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好碗筷，收拾整齐厨房，李青苗在围裙上擦干湿漉漉的双手，用灯罩熄灭煤油灯，转身回房。

    推开房门，就看见郑立源在窗边的书桌前伏案疾书。

    开门的动静惊扰到了对方。他抬头，看是妻子回来了，便放下手中的笔，笑着朝她招手。

    甚至，都等不及李青苗走近，就一把握过她的手，用力拉到跟前，双臂环抱住她纤细的腰身，埋头靠入柔软的腹部，长吸一口她身上干净的气息，一天的疲惫才得以消解。

    李青苗顺着这个姿势，怜爱地摸上他的头发，动作轻柔，就是……这动作像是在撸狗。

    郑立源从温柔乡里抬起头，审视地看着她，李青苗忙作无辜状，眼睛四处瞟，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

    充好“电”后，郑立源继续刚才中断的书写。

    李青苗有些好奇，俯靠在他的背上，“最近很忙吗？”

    “唔，也没有。”

    郑立源见妻子无聊中透了点好奇，还是停下手头的事情，陪她聊天。

    “就是最近报社的效益不好，上头为了增加销量，对报纸的版面进行了改革，要添加民生的内容。我呢，就建议刊登跟农业方面相关的，比如说收集全国各地关于农业生产的经验，形成交流和汇总，被副总编采纳了。那因为是我提出的想法，所以他就让我负责统筹这个版块。”

    “第一次当小领导嘛，虽然是虚职，也想好好表现，争取升职加薪，给你们更好的生活。所以，回到来，还是忍不住写写画画，思考要该怎么做才好。”

    他看见李青苗脸上的感动和心疼，有些失笑。

    “虽然辛苦，但是我也很享受这种开拓新领域的感觉，不要一脸我为了大家呕心沥血的样子。虽然有付出，但绝对不是你脑补的那么夸张。再说，家里每个人对家庭都是有付出的，不要过于放大我的功劳，看轻你的功劳。”

    “喏，刚好，我这里就需要你给我参谋参谋。总归没有真实在乡下生活过，耕作过，不知道我的想法是否可行。”

    听到丈夫需要自己，李青苗打起十二分精神，仔细思索着郑立源的提议。

    “嗯，那让我来看的话，我真的觉得你的想法很好。毕竟，好像从来都没有报纸专门关注过农民，关注过农业。”

    “但首先，最大的问题就是钱。村里大家普遍都没啥来钱的路子，主要是靠种地，一年到头来，能温饱，再有点小积蓄就算是很不错的了。所以家家户户都精打细算的，能自己种的，自己养的，绝对不花钱。也就村长和一些家里还过得去的人家会买些报纸，其他人都不太可能会掏钱。”

    面对这个问题，郑立源也思考过。

    他反问李青苗：“那如果，这份报纸上的内容能告诉你如何提高农作物的产量，或者告诉你市场需要什么农产品，地里种什么作物最适宜，甚至，更夸张点说，告诉你如何发家致富，你会买吗？”

    李青苗想都没想，脱口而出：“那还用说吗？打破头都要买好吧。”

    说完之后，她慢慢地回过味来，“不会这就是你报纸上要刊登的东西吧？”

    “没有那么直接。”

    “拿提高农作物的产量来说，依照我的设想，我会采访十里八乡认可的老把式，在报纸上分享他们的耕种经验，给大家一个参考。如果人们认可，进行学习和应用，就有很大的概率因为精细化耕作而提高产量。其次，报纸上也会刊登农业大学最新的科研结果，比如研发出新的良种，探索出更科学的耕作模式等，这些如果被乡里人熟知的话，也有可能提高产量。”

    “再比如，发家致富。报社的同事会调研市场上有哪些需求量大，但供应量小的农产品，罗列一个清单，然后我们会找到相关的农学专家，进行实地勘验，探索这片土地最适宜种植，又在清单上的作物，形成指导文章发表。这样子大家也能多一条发财的路可走。”

    李青苗一边听着，也一边在思考。

    “确实，你说的有道理。”

    “但我也有几个问题想问你。第一，你怎么确定老把式们会把自己压箱底的秘诀告诉你？这是他们生存和赚钱的根基，告诉你的可能性非常小。这就像你去让酿酒坊把自己的独门酿酒方子公开一样，人家不把你打出去都算仁慈了。”

    “第二，你说的那些什么新良种，更科学的耕作模式以及种植指导文章，你怎么确定大家一定会应用，并因此赚钱呢？而且这些东西如果执行，大家不熟悉，肯定会遇到很多问题，那又该找谁解决呢？”

    “嗯，你说的第一个问题，我也暂时没有想到更好的解决方法，我先记录下来。至于第二个问题，我想，需要明确一点，我们的报纸只是一个信息汇集和交流的平台，给大家共享一些可靠的专业的信息，并不确保结果。通俗点讲，就是我告诉了你一个可能发财的方法，利弊都摆出来，你听不听，做不做取决于你。而且，我们的报纸也没有那么大的能量，仅凭发几篇文章就解决贫困的问题，能吸引大家的关注、探讨、进行学术的碰撞和交流，已经是极为不错的了，算是达到共赢。”

    “不过，你提到的疑难解答倒是提醒了我，这个确实有可能存在，或许可以同步开设线下讲座和解答专线，我先记录下来。”

    李青苗听完他的回答，撅了撅嘴，“好吧，那除了钱的问题，还有看不懂的问题。你也知道，大部分村里人都是大字不识一个。你像我们家，条件算不错的了，也只有大哥有机会上学识字，可想而知其他人的情况。还有，就算识字，繁重的农活也压得他们没什么心思花精力阅读。这种情况下，销量也很难打开吧？”

    郑立源沉吟，面对这个棘手的问题，一时之间也没有很好的头绪。突然，他瞥到一旁摊开的书籍上，文字旁边配的插画，灵光闪现。

    “你说，如果我在文章旁边，配上对应的连环画，用生动形象的图形来传达想法，可行吗？”

    “咦！”李青苗想起自己小时候蹭小人书看的记忆，“我觉得可以！我也从来没学过识字，但小时候看小人书也能看懂，还看得津津有味的。”

    就这样，在这一问一答之间，策划的脉络基本明晰，一些发行的难题居然也解决得七七八八。

    心头的大石落下，郑立源喜上眉梢，“你可真是我的小诸葛。”

    李青苗面对来自伴侣直白的夸赞还不太习惯，但心里又很开心，便羞赧地转移话题，默认下对方的赞许。

    “说起来，你的工作好有意思啊！”

    就这么随口一说，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句话背后隐藏的寂寞和无聊，但郑立源却捕捉到了。

    “嗯，是吗？那你可以跟我说说你今天都干了些什么吗？”

    李青苗开始掰着手指细数，说自己今天买菜做饭，洗衣拖地，规律练功，还略带得意地告诉郑立源她带郑立滢锻炼身体的事情。

    “你还挺有做嫂子的范儿。”郑立源莞尔一笑，摸了摸她的头，“这么听起来，你今天过得还挺充实的。”

    李青苗愣了一下，抿了抿嘴巴，下意识地在心里反问自己，是吗？

    今天一天萦绕在心头的茫然感和混沌感让她不知所措。思索再三，还是决定向郑立源倾诉。

    “我觉得自己一天下来，好像说忙也不忙。说忙吧，感觉也没干什么事情，说不忙吧，这一天又很快过去。今天我还可以干干家务活，但明天呢？后天呢？不用做家务活，每天只练练功，无所事事，感觉自己好没用呀。这个家里，每个人都有正事干，你要上班，立涵要上学，娘和立滢要做绣活赚钱，只有我，像是个吃白饭的。”

    说到最后，还沮丧地垂下了肩膀。

    郑立源安静地听着，接受她情绪的发泄，也读懂了她这段话背后的求助。

    其实，李青苗想要的是存在的价值感。以前还没出嫁，在李家的时候，同样也是干家务活，但她清楚自己对家庭是有贡献的，能感受到自我存在的意义。然而出嫁后，来到郑家，虽然干着差不多的事情，但她明白这些活计更像是边角料，对家庭的贡献不大，更遑论身边的家人都在做着更加有意义的事情。

    这种无价值感，并非说几句安慰的话就能够解决的，要拔本塞源。

    郑立源当下有了主意。

    “以我这几天的观察，你就露了几次手，大家的味蕾都被你抓住了。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你的厨艺非常好啊，也许你可以去试试摆摊卖吃食，指定能行。”

    “嗯？真的吗？！”李青苗有些兴奋，但又有些担忧，“会不会其他人都不喜欢呢？没人买怎么办？会亏钱的吧？”

    “大厨师，你对自己自信一些好吗？”郑立源点了点李青苗的鼻子。

    “就算其他人不识货，我也亏得起。别担心，放手去做，有我帮你兜着。”

    李青苗听着他的话，心下触动，很想用最准确的词汇表达内心汹涌的感激之情，但嘴巴突然变得十分笨拙，能想到的，说出的只有一声谢谢。

    郑立源温柔地拥她入怀，亲了亲她的发顶，“夫妻之间，不用说谢谢。”

    李青苗静静地依偎着对方，闭上眼睛，感受着两颗心慢慢地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