道,态度熟稔,依次将瓷杯递给他们。

    五年前就跟在贺怀顷身边做助理,如今算算也四十出头了,发鬓隐约可见银丝,谈吐练达,可见助理也不是简单的工作。

    “混口饭吃罢了,哪里比得上严秘书,还是那么有精英气。”

    如今贺怀顷结束了长达五年的家产夺嫡继任董事长,严秘书也是心腹第一人。

    魏妤行故意将话题往边引来,并不多提自己。

    良久,临近主办方的金主贺先生露面时间,魏妤行才端着礼教告辞离开。

    “咖啡很好喝,我该回去了,贺先生,严秘书,有机会下次见。”

    “好。”

    “魏小姐慢走。”

    转身时她低眉顺眼,鲜艳衣摆从门缝抽离,丝毫不拖泥带水。

    远远看去,像排练过许多遍之后得到的自然,匆匆一面结束。

    贺怀顷任由散发着古龙香水味道的暖风混着醇厚咖啡香入鼻,重新抽出那支烟,在严秘书的帮助下点燃。

    *

    半小时后魏妤行提前离场找到张惠回了酒店,雨,坠地猛烈,伴随着无尽的雷电闪鸣在窗外,窗帘没合上,听起来更真切。

    躺在鹅绒被里,闭上眼幻想躺在风雨交加的孤舟上。

    “姐,你跑到哪里去了,我在场内像个苍蝇一样旋了好几圈也没看见,差点让人当狗仔抓起来丢出去。”

    两套礼服脱下后皆由团队里的服装老师收回保管,魏妤行自己窝在希柏酒店柔软的大床上拿棉巾卸妆。

    张惠趴在床位抱着手机,嘴里吐槽,顺便滑动屏幕选麻辣烫辣度。

    她是公司随机配的生活助理,大学二本,没有任何经验,但胜在年轻,行动力强,且指哪打哪。

    魏妤行眼光一闪,把穿着光洁睡裙的身体埋进被子:

    “唔…见到熟人,多说了几句。”

    “你进场之后,主办方出来人把红毯撤掉,任姑奶奶没压轴成,反而把品牌给得罪了,瑶姐好说歹说才把人送进场参加大合照,这回咱们可得加紧尾巴小心避着点,还不知道要闹哪样呢。”

    “是吗?”

    听到任嫣倒霉,魏妤行忍着困意把手机从床头摸出来。

    聊天页面有张惠刚刚满场找她时发的,有金瑶指责她不听指挥发的,最新联系人那一栏,也有红点冒出来。

    点开来看,一张山景照做头像,昵称:贺怀顷。

    想也没想,魏妤行要点通过,忽然愣了一刹,还是按下。

    然后退出去应付金瑶几句。

    再次点开微博时,打眼就瞧见了工作室发的酒店图,是那条黑裙造型的,长及脚裸,鱼尾曼丽,年轻女人下颌那颗难以察觉的痣凸显出来,仿佛蒙上媚态的薄纱。

    与五年前的清纯相比,很是不同。

    窗外的闪电劈下,燕京泡在水里。

    张惠翻箱倒柜找现钞要给外卖员准备小费,魏妤行默默把图存下来,设置成了微信头像。

    毛姆曾经说过,任何心动都不容易,不要怠慢了它。

    即便是为钱心动。

    贺怀顷的朋友圈很干净,一共十条。

    应该是设置了仅一年可见。

    最早的一张图,还是上个圣诞节时纽约的雪景,像是抬起手随意往窗外一拍,大厦楼底的中央公园一片白茫茫。

    再就是旗下企业研发新款车型的概念图,似乎有新闻说要来内地建生产基地。

    每个细节都不放过,一处一处翻阅。

    魏妤行偷窥的毫无心理负担。

    毕竟曾经做过更疯的事情。

    张惠趁着等外卖的间隙打包行李,偶尔凑过来瞧一眼,问道:“这是哪个大佬的朋友圈?一看就知道肯定很好相处。”

    她留下这么一句话,外卖就打电话过来,说快到了,让下前台去拿,张惠鞋子一蹬就走。

    而魏妤行还缩在被子里思考。

    好相处吗?不像。

    继续往上翻,有一张高尔夫球场边的他拍照,一身纯黑色运动服。肩宽腿长一米八八,很容易就看得出锻炼痕迹,单手拎着球杆,画面里的贺怀顷面带微笑,单眼皮抬起的弧度恰到好处,清俊矜持。

    耳濡目染,魏妤行的第一反应也是对比那些娱乐圈中奶油小生,相比之下,眼前这位,周身气质更衡固。

    完美到无可指摘,像一尊雕像,一点也看不出,五年前某个下雨天,他是如何喝的稀烂醉,抱着马桶呕吐,弄脏自己衣服,还会说酒话,让她代替他跟洗衣机说抱歉,魏妤行不答应,他还会掉眼泪。

    可越是看起来好相处的人,就越是难靠近,梦已经醒了。

    张惠拎着两盒麻辣烫进屋,将门严实阖上,碎碎念念外卖员拿了小费多开心。

    枕头盖在脸上,魏妤行假装自己睡着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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