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往

    中午，教室的电扇吱吱呀呀地在头顶打转，余意趴在桌上写着数学题，越写越困，头也越栽越低。

    “余意，有人找。”靠门的同学喊了一声。余意迷迷糊糊地站起来往门外走。

    推开门。

    “方…旭。”

    “你还知道我叫什么啊。”方旭伸手想像过去一样揉揉她的脑袋，余意飞快地往后一躲，低头站着。

    方旭看着空空的手心，自问自答似的：“现在这么生疏了？”余意没吭气。

    “放学我在老地方等你。”余意不抬头。方旭叹了口气，“你不来我就一直等。”说罢，他转身下楼了。

    直到他的鞋子在余意低头能看到的那一空间中消失，余意才抬起头，恰好他的背影在楼梯转角处消失。

    余意失魂落魄地回到班上，一进门发现丁耀盯着自己，她权当看不见，径自回到座位。林雨汐碰碰她：“方旭来了，这小子越来越帅了，这么高，可以啊。”余意恍然，她甚至没抬头看清方旭的样子。

    不敢看。

    放学后，余意磨磨蹭蹭地在教室打圈。她不敢去见方旭，就像不敢面对自己的过去一样。

    最终，她还是去了。

    走进学校附近那家熟悉的面馆，过去他们几个同学经常来这吃面。余意进门，一眼就看到坐在老位置的方旭，二楼靠窗处。余意低着头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不敢看他的表情。余意看见，他照旧是一碗炸酱面，而她这边是碗青菜肉丝面，没放辣椒。余意是能吃辣的，但是每次吃这个肉丝面她都不要辣，当时她跟方旭说，因为有辣椒就破坏了这面汤的清香味，她还记得方旭用手戳了一下她的脑袋，说她是“挑食怪”……

    “面有点坨了，我去换一碗。”方旭说着伸手来端面碗。

    “不用。”余意用手护着碗，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面条已经粘连在一起，汤冷了，飘着油花。余意吃一口面，喝一口汤。熟悉的味道侵蚀了她，眼泪啪嗒掉在汤里，她还是在吃，边吃边哭，从无声的哭泣到止不住的抽噎。

    方旭看着她，伸手想揉揉她的头，终究还是把手悬在空中，默默地收回了。

    “不哭了，不哭了。”方旭柔声哄她。抽桌上的纸给她，刚拿起来发现纸张太硬，又从包里摸出纸巾递给她。余意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一边擦，一边问：“我现在是不是很丑？”方旭看着她的样子，又好笑又可怜，噗嗤一声笑了，“你到现在了，还关心这个呢。”余意肿着眼睛看着他，也笑出来了。

    气氛缓和不少，余意不再哭了，方旭盯着她，问：“回来复读为什么不和我说？”余意抬头看着他，他补充说：“不和我们说，他们几个都很担心你。”

    “我没事。”余意摇摇头。

    “骗我？”方旭顿了顿，“还是骗自己？”

    “没有。”余意不敢抬头，不敢看他。

    方旭叹了口气，从包里拿出一沓本子，说：“这些是我过去的笔记。”他从中抽出一本，“特别是这本数学的，我重新整理了一下，你好好看看，你数学不好…”余意瞪他：“干嘛戳人短处，我数学不是不好，只是一般嘛。”方旭抓脑袋：“还不让人说了，好好，一般一般，倒数第三吧。”余意作势要打他。方旭有一瞬间的恍然，感觉回到了高二之前。

    方旭和余意是高一认识的。那时的余意还是叽叽喳喳的小女孩，两人是在一次作文比赛认识的。那就是一次年级的小比赛，一等奖有三个，一个是余意一个是方旭。领奖的时候，余意作为代表演讲。也正是这次演讲给方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余意分享自己的家庭生活给了自己很多灵感的来源，说自己家像一个小动物园，有猫有狗，有金鱼乌龟和鹦鹉……方旭被她逗笑了，后来去办公室找到她那篇作文，写家里的小狗“火锅”，妙趣横生。方旭边看，眼前也就浮现出那个眼睛亮亮的女孩，也同时想到自己小时候养过一只狗，黄黄的脑袋，但是后来妈妈讨厌狗，就被赶出去了，他那天哭着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后来他再也不养任何动物了。

    从那次起，方旭开始注意这个女孩。她好像每天都很开心，在走廊里和朋友聊天开怀大笑，并不顾忌别人的目光；还有一次路过她们班，正好在放一部纪录片，他看到余意在擦眼泪，这部片子他也看过，他实在想不到她的泪点在哪。她总是这样，想笑就笑，想哭就哭。

    他在食堂遇到她，她翘着二郎腿嗦粉，看到他，嘴里甚至还没嚼完，就挥手叫他的名字，丝毫不在意周围的注目。方旭有时候故意和她开玩笑逗她，她总是作势要打他。

    方旭记得高一有一次下大雨，突然停电了。闷热的九月下旬，一个班几十个人，热得像蒸笼一般。多媒体也不能用了，老师干脆回归最初用粉笔讲课。老师讲的数学公式，方旭一个字没听进去，盯着窗外乌黑的天空。

    终于下课了，雨已经很大了。方旭看了看负一楼的水已经积得很深了，他的电动车还停在楼下，但是负一楼有电箱，现在去推可能有危险，他想着，还是一边往楼下走，打算去看看情况。

    他刚到负一层，就看到余意穿着鞋就往水里踩，还没挨着水，胳膊就被一把扯住了。余意回头一看，是方旭。方旭：“你这样下去是要把鞋全打湿吗？”余意愣住，盯着他。方旭：“你傻了吗，穿我的鞋去。”又补充道：“我穿的这种凉鞋没事。”余意看了看他，甩开他的手，毫不犹豫走到水里。方旭赶紧跟上她，“逗你玩的，快回去，我去帮你推。”余意不理他，越往里走水越深，齐到大腿根部，余意找到自己的车，使劲往上坡的地方推。方旭跟在她后面，推着车屁股。

    雨越下越大，地下车库的水越积越深，方旭从后面看着余意的背影，她的校服和头发都湿透了。上坡的地方，方旭看着她费力地往上推，身体弯成了弓形，像一只努力的小虾米。这个想法让方旭笑出了声，余意听到回头看了一眼方旭。她的眼睛水汪汪的，头发湿着，眼睛好像也湿着，她又回头，更加努力地往上，一股倔劲。上坡的路很滑，后面还有别的同学在推车往上走，余意卡在路中间推不动，嗡嗡的抱怨声很快叠起。方旭一把抢过余意手中的车把，快速将车推上去，停在树下。拿起车里的雨衣给余意披上，裹住她，像一个小粽子。他看着雨衣里她小小的被打湿的脸，眼睛进了雨水，红红的。他没再说啥，用雨衣的帽子盖住她的脸，拉着她往前走。

    那天的雨下得很大，打湿了两颗少年的心。很多年后，在陌生的城市，方旭总会想起余意那双通红的被打湿的眼睛，那个倔强的背影。

    青春年少，一场大雨，梦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