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酒楼

    #39#

    浙州。

    千金酒楼。

    临近冬至,这白昼越发的短了。申酉初交的时辰,天边已无霞光。肃穆的深蓝,铺满整片天空,凌冽的寒气,穿梭在街头巷尾。天未黑,街上已不见人影。

    过了片刻,三乘暖轿不急不缓地行过空巷,穿过长街,便可见一家热闹的酒楼,时不时有婉转动人的声音从馆内传出,紧接其后的是叫好声和喝彩声。

    轿未停,而是继续向东走,又行了半盏茶的功夫,停在了一扇朱红色的大门前,门上无匾,门前则站着一位美妇人。

    轿停,轿夫压下轿辕。率先从轿子上下来的右侧轿子里身着暗紫色锦袍的俊朗公子,随后左侧轿子里出来位褐色圆领长袍的高壮汉子,未有中间的轿子未动。

    赵檐朝吴德鑫拱手鞠了一礼,吴德鑫瞥了他一眼,便扭头不在看他,而是上下打量着这个地方和门口的美妇人,眼皮蓦地一跳。

    赵檐倒不在意他的无视,淡定走到中间那辆暖轿旁,小声说:“大人,到了。”

    轿帘从里被掀开,张柳春探身出轿。他这会儿卸掉了官服,换上了一件墨绿色的常服,比之衙门那一身红色的官府,这身衣服倒衬得他儒雅随和。

    只是在官场浸淫多年,处处都有排场讲究,举手投足间也带着官老爷的做派,他目光自然先被门口的美妇人吸引,不过因着光线问题,瞧不清美妇人的样貌,只能辨出那妇人娉娉袅袅的身形,他收回目光,斜睨着赵檐:“赵公子,我们只不过是吃顿便饭而已。”

    “呵。我就知道他存了这么个心思。”吴德鑫嗤了一声,砸嘴唾人,像极了土匪头子,“这是把我们当成那些好哄的杂碎了。”

    赵檐上前一步,踩在第一层石阶上,微微躬身,抬手相邀:“两位大人,确实只是一顿家常便饭。”

    “前几日有人花重金,请老娘出山,替他接待两位大人物……”玉娘黛眉向上一挑,视线在三人身上兜转一圈,停在赵檐身上,“现在看来,你就是那个花钱的主儿。”

    然后,媚眼一勾,又扫过张柳春和吴德鑫:“你二位就是他要请的大人物儿吧?”

    玉娘生得美艳,说起这插枪带棍的话来,倒像是嗔怪一般惹人心欢:“好不久不见啊,张大人,吴大人。啊,不对,如今尊你二位一声抚台大人,一声潘台大人!”

    闻听此言,张柳春和吴德鑫皆是一震,而后僵着身子互看了对方一眼……

    张柳春扯了扯嘴角:“原来是……玉娘啊!”

    -

    桐庐。

    闫家。

    闫家外院停了一口棺材,髹黑漆,四角,柳木。棺盖和棺身都都刻有福寿二字的鎏金纹饰。

    按此棺材的规格来看,勉强算是一口中上等的棺材。

    宋乾和六顺看了看棺材,又抬眼望了望正在和闫家几位长辈辞行的言福,皆是一默。

    宋乾收回目光,视线落在六顺的身上。六顺那张脸上并无什么表情,只是在看向棺材时,那眼中的惊愕太过明显,以至于本不太关注他的宋乾都有所察觉。

    看来,这口凭空出现的棺材,并非出自这位太子殿下贴身侍卫的手。

    啧。

    这个太子殿下想做什么?

    宋乾想不明白。

    若说这位太子殿下对他这个有着“前浙州知府外甥”这层关系的人有所不信,有所保留,那自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毕竟所谓的一纸合约,并无甚约束力,他若想毁约,这位殿下也拦他不住。

    而这位殿下当然也清楚这一点,至于为何还将他留在身边,无非是因为这位殿下想在他身上找个答案。

    ——一个关于从前那位殿下的答案

    宋乾摩挲着手上的暖炉,指腹有一下没一下地滑过炉壁上的凸起的纹路,目光深邃而平和。

    这个六顺,是这位太子殿下的贴身侍卫,照顾殿下的日常起居。且有消息说,这二人是一起长大的。

    既是如此,那六顺当为这位殿下最为信赖之人,但从南下这一路来看,六顺对这位殿下南下桐庐的内情知之甚少,且由六顺经手的事情屈指可数。

    虽说这位殿下对六顺的态度远比对他要亲和,但对两人的疏离却都是一样的。

    这份疏离,怕是六顺比他更有体会。

    风起,卷起地上的残叶。

    言福那边业已谈完,踏风而来:“两位哥哥,走吧。”

    三人一齐出了闫家大门,迈过门槛,待脚稳稳踩在外面的石砖地上,言福才长舒了口气。

    宋乾将她的小动作揽在眼底,见她这般,眉梢不由一挑:“你为今日这场戏,准备的可真是周全啊!”

    “……”

    言福并未接话,只是扫了他一眼,视线这落在了闫家的大门上,透过那扇漆色陈旧的大门的缝隙,她隐约间能看见停在院前的棺椁……

    她面色一沉。

    ——果然如此

    六顺提过,原身手里有个独立于锦衣卫和东厂的势力的情报网,其搜集情报的功夫并不逊色于锦衣卫、东厂。

    一开始,她确实信了。

    原身是个极为谨慎和细致的人,言福花了大把的时间去翻阅原身临摹的书画、诗文、书稿,终是一无所获。

    可若一个人真能做到严丝合缝,滴水不漏,偏还是个冷情冷性的家伙,那又为何会畏惧宫里那位?

    那种畏惧与害怕是灵魂脱离□□之后,□□在感受到那人靠近时,任存在的反应。

    这种反应让言福后脊发凉,不寒而栗。

    从无名殿回去后,有个念头在她的脑海里兜转许久,原身手中的有个情报组织的消息,宫里的那位并非不知,而是默许了这组织的存在……

    倘若真像她猜想的这般,那六顺是谁的人,不言而喻。

    不过,有一件事,言福至今都没想通,这位皇帝的陛下知不知原身是女儿身?

    若说不知,确有些牵强,但若说知,这位皇帝让女儿女扮男装,入住端本宫,成为一国太子,其中缘由不得不让人深思。

    言福对原身母亲和那位皇帝陛下的事情所知甚少,一时没了头绪,遂敛了神,面上是一切皆在我掌握之中的云淡风轻之色,她扬了扬下巴,眯眼看着深蓝色的天,有顷,她反问:“宋盟主,你猜猜这棺材里的到底是不是闫家那位离家多年的老三?”

    “父亲钉棺之时,愚兄病重卧榻,起不得身,以至未能见父亲最后一面,兄既愧且疚。”宋乾说着悲痛之言,面上却不见半分悲痛之色,语气平静,神色淡然,而后转头看向六顺,“二弟,你自幼和三弟关系极好,形影不离。想来,你当知道三弟此问的答案。”

    他说的一本正经,可字字句句却都是在挑拨!

    -

    浙州。

    千金酒楼。

    这千金酒楼原是浙州名震一时的秦楼楚馆——红楼,也就是这样一家红楼曾让浙州连着三年艳压素有“北地胭脂,南朝金粉”的金陵一头。

    那些住在秦淮河岸,惊绝江南的名|妓都曾为这红楼内的登台出演机会挣得面红耳赤。

    红楼从声名鹊起,到风流天下,盛极一时,再到官府查封,老鸨自戕,前后不过三年的时间。

    官府查封半年后,红楼被人买下,重建数月,便有了如今的千金酒楼。

    且不说这种被官府查封的楼院,短时间内不允买卖,单说这楼内死过人,还挖出的不多不少正好四十九具尸体,且都是十二三岁尚未及笄的幼女。

    这种骇人听闻的事情,使得许多人对红楼方圆三里内避之不及,更别说买楼重建,改头换面,重新经营了。

    偏生有人这么做了,不仅这么做了,还将红楼里那些无处可去的妓子的卖身契一把火烧了,打通浙州官场从上到下的关系,给这些姑娘家重置了户籍。

    这一事,在当时亦引起轩然大波,但很快就被压了下去,及至今日千金酒楼已然成为浙州独具特色的一家酒楼,楼内往迎客者皆是顶顶的妙人,但她衣裳整齐,行事利索,文能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武能上菜端盘,收碗抹桌。凡是旁的酒楼小二会的,她们都会,旁的小二不会的,她们也还会。

    短短一年,千金酒楼就在江南一带出了名,虽仍有微词,但瑕不掩瑜,公子王孙,豪门巨贾,到了浙州不论是吃饭喝酒还是住店消遣,首选的定是这家千金酒楼,也因此,这千金酒楼的厢房是一房难求。

    千金酒楼建成于启元九年,到今已有八年,但仍有人将此处视为花楼,将楼内的姑娘看做倚栏卖笑的妓子了,故而因举止逾矩,被打出去不在少数;将此地仍看做秦楼楚馆的,不屑踏入的亦有。

    可每每事出,都会被迅速压下,久而久之,大家就默认一件事——千金酒楼的后台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

    至于此刻站在朱门前这位名唤玉娘的美妇人,她是当年事的亲历者,也是现如今千金酒楼的大掌柜!

    不过,从两年前开始,她已鲜少露面,其中有两次出面,一是太子屈尊向她借钱,二是前任浙州知府被斩首的当日,她穿着一身喜庆的红袍,在刑场放了一尺余长的爆竹。

    这两件且都是今年事,若再往前了说,张柳春和吴德鑫也是见过玉娘的,不过那都是九年前的事情了。

    当年,千金酒楼还是红楼,玉娘在花魁宴上一舞动江南,他们跟着当时的浙州巡抚,有幸见过那场舞,那玉娘确是各个顶顶妙人。后来虽有见面,但都只是远远地瞧着。

    若说有交集,那得是今年年中太子殿下南下浙州赈灾,那时疫病严重,药材短缺,太子向玉娘借了酒楼去年一成的收入买了药,中间诸多繁琐流程,大都是张柳春、吴德鑫二人主办。

    “难得两位大人还记得我。”玉娘顺手拿起斜插在门后的莲花灯笼,抬腿跨出门槛,一身月白长衫裙外罩了件鹅黄色的厚袄,头盘高髻,额上点花,一颦一笑,妩媚动人。

    张柳春眼角微不可察的抽了抽,他瞥了一眼站在他身侧的赵檐,眼中满是探寻的意味,不等赵檐察觉,他的目光已经略过赵檐,望向玉娘,笑说道:“浙州谁人不知千金楼,万花首的玉娘玉大掌柜?天黑灯暗,我们还是进去聊吧。”

    “厢房已备好。三位,请吧!”玉娘侧身让出朱门中间的位置,手提灯笼,行在张柳春的斜前方,不近不远,不谄媚轻浮,也不故作疏离,恰到好处地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进了东门内院,每条路都通向不同的房间,几位可宽心。至于规矩,几位可还要玉娘细说?”

    张柳春谦声说:“千金楼的规矩我等还是清楚的。”

    他既然这样说了,玉娘便也没再开口。一行四人打着灯笼,缓步在内院走着。

    内院清幽雅致,穿过回廊,行过石径,复又经过两扇拱月门,见着一花木扶疏的庭院,接着是一进两重楼,一楼有屏风六扇,每扇屏风上都画着不同的画,画皆出自楼内姑娘之手。

    当然,并非每栋的一楼都是画,内院有小楼十八座,自有十八种不同的才艺。

    在画楼,客人入内,可先在楼下观画,画并非是完整的画,而是一部分。若客人有感兴趣的,就拿起屏风旁早早备好的笔墨纸砚,在案上铺展开的宣纸上提笔续接此画,然后上二楼厢房,在等上半盏茶的功夫,就有结果了。

    要是那作画的姑娘觉得画接得不错,便会愿意上来,那么此间包厢上菜端菜添茶倒酒等一应事宜就由这位姑娘来,可若姑娘没瞧上那画,千金酒楼的管事儿便会出面赠三片金叶子和一份佳肴,表婉拒之意。

    大齐对女子要求苛刻,这等抛头露面的行径,自是有违大齐良家子的既定标准违,可是自千金酒楼设立之初到现在并无人找茬。

    原因大抵有三。一是慕名而来者居多,大都知晓此规矩。二是千金酒楼背后的主人善作舆论,将被拒也塑成一种风流雅事,倒消抵了一些矛盾。三是众人已默认这千金酒楼背后的人物惹不起!

    “画楼已预订至下月初三,本是不空的。不知这位公子用了什么法子竟使得订了今日画楼的那位主动交了罚金,让了厢房。”玉娘说这话的时候,目光自是看向了赵檐。

    千金酒楼每间包厢皆可预定,但为防止有人预订后又以高价转出,损了酒楼声誉和钱财,是以添了一条规矩,即预订厢房转让需交二十五两金。

    二十五两金可不是一笔小数目,故而差下人来订房的都会带上自家的名帖,佐以证明家仆的身份。

    不等赵檐开口接话,她美目转了转,又说:“后来一打听,茅塞顿开,原是京都天下第一楼的主人啊。”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