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有心走的快一些,走走停停一日半几乎未歇,终于在这日黄昏时分抵达了岭城,秦昇兄妹不敢停歇,直往自家而去。
此时二人形容不可谓不狼狈,秦辞姝顶着一脑袋灰,脸蛋脏的看不出原本的底色,只能瞅见一双炯炯的眼睛,整个人都快馊了。
路上行人嫌弃避让,远远看见秦家大门,秦辞姝几乎腿软到想直接趴在地上。
谁知还未等他们走近,左右忽的窜出好些披坚执锐的侍卫,执剑冷冷盯着他们。
双方僵持半晌,秦昇率先开口道:“兄弟误会,我们是这家的,在下秦昇,这是我妹妹秦辞姝。”
执剑之人闻言,冷笑道:“找的就是你们这家的!”
话毕,周围的侍卫尽数围了上来,秦昇一激,下意识就要动手,却感觉袖子被轻轻一拽。
他回头,看见自己妹妹对他轻轻摇了下头。
先不要轻举妄动。秦辞姝以口语提醒秦昇道。
兄妹二人没有反抗,乖顺地被压着进了屋内。
屋内主位上坐着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作官员打扮,正用着春茶,杯盖将茶梗一撇,他对水吹了吹气。
他坐在阿爹的位置,用着阿爹的杯子,高高在上看着被押进来的两个泥人。
阿娘坐在下位,忧心地看着他们二人,见他们行动如常,看不见明显的外伤,暗暗松了口气。
秦辞姝抬眼,看上首那人。
这就是那送来传家宝的王爷?不,王爷衣服料子不会这么粗糙,这人捏杯有兰花指,眉眼尖刻,是个太监。
“诶呦呦,看这脏的。”那人终于开口,果然如秦辞姝猜测,音色尖利,嘶哑难听,是个太监。
那太监皱眉,抬手捂住鼻子,轻慢地招招手,像对待猪狗畜牲一般:“往后点,把人往后弄弄。”
旁边侍卫依言,把秦辞姝和秦昇又往后跪了。
秦昇抬头,语气不卑不亢道:“不知公公这是何意,将我们一家囚禁在此,总得有个说法。”
那太监却不搭理他,只一味往后看:“嗯?秦老爷子呢?秦扶杨怎么没回来,哪去了?”
气氛一下沉寂,秦昇咬了咬牙,回道:“家父……家父半月前在路上遭遇不测,已经下葬了。”
老太监闻言,惊了一瞬,却没多大反应,像是事先知道些什么似的,只淡淡遗憾道:“这样……那确实便宜他了。”
秦昇猛地抬头:“你说什么!”
“放肆!”旁边侍卫大步上前,用剑鞘狠狠击在秦昇背上,秦昇脊柱剧痛,闷哼一声,不得已弯下腰。
秦母登时也顾不得那摆谱太监,担心地叫出声:“昇儿!”
秦辞姝却突然握住他的手腕,冷冷朝上首看去。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只听那太监缓声道:“你秦氏自诩技艺高超,我家王爷信任你们,将皇上亲赐的宝贝金龙凤冠送来给你们修复,谁知再拿到手时,那凤冠居然被侵蚀掉大半漆皮,彻底损毁干净了!”
父亲做工时是个细心的人,他为了这物三天三夜没出工房,况且金龙保存完整,怎么会无故落漆?
此事蹊跷良多,秦辞姝感觉自己被虎狼药压下去的高热又复发起来,捂嘴轻咳了两声。
面对太监之言,秦昇不通此门,脸憋红了也不知该说些什么,秦辞姝却道:“这事有蹊跷,父亲当时托王府侍卫运走的,的确已经是修补完整没有瑕疵的金龙凤冠。如果凤冠出了事,您还不如问问您手下的这些侍卫是干什么吃的。”
她生性温和清冷,秦昇从未在她口中听见过这般犀利的言辞,怕她强出头吃亏,秦昇担心地看过去。
秦辞姝却全身心都在飞速浏览自己突然出现的任务。
【叮——新任务发布:修复金龙凤冠。】
【任务奖励:每日百分百顾客满意的雕刻图纸升级为四份;系统商店开启。】
那太监道:“王爷的决定你也敢质疑?倒真有几分胆色,就是不知你的命够不够硬,能否配上这份胆色了。”
他不欲再与秦辞姝等人周旋,放下茶盏,一摆手,随口道:“带走,送进京城,破坏了皇上赏的宝贝,一百个脑袋也不够你们掉的。”
秦昇喝道:“你敢!阉人狐假虎威,仗势欺人,你当我们是软柿子吗?”
他暴起,与十几个侍卫扭打在一起,只是他双拳难敌多刀,更何况奔波数日少眠少食,打起来十分吃力。
秦辞姝按下心里焦急,往前一步,冷声道:“我能修好金龙凤冠,请王爷饶我全家性命!”
那太监斜着眼看她:“就凭你?你有几分技艺?比你爹如何,比天宫院又如何?”
“一个女儿家,枉说什么大话。”
秦昇打斗间也不忘回怼:“我妹妹虽是女儿,也比你这阉人有本事!妹妹别怕,哥的武功天下第一,打这些喽啰不成问题,你尽管骂他!”
秦母被人制住,哭着道:“阿姝,阿昇!”
秦辞姝握紧拳,她知道此时全家性命尽束在她一人身上,压的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又想咳嗽,头疼伴着高热汹汹袭来,她忍住了:“虽然经验不及父亲,但我自牙牙学语就拿过刻刀,学艺也有十余年整,是父亲唯一的徒弟。”
她这话一出,秦昇也有点心虚地看了过来——他们虽然没问阿姝从什么时候学来这一门手艺,但她自幼体弱,父亲怎么可能放心让她做这累活?
他拿眼神问道:真的假的,你能兜底吗?
秦辞姝以眼神回道:当然是假的!但我能兜。
秦昇眼前一黑。
有侍卫拿剑抵住秦辞姝脖颈,伤口渗出血迹来,她却丝毫不为所动,自听到消息时就憋在胸中的恶气此时一股脑涌上来。
她忽然不复先前病弱的姿态,语气掷地有声,甚至有些锋芒逼人:“弄坏皇上赏赐,王爷也免不了责罚,与其让其他废物尝试两边受罪,不如死马当活马医,容我为王爷修好这凤冠!”
秦辞姝声音清透冷亮,却叫所有人都听的一清二楚,有人震惊她胆量过人,有人不屑,觉得她是赶着找死。
然而秦辞姝正前方的太监却看清了她的眼睛。
那是一双极亮,又极暗的眼睛,眼神里没有任何情感,如同深渊里禁锢着巨兽,含着万千冥火幽光。
太监险些被这兽吃了,本能地打了个哆嗦。
他被下了脸面,心里怒极,见秦辞姝身形不稳,突然狞笑道:“你一个女子,说话怎的这般难听?还在费什么功夫,结局已经定了,你以为你们能独善其身?你以为秦扶杨死了就能万事大吉?敢与天宫院叫板,你,还有你们全家,都不得好……”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一柄泛着寒光的绣春刀自外间飞来,狠狠插在他脖子旁边的墙壁上,只消再歪一毫,便会顷刻间取他性命。
府衙突然涌进一群锦衣卫来。
先前掷刀之人没什么感情的弯了弯嘴角,见满堂目光聚集在他身上,满意上前收回刀。
是那天来传消息的人!
秦辞姝对他印象不深,却突然有种被毒蛇缠身的战栗,她警惕地盯着为首那人,不自觉握紧了拳。
那人眉目俊朗,穿着修身的飞鱼服,不紧不慢地朝她踱来,用绣春刀的刀柄微微挑起她的下巴,似是在打量着什么。
片刻后,他似笑非笑地放下手,单膝下跪,语气里含着满满的恶意:“早闻那位先皇遗孤,未被认回的长公主殿下八斗之才,性情温柔,不想竟是个多刺的美人,今不知撞了哪路大运,有幸见到。祝殿下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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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皇后,即现太后母家强势,先帝性子懦弱,爱上一位琴女却不敢给人名分,到那琴女难产死了,也没有来看过一眼,更别提那个不被期待的孩子了。
原主前四年前四年就没过过好日子,硬跟着一群乞丐混混吃百家饭苟活,才坚持到当时已经小有名声的秦老爷子将她抱回收养。
她不能代替原主原谅不负责的生父,只偏过头:“我只有一个父亲。”
那人不置可否地笑笑。
秦母早已经吓晕过去,秦昇愣愣地用椅子腿抵住王府侍卫乱剑,看着他们二人:“长公主……殿下?”、
那人转头,看向上方目瞪口呆的太监,一副混不吝的模样,笑道:“公公,您这就不厚道了,说好一道来拿人,怎的您就比我先到了?”
太监耳边似乎还有绣春刀破风震颤之声,一只兰花手指着那人:“你……你……”
那人瞥了眼秦辞姝的脸色,开口道:“我见殿下身子不适,今日就先到这吧。臣带殿下去最近的医庐。”
最后一句是对秦辞姝说的。说完,也不等旁人回应,蹬袍上马,马依惯性往前蹭了几步,他一手捞过秦辞姝的腰,一张脸上满是看好戏的神色:“下官先走了,诸位慢打。”
秦昇这是才回过神来,喝道:“不是!你谁啊?放下我妹妹,别跑!”
他跳将起来,一群锦衣卫围过来,拦住他的去路。
秦辞姝头晕眼花地被摔在马上,身后抵着那人胸膛,痛苦呛咳两声。
她看着这位锦衣卫指挥使,轻声问:“不用带我回京,押入大牢么?”
“殿下病成这副样子,能撑到进诏狱么?”那人似笑非笑地垂眼看她,“殿下遭此大变,仍能面不改色,实在叫陆某佩服。”
秦辞姝不说话了,心里想着先前老太监口里透出的信息。
——天宫院么……父亲的死难不成与他们有关?
胆大包天的秦辞姝已经在琢磨日后找机会把那太监套起来拷打一番了。
天色已经夜寒露重,秦辞姝先前一路跌撞奔波,外衣沾了一身血泥被她脱了,此刻身上只剩单衣,在快马跑出的疾风中咳嗽。陆杞也是个不长眼的,速度一点没降下来,还不说给她遮着点。
突然,秦辞姝抓住他的胳膊:“……停。”
陆杞没听清:“什么?”
“停,我要吐了……”
风声太急,她这一声压在马蹄底下,陆杞下意识凑过耳朵,只听清一个“停”字,高声道:“微臣有命在身,赶着交差,殿下还是忍忍罢!”
秦辞姝再没管其他,自顾自就要往马下钻,她动作太急,陆杞险些没拉住,怕她掉下去摔出什么好歹,一手圈着秦辞姝肚子,口中道:“别乱动!”
随着这铿锵有力的一声落下,秦辞姝低头,吐在了他那身大红色织银飞鱼的曳撤上。
陆杞:“……”
秦辞姝:“……”
马被拽着猛地扬蹄长鸣,身后跟着的总旗吓坏了,生怕陆大人回头提刀砍他狗头。
陆杞脖颈上青筋突突跳着:“你……”
秦辞姝吐过,仿佛把胸口憋了许久的一口郁结之气也吐出来了,闻言挑挑眉,挑衅地看着他。
她眉目狭长,眼中自含清光,薄唇微勾,连素来苍白的面色也因这灼灼神气有了颜色。
陆杞冷眼看她一阵,片刻突然一扬眉,狠抽马鞭,提速往医庐方向去。
秦辞姝被短时间内猛地加速的马冲的往后一仰,后脑勺狠狠嗑在陆杞的下巴。
陆杞哼了一声:“可怜。”
风绕着两个人的长发烈烈纠缠在一起,火从秦辞姝身上烧到了陆杞的眼中。
这声哼秦辞姝听见了,她被嗑的眼前一黑,起身狠狠瞪他,心说听听这又放的什么屁。
“说起来,”秦辞姝忽然听陆杞低声笑道,“秦家虽是民间匠人,手艺却不输天宫院,不知你在秦家多年,本事学去了几分?”
他语气恶劣,带着嘲弄,秦辞姝恨极,磨了磨牙:“陆大人看着点路罢!”
两人的梁子就在这一吐里结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