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落那里,有只,濒死的鱼妖?
他胸口和尾鳍处各钉着一根巨大的铁钉,胸口被钉在墙上,巨大的尾鳍被钉在地面上,连铁架都没有,被随意地钉在角落,铁钉上黑红斑驳,已经分不清是锈迹还是鲜血。
长发和尾鳍已经看不出是什么颜色,下半身鳞片斑驳,鱼鳞被强硬拔掉的地方显露出来是剃肉后深可见骨的伤口,地面上鲜血混着一地的鳞片,巨大的尾鳍甚至被砍掉一半,似乎是因为尾鳍太硬而没有办法全部砍掉才又被钉起来,只剩一半的皮肉和清晰可见的骨头摇摇欲坠的粘连着,脸上和上半身因为剧痛已经长出部分兽化的鳞片。
仿佛刚才的对视是幻觉,下一瞬间,他就好像被睁眼耗尽了全部的生命力,快速的沉寂下去,身上的气息也衰败起来,不出意料的话,过一会他就会和这里的腐尸一样,散灵天地。
闾秋昭用灵力摞开周遭拦路的腐败尸体,快步向角落的鱼妖走去。
似乎发现这样太慢,她足尖寻间隙轻轻一点,掠到角落。
她半蹲,拍了拍鱼妖的脸。
很好,一点反应都没有。
“得罪了,见谅。”
闾秋昭手中不知何时已经摸出一颗通体莹白的丹药,下一秒丹药变为粉末悬于半空,这颗小小的丹药突然碎开,散发的灵气竟比此地经年累月堆积的灵力浓厚得多。
她又翻出一壶水,用术法在半空中将粉末和水混合,掐开鱼妖的下颌,指尖一转那药水便送进他嘴里了。
见他貌似吞不下去隐隐有吐出来的迹象,闾秋昭眉头轻皱。
轻叹了一口气,似是无奈,闭眼释出自己的一滴心头血,十指快速地掐了一个繁复法诀,顷刻间她全身金色禁制层层尽显,溢出的光亮如日光般照耀整个小祭坛,嘴里流出一道金律。
“吞。”
下一秒闾秋昭像是被泄掉了全部力气一般跌坐在那条鱼妖身边,深吸一口气,平息了一会才睁开了那双黝黑不见底的双眸。
观麟只觉得刹那脑中金光大盛,身体已经不属于自己了,恍惚想到自己可能已经死了。
反正这个人世间让自己留恋的也不多,死了好像也没什么。
他想着,已经放手准备让自己沉沦黑暗,在虚无和混沌中找一个降落点。
下一秒,一双手粗暴有力地把他拉出来,他来不及反应就突然剧痛起来,可是他应该早就已经感受不到身上的疼痛了才对。
一下子放开闸感受到自己身体上所有的伤口简直可以让一条死鱼复活,他感觉自己身上零零散散的每一片鳞片都要竖起来了,连额头两边兽化出来的鳞片都不能幸免。
然后他就睁眼了。
看到自己身上的伤口先意志一步自己在快速的修缮复原,在白骨上长出血肉,攀岩出筋骨。
连那被强制断掉一半的尾鳍也开始自动连接起来。
看到眼前的女子利落的拔掉困住自己的两根长钉,两个窟窿血都还没有流出来他身体就开始自动的修复起来。
全身像是骤然恢复了活力,痛觉全然恢复,又突然去掉了两根禁锢他的铁钉,他痛得蜷曲起来,细弱的□□从唇舌溢出,獠牙尽显。
闾秋昭蹲起撑着下巴,静静的看着旁边鱼妖挣扎,有些怕这条鱼刚救回来了,又被自己疼死了。
暗暗咂舌,碧乾丹活死人肉白骨的功效居然是真的,就是过程嘛,痛苦了点。
观麟面前突然伸出了一只劲瘦有力的手臂。
“咬吧。”
他来不及思考这句话的意思就已经张嘴咬了上去。
“嘶,”旁边女人捂脸,“咬劲还挺大。”
闾秋昭见这鱼妖咬住自己胳膊不放了,一时脱不开手,想到自己为了探查这个地方,也有几天没有阖眼了。守卫都是凡人,修士不多,仅有的几个修为也不高,暂时破不了洞口的禁制,便封了自己嗅觉就着满地血污眯了眯。
不知过了多久,在那枚丹药药效下,观麟残破的躯干竟硬生生被修复了七八成,尾鳍的骨肉已经长好,只留下一片片斑驳还未来得及覆鳞的红肉。
直至观麟恢复意识时,嘴里已经满是闾秋昭的鲜血。鲛人兽化时两边的犬牙锐利如尖刃,他愣愣的收回了咬嵌进肉的獠牙,轻轻的舔了舔他咬出来的两排带血的牙印。
她的血不似这个地方的其他修士妖族一般浑浊,自带一股说不出来的甜香压住了原本的铁锈味。
居然有修士能随手拿出把将死之人拉回人世的丹药,去救一个不相识的妖族。
真是荒谬啊。
观麟半撑着地面,小心翼翼的侧眼,旁边女子正闭眸微寐,相貌在他见过的以美貌闻名的鲛族里实在算不上出色,许是一直被尖牙咬着,白皙清丽的面容上起了两道眉间褶皱,额角两小束龙须般的碎发懒散又肆意的搭在颊边,随着她轻微的呼吸起伏。
她冷不防的睁眼,黝黑的瞳孔像冰封万里的深海,却又隐隐约约能倒映出他的样子。
“你好啊,小鱼妖。”尾音上扬,那双眸子快速的弯起,刹那间冰雪消融,仿佛刚才睁眼时那抹漠然是观麟的幻觉。
她自然的抽出手臂,站起身伸了伸腰,衣服上沁满了地上的鲜血,她一身黑倒也看不出来,只是站起伸手的时候布料蓄满的鲜血一滴一滴不停往下落。
黏糊粘腻触感令闾秋昭不适的甩了甩手,随手掐了个净身诀给自己,下一秒全身就恢复了清爽。
想了想又丢了一个净身诀给底下血泊中的观麟。
观麟准备说话,张了张嘴才发现自己因为太久没有说话了一时间发不出声音。
仰头才发现女子背后那把缠满布条的细剑有些长的过分了,她身量不矮,那把细剑斜背,尾端能到她膝盖,上面的剑柄竟还比她还高出半个头。
手脚护腕缠得并不精致。衣摆上缝缝补补着各种粗看是黑色,但是细看每一块布块都黑得深浅不一的补丁,看得出来缝制人的手艺并不太熟练,补丁上的缝合线五颜六色不说,还长短不一,针脚每一步都落在了意想不到之处,令人见之称奇。
他伸手小心翼翼地拉了拉闾秋昭的衣摆,手臂修长又苍白,隐隐能看到皮面下蜿蜒的青筋,指甲因为长时间没有修剪已经很长了,鲛人的指甲都是很尖锐的,他都怕自己一不小心撕破她那缝得七零八落的衣摆。
待她回眸看向他时,他张了张嘴,又用尖细的指甲指了指自己的喉咙,暗示自己说不出话。
闾秋昭有那么瞬间是被这条鱼妖惊艳到的,雪白的发丝犹如瀑布一般从上至下逶迤长铺,看起来真真是柔顺又茂密,只是太长了散在地上的发尾又被地上鲜血染上艳色。
夜明珠的荧光下,他的眉眼两端兽化的鳞片还未完全褪下,带着一丝疲惫感的垂眸使得他的五官比倒影在湖海中的月亮更显脆弱精致,更像高台琉璃中仅供观赏的易碎灵瓷。上半身线条流畅白皙,下半身硕大的尾鳍虽然有部分鳞片缺少却也不掩修长华丽,覆在上面的银白鳞片像是活过来一样,在昏暗中也流光溢彩。
闾秋昭了然点头,很好,很漂亮,还是一条哑鱼。
不待她回话,整个地宫开始地动山摇起来。
上层洞口的禁制因为洞口石块的散落而摇摇欲坠,门口蹲守冲撞的守卫反而没有趁这个机会闯进来,而是面露惊恐争先恐后的往密道口逃去。
此地似乎有什么东西即将苏醒,闾秋昭甚至都能感受到那个生物心跳的复苏声,在不算空旷的空间里愈演愈烈,逐渐清晰起来。
地面由远及近一寸寸龟裂,那些凌乱在地面上的血肉和尸骨被它恶作剧般一点点翘起搅散。
闾秋昭的表情比地面更龟裂了,虽然她封了自己嗅觉,但是眼前一幕还是让她胃里翻腾,甚至有些后悔没有把眼睛一起封了。
……到底谁啊,净养这种恶心玩意儿。
观麟抬头看着面前的女子削瘦的下颌,只见她神色不变,只是表情变得饶有兴致起来。
他以为闾秋昭会用她一直负着着那把黑色长剑,没想到她手中灵力流转,轻飘飘的召出另一把剑,通体银白,光晕莹润,如月华清辉。
闾秋昭提银剑立在观麟身前,身后墨发张扬,仰头与从地底徒然挤出来由腐尸拼凑流着腥臭脓水的庞然大物对视。
笑道:
“你长得有些吓人了。”
*
江岁聿是真的觉得闾秋昭有病,让他拖住,也不说个时间。
一个时辰了,他看着身后仍旧紧追不舍的守卫,他心快要死了,但他腿还没死,还在快速地奔跑旋转跳跃,可怕得很!
身后还有一个变异得奇奇怪怪的管事跟着一起旋转跳跃,江小少爷这辈子除魔卫道都没有见过这么恶心又邪门的玩意儿,攻击居然是吐口水,黏糊又腥臭。
关键是他摸不准它还算不算人类,在一群凡人包围中也不敢动手。
上蹿下跳了这么久,任他体力再好也有些遭不住了,遥岑本来就灵力有限,这个万金堂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竟能压得他修为直接降到练气,一朝回到百年前。
他这辈子都没有在灵台里对别人说过那么脏的脏话。
面色麻木地一把扯回自己飘在半空差点被砍到的华丽衣穗,一直没有回话的闾秋昭在他心里已经死了。
在他狼狈蹦上四楼窗框上的时候,只听见从地底下发出一声巨响,下一秒整座万金堂中间装潢的灯坠罗绮都摇晃起来,每一层檐角挂着的宫铃在强烈摇晃碰撞中发出急促的叮铃叮铃声响。
闾秋昭是准备拆了这里吗!江岁聿心里咆哮,江岁聿不解。
整座万金堂的守卫俱像失了神一样定住,下一秒江岁聿的瞳孔蓦然缩紧,底下近一半的人都开始从躯体四肢延长出奇怪的枝干,不一会儿那还算正常的另一半守卫就被它们生生吞掉了。
茹毛饮血生食同类啊这是!
此等画面还是太挑战江少爷的承受能力了,他吞了吞口水,自己不过修仙百载,他何德何能,闾秋昭这明晃晃是准备给自己上强度啊!
底下一群怪物在血泊中狂欢,华丽的高楼被猩红血液一层一层铺满沿着楼梯往下滴落。
它们一齐抬头望向他的时候,大小形状各异的眼睛看得江岁聿头皮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