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家家宅

    #37#

    京都,皇城。

    “人到桐庐了?”

    空旷的大殿,年轻的帝王眉目舒朗,眼帘低垂,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案上的宣纸,边问边执笔在宣纸上勾画着远山的轮廓。

    “回陛下,太子昨儿夜里到的桐庐。”张友德规矩地候在一旁,听皇帝问话,立刻垂首答道。

    “慢了。”帝王手中的笔一停,抬眼往窗外看了一眼,“上次南下浙州,半月的路程他也就走了七日。此次去的桐庐比浙州还近了些,竟花了这么久,真的是怠懒了!”

    在大齐的疆域舆图上,桐庐在浙州的北向,人从北向南而来,自是先经过桐庐,才能到浙州府。所以说,京都至桐庐,比之京都至浙州府要近上些。

    至于桐庐县到浙州府,这两地之间的远近,若是乘船顺风,也就是两盏茶不到的功夫,若是骑马,约一个时辰。

    和京都到浙州的两千余里来说,一个时辰的远近实在无可计较。况且太子身上有伤,骑行不便,加之又遇津州卫封港,乘船不得,如此情况,仅用十日抵达桐庐,已是神速。

    “陛下宽仁。”张友德观察着皇帝的脸色,斟酌了下,接话道,“太子此行是慢了些,不过人总归是安全抵达桐庐,陛下可以放心了。”

    听到“安全”二字,皇帝的脸色陡然一沉:“在津州卫追杀太子的那帮人什么背景?何人指派?查出来没?”

    “回陛下,那帮人身法诡谲。自出了津州卫,锦衣卫就……就失去了他们的行踪。”说着,张友德躬身退了几步,跪地请罪,“是奴才办事不力,还请陛下责罚。”

    皇帝听着说着请罪的话,脸上的神情没什么变化,只是方才停下的笔,这会儿又动了起来。

    殿中静寂下来,张友德跪在地上,可闻得自己心跳声和呼吸声。

    良久,皇帝开口,温声喊他:“友德啊。”

    张友德忙答:“奴才在!”

    皇帝:“最近朕听到不少关于锦衣卫的事儿,要不要朕一件件细说给你听听。”

    闻听此言,张友德额角冒汗:“奴才惶恐。”

    有齐一朝,锦衣卫是多所朝臣心中的噩梦。据说,朝中大小官员在家如厕的次数,皇帝都知道,真是细思极恐。

    齐朝开国之初,太祖在位之时,锦衣卫的职责有三。其一,守卫值宿;其二,侦察与逮捕;其三,典诏狱。如此,锦衣卫便成了独立于三法司之外,能够掌刑狱,有巡察缉捕之权的部门。

    齐朝初年,几桩震天的谋逆大案,便是出自锦衣卫之手。

    待太祖晚年,察锦衣卫滥用职权,依势作宠,遽下诏焚毁锦衣卫刑具,废除了刑狱之权。

    这样做倒不是良心发现,或是为自己积些善德,只因锦衣卫权势过大,他担心自己疼爱的孙儿登基后无法控制,才削弱了锦衣卫职权。

    及至成祖从封地以朝无正臣,内有奸逆,举兵诛讨,以清君侧之恶之名勤王,后被诸臣拥立为王。成祖即位之后,不仅恢复锦衣卫此前权力,还有所加强。

    往后百年间的数位帝王在位期间因宠信宦官,宦官权势作大,锦衣卫开始依附东厂而存。

    再往后五十年,锦衣卫指挥使与齐世宗乃至交好友,更有救命之恩,故世宗在位期间,锦衣卫权力达至巅峰,卫权超过厂权,东厂低头俯首。

    待世宗崩,新一任锦衣卫指挥使行事平平,严守规矩,至此之后卫权低于厂权,及至今日,张友德不仅是东厂的提督,手里还掌着锦衣卫的权。锦衣卫的日常行事,皆由他从中调度。

    若说卫权之盛,在于世宗。

    那厂权之盛,便是当下。

    可再如日中天的权力,也都是眼前这位身穿明黄色龙袍的年轻帝王给的。

    生杀予夺,不过是帝王的一句话罢了。

    “是奴才御下不严,这才让下面的人钻了空子!”张友德重重磕了一个头,谨慎回答,“还请陛下给奴才一些时间,让奴才揪出那些不安分的人。到时奴才向陛下请罪,请陛下重责!”

    “嗯。”

    皇帝听了一耳,应了一声,算是允了张友德提出的解决方案。

    得了这一字,张友德胸口提着的一口气还不敢松下来。他在这位帝王身边伺候了近二十年,自是知道这位年轻的帝王只是看上去面善好欺,实则不然。

    这位皇帝,心思深沉得很呐!

    皇帝手上的画笔一直未停,殿中约莫又安静了一盏茶的功夫,皇帝勾画完最后一笔,搁笔、吹墨、取镇纸、举画欣赏。

    他兀自欣赏半响,忽觉一人赏画稍显无聊,遂转头望向张友德的后脑:“行了。起身吧!来看看朕的新作!画得如何?”

    此话一出,张友德那心才算是放下了。

    他抬头看画,入目便是那画上的一棵松,松树挺拔,遗世独立。目光再飘向画的上端,即见浮云缭绕,群山隐现。

    “陛下的画技那是登峰造极!寥寥几笔就勾勒出了松柏的形与神。”话说至此,他俯身叩首,故作讨饶的丑态,“陛下恕罪!奴才嘴拙,腹中无墨,除了一个‘好’字,奴才实在想不出其他的词来了。”

    皇帝见他这般,倒是给了几分笑颜:“话不在多,而在精。你这一字,弄拙成巧,倒是点出了这画的精髓。”

    说着,皇帝将画搁回案上,再次提笔,在画的右上角空白处,提了两句诗

    ——霜皮溜雨四十围,黛色参天二千尺。

    写罢、搁笔、吹字、卷画,递给张友德,吩咐道:“拿去封好,八百里加急送到桐庐,交给现任桐庐知县。”

    -

    桐庐,闫家。

    闫家的衰败并非一日之事,至于浙州这一年来大大小小的灾难,不过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闫家分家是两个月之前的事情。如今这家分了还没多久,言福三人便借着闫成龙之子的身份回来了,不免让闫家人怀疑他们是冲着属于闫成龙的那份家产来的!

    “见过大伯,大伯娘。见过姑姑,姑丈。见过两位叔父,两位婶娘,以及兄弟姊妹。”

    言福对闫宅众人一一见礼,六顺和宋乾跟着行礼,话是半字不吐。

    闫家有四男一女。闫成龙排行老三,上有一位哥哥,一位姐姐,下有两个弟弟。

    本来业已分家,不常往来。言福这一来,倒让闫家上下齐聚一堂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闫家长辈们看着堂中站着的三人,陷入了沉默。

    且不说这三人的长相跟闫家人没有半分相似,就是和已故的闫成龙也无半分相似处!

    “你们说你们的生身父亲是闫成龙,可有证据?”闫家大伯端坐主座,手捧着茶盏,一副大家长的作派。

    “家父在天之灵为证,家父未下葬的棺椁为据。”言福略一拱手,淡定胡扯。

    闫家众人:“……”

    “我们自是相信三弟的在天之灵。”闫家大伯娘和声接了话,她的目光柔柔扫过三人的面庞,感叹道,“这三孩子生得真是好看,好看到半分瞧不出三弟的影子。”

    “大伯娘过奖了。”言福抿唇谦和一笑,丝毫不因那句好看而感到面红,“都说子肖母,我们不过是略像母亲几分。”

    “肖母也好像父也罢。”闫家大伯吹了吹茶,辞严气正道,“如今这年头有些东西花银子就能造假,有些身份半路被抢也能狸猫换太子,更别说你们手无凭证,光靠嘴上说一句闫成龙是你们的生身父亲了。闫家毕竟是桐庐大家,对于真正流落在外的血脉至亲自是会让其认祖归宗,但对于那些居心叵测的假冒之徒,我们也不会放过。”

    这番话说得含蓄,但话中的意思却清楚明白,他们怀疑言福三人是冒名顶替的货!

    “这话说得还真是委婉。”宋乾转了转手中的暖壶,俊美的凤眸向上挑起,扫了一眼主座上的人,抬手掩唇,咳嗽了几声,面上尽显虚弱之态,他扭头看着言福,苍白的脸上露出疑惑之色,小声问言福,“三弟,你为何不将话跟他们讲明白些,我们兄弟三人此番前来并非是来认祖归宗的。”

    话虽是小声说给言福听得,但这声音却不见得小,反正厅堂中的众人都听见了。

    闫家几位长辈互相望了望,随后将目光转到言福三人身上,在等他们开口将此行目的说出。

    “大哥教训的是,是有福未将话说明白。”言福装模作样地承了错,然后看着堂上的诸位闫家长辈,“诸位长辈,我们兄弟三人确非为认祖归宗一事而来。”

    说着,又看向闫家大伯:“大伯,我们兄弟三人扶柩而归,因这年头不太平,一路上丝毫不敢松懈,少有休息,眼下得入家门是诸位长辈对我等的关怀,有福在此谢过。”

    说罢,微微鞠了一躬,随即起身,接着说:“诸位长辈,有福厚颜,想跟诸位长辈讨三个座!我们这一路太累了,鲜少能坐下休息啊!还请让我们三兄弟坐着答话吧!”

    言福说这话的时候,若是能再来一些眼泪,那就是妥妥的声泪俱下啊!

    闫家大伯本欲回绝,却被大伯娘一个眼神制止了。

    暂且不说这三人的身份,单看他们身上穿的、头上戴的、手里拿的,样样都是看起平平,但价值不菲的东西。

    再看看这三人通身气派,谦和的举止,良好的教养,不管他们此刻存了什么心思,都不宜在未摸清他们此番前来的目的前撕破脸。

    闫家大伯看了看站在后排的,与言福等人同辈的家中孩子,叹了口气,寻了个借口说:“来者皆是客。闫家毕竟是桐庐大家,不能失了礼,三位请坐吧!”

    说罢,又吩咐:“来人,看茶!”

    闫家虽没落,但家仆随从仍在。闫家大伯甫一吩咐完,就有人领着他们三人坐下,并添了三杯热茶。

    接下来,便是一些家长里短的问询。在得知闫成龙离家之后竟得机缘在京都立稳脚跟,有店铺数间后,情绪都有些复杂。

    家常话唠完,言福顺着接话的缝隙,说:“诸位长辈,家父走前的遗愿有二。

    “一是回乡,二是希望我们兄弟能在南方商行有所建树。

    “如今父亲已归乡,不求入闫家坟,更不求入闫家宗祠,只希望诸位长辈,允许家父遗体,停于闫家三日。三日后,我等将父葬入南岭山上。

    “家父曾说过,站在南岭山上可远远的看到家。

    “当然,有福明白,家父毕竟离家之久,贸然回来,于诸位长辈来说恐难以接受。

    “小辈愿抵押一间在京都的米铺折换现银,帮闫家度过眼下的难关。”

    “荒唐!”闫家四叔忽然拍桌怒喝,“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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