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家四叔

    #38#

    这声怒喝,没吓到言福三人,倒吓到了闫家那些小辈。

    闫家那位四叔,与闫成龙同年同月同日出生,因出生时头太大,其母难产离世,遂和闫成龙一起养在主母跟前。

    两人幼年时关系极好,不过随着年龄增长,二人逐渐疏远。

    若非要说出个原因,那大抵是他与闫成龙不是一路人。

    闫成龙为人圆滑,吃喝嫖赌样样都沾,而他性子耿直,好读圣贤书,弱冠那年考中了秀才。

    士农工商,他自认为成了秀才就是摆脱了“商”,越阶成为“士”,如此也觉得自己比家中其他人要高上一等,常用圣贤的标准要求府中的小辈,总面折人过,可他却不自省。

    人常说严于律己,宽以待人。但这位闫家四叔,是宽己严人,故而闫家那些小辈最是厌他,却又因他是长辈,不敢说什么。

    还有,闫家分家之事,也是他起的头。

    “什么叫帮闫家渡过难关?”四娘婶也跟着应和,“闫家有什么难,是闫家自己的事,闫家人自会自渡!与你们这帮外人有何干系?”

    “这……”平日里惯会说话的言福这时竟噎住了,连连拱手致歉,“是有福说错话了。四叔父四娘婶训斥得对。”

    “不必套近乎。”闫家四叔斜瞥了言福一眼,“上了座,当好你客人的角色即可。”

    闻言,言福只是一笑:“有些既定的事实,不是说不认就不存在。”

    她这话虽含糊用词,但语气笃定,似乎在说我们是不是闫家孙可不是你这个家中老四能决定的!

    不给闫家老四接话的机会,言福话音一转:“不过,四叔父都这样说了,那有福恭敬不如从命。”

    闫家四叔被她这副模样给气到了,往日家中子弟从不敢有人这般折他面子!

    他瞪了眼言福,阴阳道:“坊间有句俚语——死猪不怕开水烫。老夫一直不明其中含义,今日见你,茅塞顿开。”

    言福腼腆一笑:“能让四叔父茅塞顿开,是晚辈的福气。”

    闫家四叔兀自瞪眼,无语凝噎,没等他开口,言福接着说:“对了,四叔父,晚辈虽回桐庐时间不长,却知你是桐庐出了名的秀才爷。”言福朝他看去,样子极为恭敬,“听说四叔父写得一手好字,桐庐前三位知县凡有书信文卷,皆请你执笔!这知县座上宾的待遇,真叫有福钦羡!还有那坊间的传闻,说您是口吐珠玉,笔走龙蛇的厉害人物!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大齐的官场有句话叫,流水的知县,铁打的衙门。

    这话就是字面的意思,并无深意。

    因大齐有外察制度,三年一次,如此一个地方的知县,在任上顶了天待三年。

    何谓外查,曰:“外官三年一朝觐,以辰、戌、丑、未岁,察典随之,谓之外察。”

    三年一朝觐,考核政绩,诏称职者升,平常者复其职,不称职者降,贪污者付法司罪之,阘茸者免为民。*

    所以,闫家四叔与三任知县有交情,并不夸张。

    可闫家四叔听完这段明显是奉承的话后,脸上的怒意顿消,取而代之的是掩藏不住的惊愕。

    因由他执笔的书信文卷皆非普通的书信文卷,其中大有玄机。故而桐庐知县一再换人,他这个写文书的却常常被到任知县邀请,奉为座上宾。

    闫家四叔抬手摸到茶盏:“都是虚名而已。”

    “四叔父,真是高风亮节,文人风骨啊!”言福摩搓了下手指,看着闫家四叔的佯装镇定的表情,默然一笑,“晚辈在书法一道始终无法精进,如四叔父有空,能否指点一二?”

    闫家四叔端着茶盏,拧眉打量着言福,少年就是一副平和温顺的乖巧模样,可那双眼睛却好像能看穿他此刻的害怕与顾忌。

    不知为何,他看到那双眼睛莫名有些紧张,以至于不得不避开少年的目光,低头喝茶压惊,然后冷嘲一声:“呵。京都明师众多,依仗着你家家财,想请一二名师指点,并非难事。若是京都的明师都教不好你,那到老夫这也没用!”

    “有福啊,你也该懂事了。”宋乾适时开口,端起了兄长的架子,严肃中又带着无奈,“习字一靠天分二靠勤勉。你虽有天赋,但心思全然不在上面,如何能再精进一步?再者说,你的字也曾得国子监司业夸奖,若说差,那也差不到哪去!闫家长辈皆是桐庐有头有脸的人物,哪得功夫指点你?你这家伙,何必来磋磨族中长辈呢?真真是顽劣啊!”

    一段明贬暗褒的话,宋乾说得那叫一个情真意切。说着,像是被她的顽劣气到了一般,掩唇低声咳嗽了起来:“咳咳咳……”

    见状,言福立刻将茶桌上的热茶端给他,讨饶道:“兄长训诫的是。”

    宋乾饮茶顺了口气,看着言福直摇头叹了口气,似乎完全拿她无法子。

    叹罢,他看向闫家四叔:“家弟是个没分寸的,给四叔父添麻烦了。”

    闫家老四又不是个傻的,这哪里是责备,分明是拐着弯说他不配指点这个叫做闫有福的毛头小子。闻听此言,他的脸顿时黑了,正欲发作,可对方居然先退一步,说了道歉的话,若他此时掀桌发怒,既损自己颜面,也损闫家门面,所以不得不将一腔怒火压下,以至于捏着茶盏的手因为过于用力,指腹都已泛出青白色。

    闫家四叔狠狠瞪了两人一眼,撇头兀自生闷气去了。

    宋乾慢条斯理地喝着茶,目光轻扫过屋中众人,最终落在言福身上。

    言福扬了扬唇角,手指不动声色的在桌上敲了三下,催促他继续往下说!

    早在刘记米铺,言福因着年岁小,身量小,吃了个大亏,在三人中当了老三。

    六顺则迫于形势,顶着心里和精神上的压力,被迫接下二哥的身份,不过他半句话不敢多说,除非言福暗示他。他也半步不肯离开言福,即使言福提醒他注意此刻二哥的身份!

    至于宋乾,虽签了跟卖|身契一样的合同,但他的灵魂是自由的!虽有求于这位太子殿下,但时常忘记自己是谁!虽不敢和太子殿下叫板,可暗地里的小动作却不少。此次借着年长的优势,当了太子殿下的哥哥,心里说不出的舒坦。

    不过,既然是大哥,又在闫家家宅,有些规矩就得守着。

    倘若他这个大哥不说话,而让言福这个三弟说个不停,是有违礼数的。

    但宋乾并不是个会忽悠的主儿,加之南下这一路,他又着了风寒,虽不严重,却喉头发痒,总想咳嗽。到底是去闫家谈事的,总不能他说两句咳两声,说两句咳两声,且不说这样的行为极不礼貌,宋乾这厮也吃不消。

    故而,入闫家前,言福同宋乾打了招呼,必要时他开个口,让自己有话可接。

    宋乾微微抬起下颔,那双好看的丹凤眼睨着她,却迟迟不开口。

    ——太子殿下,这是另外的工钱吧!

    言福面上的笑意一顿,随后唇角向上的弧度越来越大,眼弯如月,笑靥如花。

    ——好商量!

    “家弟先前说的话确实有些不妥,但请诸位长辈看在他是好心的份儿上,暂且绕过他吧。”

    宋乾看向堂上众人,话语中再次责备言福的不是,态度诚恳,而后接着说:“我这弟弟得知闫家出事,便想着将京都的一些铺子抵挡折现,凑些银子,暂缓燃眉之急。可访了几处能做抵押的钱庄,都不愿收。

    “这浙州灾重,去年年底借出去的钱款,大部分到今天未能收回,如此一来,资金周转成了问题,大额抵押的买卖皆做不了。我等也未能折现。”

    “其实钱款未能折现,也并非是件坏事。”言福正好顺着把话接了下来,“眼下浙州霜寒突至,缺米粮、缺棉衣、缺柴碳。依着族中如今的情况和浙州官场、商会的情况,即便有万两黄金在手,也难熬到明年开春。”

    闫家四叔一听到“官场”二字,眼皮猛得一跳,他扭着眉头,上上下下扫了言福几眼,实在没忍住:“你们才来浙州几天?连官场的情况的都知道了?”

    “浙州之大,官场之复杂,我等刚来几天哪能知晓?不过……”

    言福抿唇,故意在这一断,目光直直地盯着这位闫家四叔:“前几日刚上任的那什么冯知县,到任两天就死在了衙门……这事情可传得沸沸扬扬,我们都听说了!

    “这位知县平素生活规律,无不良嗜好,身体健康。这样一个人,就算再怎么不适应南地的气候,也不至于到任两日就暴毙了吧?”

    说到这里,她抬手半遮了脸,蹙眉瞪眼,不可置信地,故作小声,实则声音一点都小:“我还听说,朝廷下发赈粮到百姓碗里就成了混了石子的白汤水。

    “新知县暴毙,而官府下发的赈灾粮少得可怜,若将这两件事并在一块瞧,不联想到些什么都难!”

    这话说着无所谓,听着却觉心惊。

    闫家四叔直接拍桌而起:“你这是诽谤官府!若是被有心人利用,我们整个闫家都得完!”

    “如今在这间屋子里的,不都是自家人吗?”言福环视一周,作无辜状,“难不成自家会害自家人吗?”

    众人沉默。

    闫家四叔一噎:“隔墙有耳!”

    言福笑:“闫家虽说分了家,但闫宅却足够大,如此这墙也就足够厚,隔着这么厚的墙恐怕什么也听不到。”

    “你……”闫家四叔语塞,一时找不到话来说,索性抬手指着言福的鼻子,骂,“竖子不可教也!”

    言福瞥了一眼指着她鼻子的手,眉梢一挑,反问:“四叔父为何如此恼怒?难道晚辈说的不对吗?”

    闫家四叔:“……”

    宋乾侧眸看着言福,见她神情淡然,唇角带笑,便知她是故意将话逼到这一步,让闫家老四下不来台的。

    甭说是一朝的太子了,便是常人也不喜被人指着鼻子骂。

    “四叔父,家弟孩子脾性惯不会说话,还请见谅。”宋乾再次开口,先责了言福让旁人不好再说什么,然后撩眼乜了乜闫家四叔,幽幽道,“回桐庐,我曾打听一些事,无意中了解到四叔父同先父关系不佳。当时只当是闲人谣传,现在看来到有几分可信了。”

    说了这么一长段的话,有些吃不消,宋乾掩唇又咳了起来,脸色也更显苍白。言福忙给他递去帕子,下意识伸手轻轻拍他的背,替他捋气。

    宋乾眉梢一挑,深褐色的眼孔闪过一丝困惑,随即又被他压了下去。

    言福:“你感觉怎么样?”

    宋乾:“还好。”

    这边两人小声说着话,那边闫家大伯看了这么久的戏,终于肯开尊口了:“四弟,你到底是长辈,跟小辈计较什么!”

    闫家四叔不再说话,那位四婶娘给他添了热茶,说着软话让他消气。

    “你这孩……你咳成这样可是南下时着了风寒?”闫家大伯娘趁着空场的当口转了话题,“有没有请大夫瞧瞧?”

    “我大哥这是娘胎里落下的毛病,此前在京都将养着。只因父亲遗愿,我等得回故乡,哪敢劳大伯娘费心?”言福抿唇,叹了口气,“时辰不早了,我们兄弟三人不便叨扰太久。只是其他事尚可商量,但停灵一事,还望长辈们给个准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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