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色染翠,海边沙石与青山相衔,自上往下观此地山海,青橙蓝三色如华锦一般细致过渡。
此刻太阳高悬,正值初春,阳光不算热烈,海风涌起,吹起闾秋昭的马尾飞扬。
铺天盖地的海水卷浪拍岸声。
闾秋昭回头,发现是那条她才放生的小鱼。
她的影子为观麟遮住了一半的阳光,他满头白发湿漉,仰头与她对视,脖颈线条流畅,五官昳丽,肤色如水洗后的上釉白瓷。
原本尖长的指甲不知道他是怎么弄断的,指甲截断处参差不齐。
之前扛起他的时候闾秋昭偷偷试过,硬得跟什么似的,那等锋利的指甲抓上脚腕,她虽然锻过体也难保不会受伤。
哦,有点贴心,但不多。
闾秋昭沉默。
然后利落的拦腰抱起观麟往回走,上一秒在海里下一秒在怀里的观麟欲言又止。
他内丹现在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使不出法力,也行走不了,需要一个人帮他寻回来。
闾秋昭很好,是个不错的人选,不管是实力还是品性,她能把自己救出来,不求任何回报的放生,已经足以让观麟为她排在自己的求助榜第一位。
更主要的是,她的实力确实让人信服,十四洲妖族大多修习术法,他亲眼见过出手的剑修不多,可是她在地宫中那一剑的剑意却能让他这种不习剑的人看出,实力世间少有人能及。
十四洲有名有姓的剑修他都知道,但是没有一个人的特征是符合眼前这人的。
一时间,观麟思绪千寻百转。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温柔:“我叫——观麟,恩公叫什么?”
闾秋昭好像对自己的放生失败接受良好。
其实并不是,闾秋昭是个不喜欢麻烦的人,但这条鱼,啧,她心里已经在琢磨下一个放生地在哪了。
观麟身量高骨架不小,加上那条硕大的鱼尾更显修长,虽然在地宫被折磨了许久,有些过于削瘦了,但是全长十几尺是有的,重量可想而知。
可她好似抱着一床棉被般,脸上不见丝毫费劲,步履稳健,脊背挺拔。
抱得很稳,观麟只能靠在她的胸口,听着她平稳又有力的心跳声。
闾秋昭垂落下来的几缕头发挠得他有点痒。
她好像才回过神,随意道:“闾秋昭,二洲闾秋境出身,孑然一身随的洲姓,单字昭,白日昭只的昭。”
“闾秋……昭?”
闾秋昭从善如流:“嗯?”
观麟压低眼睑,将闾秋昭的名字反复在唇齿间研磨,似乎要咂出个味道一般。
名字未必是真名,散修?还是哪家不出世的天才刚被放出来?
闾秋昭抱着他在那群人或怒视或不忿的眼神中悠悠然的穿过。
他自深海里出生,一辈子没有被人这么抱过,尽管周边人都被定住,但是他还是燃起了一片绯色,闭眼认命般的把脸埋进了闾秋昭脖颈里。
走过了几步,又似想起什么,闾秋昭回头笑得张扬,朗声道:“这个阵法的灵力只够困住你们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自行解开,诸位,我们有缘再见。”
观麟相信这人要不是因为抱着自己把两只手都占了的话,还得得瑟的跟他们挥手致意。
他往她脖侧钻了钻,催促她快些走。
黑白两色的发丝相互垂叠,倒硬生生带出一丝旖旎起来了。
观麟浅浅的气息呼在闾秋昭的脖颈上,她轻轻皱眉,有些不适的侧了侧,抬脚继续往前走去。
走了不知多久,前方突然传来一道明朗的声音:“嘿,闾秋昭,我可算找到你了,你不知道那群人多难缠。”
观麟转头,看见一个身着红衣的男人在远处四肢大张奋力对他们招手。
“这儿,这儿!”
待走进了他才发现那人其实长得清隽,只是衣着比那张脸引人注目多了。
他全身上下套着一水的大红色,全身饰品数不胜数,金饰彩石做佩缀了半腰,连头上那顶金玉冠都比寻常人做的繁复精致一些。只是现在那身华服被削去一角,腰饰缠在一起,稍显狼狈。
一身红手里捏着一柄……青玉扇?
观麟皱眉。
倒是很少人把俗气表现得这么明显。
那人眯眼,刚准备把手搭上闾秋昭的肩膀,像是才发现她怀里的鱼一样,笑道:“哟,抱着啥呢?”
说罢用扇尖挑开观麟的头发,“半天不在,你去哪里收了个宠物?要帮忙吗,小爷大人不计小人过,可以帮你拎一段——”
“嚯,还是个美人。”
他楞了一瞬,眉头微蹙,这种相貌就算在妖族也算少见。妖族的相貌太看种族和修为了,一般来说实力越高血统越纯正相貌越好。
他眨眼间又恢复了笑意。
观麟垂睫,表情意味不明,只是盯着江岁聿拿扇的那柄手。
真烦。
他不喜欢动手动脚的人,现在尤其想把他的手砍掉。
也不喜欢人族,只有闾秋昭在他尚且能接受的范围内。
闾秋昭好似察觉到怀里小鱼的不耐。
脚下轻轻一转避开江岁聿,“别动,我好不容易救出来的。”
“还有——什么宠物,人叫观麟。”
说罢低头对观麟介绍道:“江岁聿,点扶桑江氏。”
观麟轻轻应了一声,靠在闾秋昭肩头似要浅寐。在闾秋昭看不到的地方睁眼轻睨了一眼旁边笑得见牙不见眼的江岁聿,表情实在称不上友善。
江岁聿刚好对上,怀疑这条鱼是特意让他看见的。挑眉,也不恼,只是摇着那把扇子跟着他们,像只蝴蝶一样左右转圈与闾秋昭搭话。
“哎哎,你不说说你探那密道发生了什么。”
“一群吃人吃到心智全无的半人煞,还有……”
“如你所见,喏。”闾秋昭轻轻颠了颠怀里正在闭目养神的小鱼。
江岁聿笑眯眯,不动声色地用扇子帮闾秋昭遮了遮阳光。
“你真准备养啊?”
闾秋昭抬眸,看了看怀里的观麟。
头发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光晕斑驳中他的下颌线清晰流畅,唇色嫣红昳丽。
嗯,确实美貌,再看看身边招摇的江岁聿,闾秋昭表情一言难尽:“你这么关心他,我把机会让给你,你送他回家?”
观麟身体有片刻僵硬。
江岁聿笑容凝固:“哈?”
下一秒他又若无其事的凑近。
“我给你说,万金堂那管事,你知道吧,我们之前一起见过那个,直接变成了……”
闾秋昭大概能猜到他的遭遇,深表同情,但是也仅此而已,毕竟地宫里的生物比起上面的不遑多让。
“无相门的人到了没?”
“到了到了,我就是靠他们才脱身的,这里凡人,嗯,”他换了一个措辞,“不太欢迎修士,一群人追着我跑,非得给我扭送到那个叫什么县衙李大人跟前,还好他们及时赶到,不然我还不能来找你。”
闾秋昭思忖片刻,有些犹豫道:“那万金楼底下的地宫全是修士和妖族的尸体,涉及门派众多,又牵连到了妖族,若是又查到是凡人主事……”
麻烦,很麻烦,在理清事情脉络后,他们也不能给犯事的凡人定罪,修士本来不能插手凡间事,只能移交给此地的官府。但看此地官府的态度,也不是很清白的样子,估计还得往此地的上层官员层层对接通禀。
地宫里的尸体也得挨个核实弟子身份,再挨个传信给各门派报丧,必要时可能还要跟着八宗的哪一位长老主事代表人族去妖族那边道歉。
“这没事,我全给无相门的说了,你是散修可能不知道,无相门这次领头的是他们内门大师兄江执,就那个一念封山的冰美人沅玥的弟子,他跟他师傅一样,平时脸就臭的很,接这个烫手山芋的时候脸都快黑得看不见了。”
江岁聿复述的画面比较和谐,事实上,当时他告知完江执的时候,江执的脸是冷的,眼神是死的,剑差点就按耐不住出鞘了。一群降落在周边的无相门弟子听后皆是面如死灰,一片死寂。
江执还是他向无相门点名道姓的求助对象。
无相门位于十洲浅泷地,门里长老和弟子是出了名的板正,总而言之,靠谱。
闾秋昭放心了。
“等等,姓江,你们一家的?”闾秋昭表情有一丝皲裂。
“对啊,我堂弟。”
闾秋昭一脸复杂地看着他:“这事这么大,你这么坑他?”
好家伙,熟人你是给用明白了。
“各论各的,我们虽然都出生在点扶桑江氏,但是他师从无相门,我师从辞剑府。再说,江氏子弟那么多,一年能碰到几次。”江岁聿摇扇耸肩,无所谓道。
在闾秋昭怀里听了全程的观麟突然睁眼,朝一旁的江岁聿问道:“江道友还剩多少灵力?”
江岁聿虽然不解,但仍捏扇查探了一番,想到刚才被无相门一众人追的狼狈,以扇掩面,叹气:“没了,遥岑灵力太少了,暂时回转不过来。”
“那就好。”
“嗯?”
观麟下巴撑在闾秋昭肩上,唇角勾起,朝江岁聿身后扬声:“江道友,你在找他吗?”
江岁聿脸上还有些迷茫。
直到转头看见了提剑怒视他的江执。
“?”
“??!”
“你你你——”
观麟颔首微笑。
远处江执提剑直指江岁聿,江岁聿颤着手扇指闾秋昭怀里的观麟,闾秋昭抱着心情豁然明媚的观麟。
闾秋昭笑了。
“祝你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