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魔(一)

    “小师叔,快到了。醒醒,醒醒。”

    回答汤皓的,只有男人沉睡着得均匀的呼吸声。两日的车程,男人便如此闭目养神了两日。真不知道是该赞他一句睡眠质量真好,还是该吐槽一下自己这位侍神官出身的好师叔也未免忒不靠谱了些。

    “别说话。”

    一直昏睡着的男人突然睁开了一只眼,扭头冲着门外扬了扬头,指向自己的耳朵:“你听。”

    此处地处偏远,挑开帘子往外眺望的话,只有连成片的郁郁苍苍的群山,周边鲜有人迹。一路走来,除了车轮滚动的声音外,安静得只有男人的呼吸声和自己的心跳。

    “不就是车……”话说到一半,汤皓的话突然噎在了嗓子眼里。此时天色虽说是已近黄昏,却依然明亮,按理说,就算有魔祟,也不应该是在这个时候。

    但是他却真真切切地听到了,混杂在风声和车轮声中的,女人的哭声。很轻微,也并不凄厉,断断续续的,仿佛真是有谁家的姑娘受了委屈,在自己耳边轻轻啜泣着。

    汤皓简直要怀疑自己的耳边有真的有女人俯身哭泣,忍不住猛地回头,可身侧空无一人,连带着女人的哭声也戛然而止。

    “当心,不要被这魔祟迷了心智。”男人仍是闭着眼睛,却突然出声提醒,仿佛一直在看着自己一样。

    是可以乱人心智的魔祟在作怪吗?

    可是如今天色尚早,远不是正常魔祟会出现的时间。此地的魔祟,似乎很强。汤皓想着,害怕中涌现出一丝兴奋。他还是第一次获准下山铲除邪祟,若能解决一个强大的魔祟,在修真界也绝对算得上是初露头角了。

    少年心人气,难免渴望在初出茅庐之际便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来。

    “小师叔,那我们不如现在就下车,在此地附近探查一番?”此次下山,本是受了当地一位大户人家的委托,如今尚在途中,便已然发现了魔祟的踪迹,委托人口中所谓的闹鬼,似乎已然是有了几分端倪。

    “不妥。”男人似乎是终于舍得把两只眼睛一起睁开了,直了直身子,端坐起来,摇了摇头。 “委托人还是要见的。山中是有魔祟作怪不假,但是委托人所说的,却未必是这一只。如果今夜不去委托人家中看看,另有魔物伤人,你我二人不好交代。”

    “那师叔您的意思是?”汤皓望向男人,却见男人眯着眼睛冲自己笑了笑。男人的五官很好看,眼尾微微上扬,笑起来其实颇有几分春风拂面的感觉。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汤皓总有一种下一秒就要被这男人坑了的预感。

    “我去附近探查,但是你要去委托人府上,观察一下府里的人有没有被附身的,可以的话找出魔祟藏身所在。我去去就回。”

    不等汤皓回话,男人便自顾自的开了门,素白色的衣衫被风吹得如帆般鼓起,显得身形高挑的男人像一只白色的大鸟。

    大鸟直接从马车上跳了下去,甚至还很贴心的帮汤皓把门关回去了。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仿佛是什么前科累累的惯犯。

    汤皓突然想起来自己临行前,师父曾经叫住嘱托过他:“褚颜良这个人吧,小时候拜入师门的时候,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在人品修为上实在是没得说的。你同他一同去出任务,我心里是很放心的。只是一点,此人对于人际交往极为不喜,每逢需要见人说话的场合,那真是能逃则逃,决不愿与不熟之人多待一刻。你若不想独自面对委托人的话,最好是提前把他看住了,否则……”

    此时此刻,汤皓似乎读懂了几日前,师父那意味深长的眼神。

    自己这位好师叔,怕不是……为了不见人,临阵逃脱了吧?

    汤皓忍不住掀开帘子回头去看,可是路边哪里还有褚颜良的身影,早就没了踪迹。

    望着消失在视线尽头的马车,褚颜良忍不住长吁了一口气,从树上纵身跳下后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和额头,已经覆上了一层薄汗。

    “谢天谢地,总算是成功开溜了……”褚颜良咕哝着,一边用冰凉的手搓了搓自己已经开始发热发烫的脸。目的地终点离自己越来越近,褚颜良的心中也是越来越慌。

    这是他少年时便有的怪病。只要一见到生人便头晕眼花四肢发软,说上几句话便浑身冒汗坐立难安。虽然也能完成些基本的社交活动,只是每次结束后都狼狈的像是从青楼老鸨的吆喝声中夺路而逃的太监,因此便是能逃则逃,一身轻功飘逸得好似打娘胎里练出来的一样。

    按理说这一次乃是委托人倾慕他侍神官的身份,点名道姓要他前去,而汤皓也算是他的晚辈,自己理应带着那孩子一同登门拜访才对。

    可如今这茫茫山林之中既然有魔祟作乱,自然就怪不得他提前开溜了。

    抬眼望去,四处都是无尽的山林,都是有了年头的古树,树干粗得要有几人环臂才能围上,枝叶繁茂得几乎看不到天空。如今天色将晚,更是有种喘不过气来的窒息感。

    周边一片令人不安的死寂。这样的山林中,却连一点飞鸟虫豸的声音都听不见,实在是太过反常。

    咚

    咚

    咚

    像是有巨人带着无可逃脱的压迫感从远方而来,每一次落脚都带动着大地的震颤;又像是寺庙里的沉寂千年的古钟再次被人敲响,一下,两下,三下……

    明明只有一个声音,却宛若潮水一般从四面八方涌来,带着不把他淹没便绝不罢休的气势……连视野都好像模糊了起来,脑袋变得昏昏沉沉的,连带着意识也在不停的下坠,整个身体仿佛灵魂出窍一般地不听他使唤。

    “公子!”

    混沌之中,不知道是哪个方向,传来了一声柔弱却清晰的女子呼唤声,仿佛潮水退去一般地,之前的一切只不过是他的错觉,只觉得灵台清明,浑身舒展。

    "公子!"依然是之前让自己瞬间清醒的年轻女子声音,很执着地唤着褚颜良。可是这样的山林里怎么会有年轻女子随随便便地跑进来?

    褚颜良微微躬身,右手握住了腰间的剑柄,这以是他年幼时初习剑术时母亲所赠予自己的那把剑为原型委托技艺高超的匠人专门打造的,虽说做工也算是上乘,可是到底还是不如家族中那些有历史的上古明剑。

    只是他独独喜欢用手中这一把。

    只要握紧这柄剑,即便是在这处处都透露出异样的诡异山林中,心中也会有安心的感觉。

    自从进了这片山林之后,侍神官那远超常人的五感便好像失了作用一般,褚颜良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像被泡在水里一样。明明身边处处透露着诡异,可自己却感知不到半点魔祟的气息。

    这也意味着,他没办法对即将到来的危险进行任何预判,一切只能依靠刹那间的判断。

    褚颜良握着剑柄的手不断地微调着位置,剑身却依旧收在银白色的剑鞘之中巍然不动,原本柔和俊美的脸庞在这一刻却因为戒备而流露出了丝丝肃杀之气。想来即使是对剑术一窍不通的门外汉,也能很轻易地看出来那把尚在鞘中的长剑拔出之际将会有着怎样的威力。

    “公子!”

    像是褚颜良早就知道说话的人在哪里,白衣翻飞间,只能听见一声急促清冽的剑鸣,再抬眼,褚颜良的身形已经闪进了身后几丈开外的树丛中,地上歪歪斜斜地躺了个衣衫凌乱眼尾泛红的女子。

    褚颜良神色不变,手中剑于年轻女子的眉心前收住:“你唤我?”

    “我弟弟近日生病,我来山中采些药材,只是天色渐暗,苔藓湿滑,我不小心跌了一跤,伤到了脚难以起身。可是我弟弟还在家里等我。能够麻烦公子送我回家吗?”女子说着,用胳膊肘努力地支起身体想要站起,却又仿佛体力不支般地跌倒在地。

    但凡是个身强体壮的男人看到这一幕高低该伸出援手扶这弱不禁风的小美人一把了。

    可惜,在未确认这女子的身份之前,褚颜良实在是没心思怜香惜玉。

    “别动。”褚颜良沉声说着,一只手依旧用剑死死地抵在女子眉心处,另一只手却微微挽起衣袖,对着自己的手狠狠地咬了一口,鲜红的血顺着伤口便要蜿蜒而下。看得那女子忍不住惊呼出声:“公子你…?!”

    “喝我的血。”褚颜良说着,一边用剑轻轻划过女子的脸,最后抵住了女子的喉咙,一边把留着血的手腕凑到了女子面前。

    “我喝我喝……”女子虽然看起来仍是不解,却还是老老实实的喝了他的血。

    出身自数万年前与神共同对抗魔族的侍神官家族的褚颜良,血液里本就蕴含着神族之力,尽管与神族相比稀薄了许多,对由魔神怨念而生的魔祟而言,却仍是致命的毒药。而相反,若是人族喝下去,反而会有一定程度的疗伤阵痛之效。因此,若是这女子是人类的话,喝了他的血,也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

    “我喝了……”女子抬头望着他,眼神迷离又乖巧。

    望着女子似乎是逐渐红润的脸,褚颜良这才松了一口气,收剑回鞘,俯身把女子扶了起来道:“刚才,得罪了。带路吧,我送你回家。”

    “那就有劳仙君了。”

    山林里的路弯弯绕绕,又要当心苔藓湿滑,褚颜良扶着人,实在是不大好走。兜兜转转了半天,似乎也没有走出多远,可是天却已经黑了。

    “我家离这里有一点远。现在天色已晚,仙君如若不嫌弃的话,今晚不如便在小女子家中用膳吧。”还是那样柔弱的声音,听起来就很难让人拒绝。

    “你想回家吗?”褚颜良不答话,却突然站在了原地,松开了扶着人的手,直视着面前娇弱的女子。

    “当然想啦,我弟弟还在家中等我呢。那,公子你愿意到我家里来……唔……公子?!”

    女子惊呼出声,慢慢地低下头看去,褚颜良的剑已经贯穿了她的身体,她嘴里流着血,流露出痛苦的神情“公子你居然……”

    “要我说,差不多就得了。再这么演下去,你可能会成为第一个被抓到戏班子里去演戏唱戏的魔祟的。”褚颜良嘴上吐槽着,手上的动作却一点也不停。食指在空中以法力写下一张巨大的符箓,以血液激活后,那道符箓急速的缩小,到最后,像一条小鱼一样钻进了女子的额头里,消失不见。

    “我知道这不是你的本体,可是只要有我的印记在,只要你出现在我的我感知范围之内,我都可以精确定位你。”褚颜良望向自己面前的女子,或许现在称呼她为魔祟才更合适。

    按说一般魔祟在被识破后往往会图穷匕见直接动手伤人,可是自己面前的这个魔祟却任由自己的剑穿过身体,神情坦然地注视着自己,眸色平静。

    “说吧,是你自己过来呢,还是让我亲自去找你呢?”

    面前的魔祟依然沉默着。明明被自己识破了伪装,可是为何她一点也不慌张?这么平静,身为魔祟,她当真不会怕吗?褚

    颜良隐隐觉得事情有些诡异,却不知道诡异在哪里,不由得有些烦躁,只能泄愤般地缓缓转动剑柄。

    眼前的景色以他的剑为中心,急速的扭曲起来,接着便是出现了仿佛蛛网一样的裂痕,悄无声息的碎开了。只剩下魔祟所幻化出的女子模样。

    “维持这样逼真这样巨大的幻境,你很强。”

    良久,女子幽幽的叹息了一声:“即便是侍神官,你未免也察觉得太快了些。更何况你如此年轻,眼界和阅历应该远远不如一些有资历的修士才对。我很好奇,你到底是怎么发现的?”

    “侍神官的血,是很珍贵的东西。如果我真的喂了你血喝的话,我现在会很虚弱。可是这是只有侍神官才知道的事情,身为邪祟的你即使环境营造的再逼真,也没办法做到这个。”

    其实还有一点他没说,如果这名女子真是人的话,以自己的性格怎么可能扶着陌生女子走了这么久却心中毫无波澜?怕不是早就紧张出汗到浑身湿透了。

    “你大可以在这篇山林中追寻我的踪迹。年轻的侍神官,你很强,我相信,找到我也只是时间问题。”魔祟所幻化的女子身形突然消失不见,风声中传来她的轻笑:“很高兴遇见你,祝你好运。”

    这魔祟……到底想干什么?褚颜良没来由地一阵心悸。魔祟与侍神官,本就是猎人与猎物的关系。可是自己面前的这个魔祟,既不逃命也不取自己性命,甚至还大费周折地制造了一个幻境主动找上了门。回想起女子平静得出奇的眼神……除非,这邪祟,一定是别有目的。

    到底为了什么呢,把自己拖进她的幻境里去……等等,说到拖的话……

    他娘的,褚颜良知道这个倒霉催的女魔祟想干什么了!拖住自己就是她的目的!

    她怕不是一早就盯上了自己和汤皓,所以才故弄玄虚地用分身把自己诓进山中拖到幻境当中去。第一赌自己不会对山中魔祟视若无睹,第二赌自己对柔弱女子不会见死不救!

    根本不需要和自己打,她要做的只是拖延时间,只要把自己拖住了,剩下的汤皓和委托人就好对付了。

    自己这算是中了邪祟的调虎离山之计了。

    得赶快回到汤皓身边去才行啊。褚颜良想着,抬头看了看夜空,今晚的月亮并不是满月,不过所幸也无云层遮挡,有着很好的月光。

    褚颜良所在的望舒褚氏,原是于万年前的神魔大战中效力于月神麾下的侍神官,在有月亮的晚上,也可以把自身能力提升到极致,以获得“神授权柄”,更为通俗的叫法,则是被称为“神侍”状态。

    虽说只是用来赶路有些浪费,只是此时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皎月之神,应海之潮。安陈列星,撰辔以翔。”

    月光之下,伴随着男人低沉地吟唱,原本漆黑如墨的瞳仁里流动起了如月光般的银色,连素白的衣袍也似乎浸泡过月光,衣衫随风飘动时有细碎的光在跳动。之前还显得有些焦躁的青年此刻却变得从容威严起来,明明仍旧是那副有几分单薄的身形,却隐隐地透露出来自远古的威压。

    神族已身殒数千万年,而此刻,因为侍神官的身份,褚颜良得以短暂借用月神的权柄。现在的他感觉自己浑身轻盈地仿佛可以直接飞起来,周边的景色飞速从眼前掠过。

    没过多久,褚颜良的眼前便已遥遥地出现了此次委托的目的地,白府。

    月神在上,汤皓,你小子可千千万万要平安无事。不然的话,到时候回了宗门,可真真是没半分颜面去见师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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