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喜欢他?”
她手上有薄茧,接触的地方感官很明显,但是观麟出奇的不讨厌。
他往闾秋昭怀里靠了靠,甩掉一个讨厌又聒噪的人后,他硕大又华丽的银白尾鳍不由自主的在空中轻轻摆动。
像海浪在波动,在空中朦胧的卷起一层层浪花。
他摸不准闾秋昭对江岁聿的态度,抿了抿唇,斟酌了会儿答道:“不,只是他太吵了。”
闾秋昭漆黑的眼眸溢满笑意。
她的眉目清冷,脸上情绪却异常饱满,时常给观麟一种这不是她真容的感觉。
可他凑近看过她的面皮,没有易容痕迹,也没有术法遮掩的气息,恍若浑然天成。
过了一阵,他们遇到了一处山野间荒废的客栈。
是一栋两层的木屋建筑,屋顶瓦片上稀稀落落的长着寸长的青草,搭着飘落的花瓣,零碎的青苔在建筑四周蔓延攀岩,不知名的蕨类在房柱上端往下垂叶,纸糊的窗户破破烂烂的斜挂着,被风打的只剩下木制的窗柩。
一张破破烂烂的红招幡在店门前迎风招展。
旁边那颗巨大的玉兰树在这破落堆里尤显生机,满树的白花开得极好。
闾秋昭皱着眉头,对门口一套长草的桌凳施法。
灰尘去掉了,草依旧茂盛,因为灵力拂过的原因它甚至还在闾秋昭眼皮子底下长了几分。
闾秋昭:?
一柄竖直的银剑自空中幻化出,下一秒剑气由它荡开,顿时桌面风卷残云,几张桌上的小草一齐被剃了个平头。
小草:?
闾秋昭满意。
那腐朽的木座椅随剑气摇摇晃晃,观麟都怕他们一起散掉。
日光浮动,有细碎的粉尘在发光,目之所及白色玉兰花瓣纷飞。
少女看着平整的桌面,孩子气的点点头,把剑收回。
这是他在海底从未见过的人间。
闾秋昭顾及着他身上的伤没有痊愈,轻轻地把他放在那把高木椅上,自己则坐到对面撑着下巴与他对视。
这条小鱼,五官生的极好她是知道的,轮廓分明,五官秾纤,骨相清俊。
如今细看的话,那双狭长又潋滟的眼睛更是生得精致,墨色的瞳孔里像是能一眼望进心里。
“我问,你点头或者摇头。”
闾秋昭来遥岑的这几天被这里奇奇怪怪的语言加工伤透了心,与其跟他们绕话,还不如让他们用肢体表达。
观麟盯着闾秋昭,目光灼灼,闻言笑着点点头。
闾秋昭一愣,撑着下巴的手突然展开捂住了脸,耳尖有绯色:“啊,不用一直盯着我。”
过了一会,闾秋昭问:“不能走?”
观麟:点头后又摇头。
闾秋昭挑眉,迟疑道:“有法力?”
观麟:摇头后又点头。
?
闾秋昭支起身体。
好好好,这么玩是吧。
不死心。
再次试探道:“你家不远吧?近就点头,远就摇头。”
观麟:摇头。
?!
闾秋昭目光黯淡无光。
很好,这次她看明白了。
她后仰,倚靠在木椅上,神情恹恹:“要不,您挨个说?”
观麟端坐挺拔,就算坐在摇摇欲坠的木椅上,也犹如坐在海底珠宝堆砌的宝座一般,银白的长发一水的铺下来,所幸那木椅比寻常椅子高上一节,才不会让他头发倚地。
闾秋昭莫名看出一股子圣洁的感觉出来。
看来是时候给他束束发了,闾秋昭想。
他似是料到这样的结局,也不恼,难得遇到这种……好人。
既然活着,那总得想法子把内丹找回来。
只是,眼前这个人的身份还有待商榷,不过,能助他成事就好。
想罢,他对闾秋昭笑得更加真切,“我出身在……瑶池天海,遭奸人陷害被剥离了内丹,抛身到了遥岑,”他看着正在认真倾听的闾秋昭,长睫微颤。
全编难免会有漏洞,半真半假更让人信服。
况且闾秋昭也不似说的真话,起码散修是拿不出那等品阶的丹药。
他往前俯了一下身子,拿指甲在木桌上轻轻勾画了一下,垂眸,“然后被一群凡人从海里打捞出来送给了一个红袍官员,再睁眼就到了地宫。”
闾秋昭看着他圈出来的两地,一洲瑶池天海位于十四洲最北边,而遥岑很不巧,刚好是南边最末一个洲。
牙开始痛起来了。
闾秋昭站起,倚靠着树,思忖片刻。
语气带着商量:“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孤身一鱼从遥岑游到瑶池天海需要多久?”
?
观麟神色复杂,闾秋昭性子不定,想到她好像对自己的这副皮囊有些——偏爱。
他抬眸时眼里波澜不惊,只是声音隐隐有些伤感:“也不久,我没有灵力,游个百八十年总会到的,就怕,路上再遇上……”
他长睫轻颤。
“恩公是觉得观麟太麻烦了吗?也是,恩公已经救了观麟两次,是观麟太贪心了……”
闾秋昭眼睁睁看着面前的大美鱼西施捧心,眼尾泛红,流光潋滟似被水气濡湿,牙关轻咬。
闾秋昭哪见过这等架势,一连串的恩公让她直起鸡皮疙瘩。
怎么说,但凡此番坐这的换个人换个相貌,她能当场走人。
“啊,也不是,那什么,除魔消煞乃吾辈职责,救你也是分内事。”
才怪,她修仙从不多管闲事,连遥岑这事也是被江岁聿硬拉进来的。况且那鬼地方就剩这条鱼还吊着一口气,救他也是顺手的事。
“叫恩公也怪别扭的,叫我闾秋昭吧。”
闾秋昭斜倚抱胸,想了想十四洲的宗门大比也不是很着急,算了一下时间还有将近三个月,来得及。
对着观麟折中道:“那这样,我帮你找回内丹,后面你自己回去?”
她妖族朋友不多,隐约记得妖族修炼跟人族不一样,主要靠内丹修炼。
虽然闾秋昭不知道他原本的实力,但是只要帮他把内丹找回来,起码下次他在孤身遇到这等情形的时候,起码能挣扎一下。
他内丹要是也远在瑶池天海,她绝对,马上给他丢到临近的海里,转头就走。
成了。
观麟唇角微微翘起,仰头时神色润净。
“恩公说了算。”
闾秋昭摆摆手,“闾秋昭。”
“好,那听阿昭的。”观麟眉眼低垂,笑得温顺。
“……”行吧,你开心就好。
闾秋昭正蹲坐在一旁用银剑剃木头,准备做一把轮椅。
她没做过,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本书跟着步骤做,地面上木屑一大堆,有些凌乱。
银剑很锋利,被用来切木头它似是很不情愿。在闾秋昭双手拿着两段木条对比长短时,它挣扎着往外溜走,被闾秋昭一把抓住剑穗拖回来。
她原本想让观麟坐在剑上的,无奈一把她平时常常要用到,另外一把不愿意被别人当坐骑。
一直抱着也不是个办法。他不算重,但是闾秋昭觉得抱着占手。
观麟或是因为没了内丹,又刚从地宫出来,精神不太好,聊完没几句就没声了。
在高椅上端坐小憩,他的伤还没有完全恢复,需要慢慢调息。
闾秋昭搭了个椅子雏形,抽空抬眼看过去,他闭目时姿态挺拔,显得冷淡又疏离,与跟她对话时相差甚大。
此时有风穿堂而过,满树白花纷纷扬扬,观麟满头白发丝丝缕缕随风扬起。
阳光微醺,风也和煦。
她莫名的想打破这个氛围。
“刚才忘了问了,你内丹落在哪你知道吗?”
观麟睫毛微颤,眼眸突然睁开,眼底冰霜还未来得及卸下,气势凛然。
意识先一步回笼,下一秒他眉目软化,唇角勾起。
以手扶额,叹了口气,跟着闾秋昭他有些太容易入眠了,不应该的。
只是太疲惫了,他私心里其实并不想承认闾秋昭此刻无形中给了法力尽失的他莫大的安全感。
旋即柔声道:“我感应得到它,应该是在西北方向。”
闾秋昭正侧身拼接木条,抬头时只看见他正用手轻轻地扶住了一片掉落在他面前的玉兰花瓣。
她有片刻的失神。
下一秒,她右手抬起打了一个响指。
风骤然变大,玉兰树上的花瓣呼呼啦啦的往下掉。
秃了一半的玉兰树:?
被花瓣糊脸的观麟:?
闾秋昭看着手里花瓣堆成小尖尖的观麟,鲜花美人,漂亮!
满意。
观麟轻轻弯腰把手里的花瓣堆放在桌上,右手撑着下巴望着她,也不生气,只是不解:
“你灵力……好似不受影响?”
遥岑灵力稀薄,又有天道压制,她却屡屡用灵力来干一些,他觉得很浪费的事。
闾秋昭恍若未闻,只笑着说:“西北方向的话,看来我们得去一趟万烬地了。”
说罢,扬剑劈开了一块红木,“对了,你长时间离水没事吗?”
他下半身的鳞片都没有刚出水时莹润有光泽了,闾秋昭很喜欢他那条精致又修长的尾巴。
很像自己幼时养在池塘里的那条红斑白锦鲤,他比那只好看得多。
“……不碍事。”
他说完不碍事后,闾秋昭就当真不管他了,安心刻她手里面的两个车轮子。
少女一半脸在晦暗中,认真的注视着手里的木条,阳光下的那只眼睛瞳孔里隐隐有琥珀色的光晕流过,面色如白玉,别在耳边的碎发在微风里轻轻张扬。
一时间观麟有些后悔。
他对闾秋昭来说就像是一个精致的宝物,她很喜欢也很欣赏他的精致,但是再多也没有了。
观麟很想她对自己再多一些关注。
一切都是为了更好的拿回内丹,他在微风里暗暗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