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春日。
这湖畔间吹起的风也算得上是微凉。
阁中突然一下出现几个俊秀的郎君,诸贵女们个个羞红了脸,却大胆的将目光集在一处上,尤其对那位。
经年难得一见的曹郎君。
果真如传闻中这般风骨。
只听那郎:
“诸位不必拘谨,是某唐突前来,多有冒犯。”清凌凌地话罢便移了眸子,望向站在主位上的公主魏皎。
“请公主见谅。”
温和有礼且疏离。
而魏皎又岂敢受他之礼,这位大表哥她素来就极怕他。
所以便急忙呼来宫娥为其引路,让他赶紧坐下,莫要再蛊惑这些女郎了。
人群后面的禧雨再见他后。
时间好似突然变得悠久,深远。
无法诉说。
是他。
竟是他。
禧雨想,梦里的他也如这般君子。只是年岁差了些,梦里的他,相较他如今,年长个四五岁的样子,也……阴郁些。可她为何会做那样离奇的梦?又为何在未曾见过他时,就这么把他的未来,梦的分明。
万般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
如梗在喉。
她的脑中浮现了画面——是朔风孤冷,清白郎君跪在雪地中为妻子忍辱求情,被拒后,脆弱死寂的背影。
何人能担他此情。
又是怎样好的运气才能拥有他。
为他的妻。
禧雨不知老天要她梦到此种梦境究竟有何深意,但她有种预感,他会一步步走到那种结局。
一道破不开的局。
阁中。
来这的几位郎君坐在被公主安排的席宴上,推盏吃肴,那股子劲儿,风流又潇洒。
频频惹的女郎们娇容面上红意不退。
可最惹人注意的。
当属曹郎君。
他人却被公主给安排到了一角偏僻处。
就是想看都难。
女郎们想,若是能从中窥一窥衣角,那也算得上是无憾了。
倒不是魏皎故意冷落她这位大表哥。
这可是她与曹熙表姐商量好的。深知她这位可怕大表哥素来不喜这种场合,今日倒是偏偏硬来此地,余中她也不解其意。但知他脾性,魏皎与表姐曹熙对视一眼,便做主把他安排在旁边角落偏僻处。
让他一人自在好了。
曹臻倒是落的个清净。
免去了旁人打搅后,他也能好好地静静心,仔细观望观望他这位前世临终都未能见过她面的妻。
藏在袖摆中的手指庆在不经意间望向小女郎时来回揉挲,清渐渐地眉眼好似升了薄雾般将那清隽的玉面掩在其中,看不清道不明的。
只是嘴角轻勾,令人无一不道:
好个郎君。
禧雨心不在焉的吃着东西。
她总觉得有一股视线若有若无般的扫向她,让她头皮发麻,这感觉清冷又黏腻,吐不出的怪意。
她悄悄的扯了扯右侧姐姐帛纱:
“阿姐,这宴还得吃到什么时候?”
听到妹妹声音,清渐温温柔柔的:“怎么?这是耐不住了?乖濛濛,席宴上本就是这样,再等一等,估计快了。”清渐也说不准到底什么时候散席,但宴上枯燥,又知禧雨不是个耐心的性子,只能先稳住她再说。
“哎……”
禧雨捧腮叹了一口,人人皆道皇城好,可其中束缚又有几人能受得住。她转头看端庄的姐姐,标准的淑女模样,想到阿姐过不了多久便会嫁给平阳王成为皇家媳,身居其位,便要受其重,日后,阿姐的担子必定不会少。
而她自己……
也不知将来如何。
酒后半饱,此宴也早已开了大半晌。
这时魏皎也终于松口。
女郎们也总不想一直在此处待着,便提议想出去走一走。有大胆的女使邀功便说,御花园的花开的极艳,或可一观。
公主魏皎正是兴头上。
大手一挥,允了。
禧雨大喜。
本想趁此时机溜走,和她们一道离了也行。
女郎对姐姐眨了眨眼,清渐这才把握住妹妹的手松开。清渐作为未来皇室宗妇,这种场合的交际是逃不开的,而禧雨的性子确实受不住这种,所以只要妹妹乖乖的,在附近不要乱跑也无甚要紧。
躲在角落的曹臻倒把这一幕看个彻底。
孔氏二女随着众人,跟在身后。
*
途经竹林,清风徐徐。
石墙壁道上印着丛丛竹影。
当真是个好意境啊。
禧雨感叹。
可惜不会颂诗,若非如此,她定要当场吟它个百八十首的,施以回馈这般美景。
竹林之上便是皇城中有名的清凉台。
听人说站此台上会看到禁宫里不一样的风景,禧雨也想见识见识。只要踏上石阶,走上两刻约莫就到了。她犹豫片刻,扭头看了看阿姐清渐的身影,见她已随着女郎们在不远处的亭廊里作画。便不作多想,提起裙角,登上了第一阶。
于此同时,禧雨心心念念的清凉台,曹皇后也在欣赏着。此处风景甚佳,更是个避人的好地界。
这位美妇人穿着织金绣花的黄色凤袍,高髻冠着明贵东珠,一双单凤眼尽显威仪。曹皇后支使着宫娥为她对面之人添了盏清茶,茶气氤氲。
那面容姣好的女郎淡淡地饮了口,含笑:“今日这茶倒是格外香甜。”
是曹熙。
她绣服轻盈,珮环飘颺。
宴席未散之既,她就来了这。
为的便是——
“姑母,您此计甚妙。令孔氏女进宫伴读,既全了你们这未来婆媳间的情份,又使得圣上对您这个皇后放心,那么平阳王殿下在朝中拿下储君的机会就会多一分,更重要的,便是能将孔清渐放在您眼皮底下,等日后,咱们难道还会不愁寻不到她的把柄,将她除去吗!”
曹熙说着,缓缓站起身。
讨巧似的移步走到曹皇后身侧,手指寻到她的肩慢慢按揉,“阿胶表哥不懂女儿家心事,一时被孔氏女迷了智,但最后定昰能懂姑母您的良苦用心。”
曹皇后轻哼一声:“但愿如此吧。”
一但提起孔氏女曹皇后就心气不顺,当年要不是先圣执意赐婚,她的胶儿也不用娶这么一个落魄卿侯之女为正妃,平白被人笑话多年。如今,此女进宫,她定是要想个好法子,绝了这后患。
丛间竹影幢幢,茂密繁杂。
将她遮掩的十分严实。
禧雨正躲在下方。
小女郎悄然而来,满目怒火无法泄,不敢动作,只能捂紧了嘴巴尽力避免使人发现。
原来如此,她就说曹皇后与曹熙这姑侄俩怎会如此好心,原来就是在这等着她阿姐的,若是真的如了她们的愿,入了宫做公主魏皎的伴读,那可就真真地把阿姐放在他们的掌心中,任由捏扁搓圆了!
想着这,禧雨深思极恐,不行!她得赶紧回去告知阿姐,就算是退了平阳王的婚又如何!眼下重要的是得保住自己的命!曹皇后素来就看不起定远侯府,如今又是真的落魄,有了阿姐这个破落户儿媳更加觉得是个污点,禧雨冷笑,看不上既想退婚又想要个好名声!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还有那梦里的平阳王,一看就是个有大病的!这样的人她阿姐才不稀罕!
这其中利害不由禧雨深究。
眼下她只想偷偷溜走。
绝不能继续待在这里!
听那姑侄俩此时还在琢磨害人法子时,禧雨轻声缓步的往下走,尽量不让脚步发出声音,在估摸台上之人看不到时,小女郎飞快的往前奔去。
因着紧张。
她每一脚踏下,都好似踩在深浅不一的面团上,周遭的空气也逐渐变得越来越稀薄小女郎的呼吸也越来越急促。
往回跑。
她跑得很急,心脏倏地发出闷痛。
“怦!怦怦!怦怦怦!”
却又是在转角。
她嗅到了一股极近的清冷香。
小女郎陡然不住地睁大眼睛出声惊叫。
“啊!”
“唔!”
又是伸出来的一张手!
被他紧紧地捂住了嘴巴!
禧雨眼睛泛起泪花,视线也在模糊。
身子轻轻发着颤,极力的挣扎着,心中的震痛早已换成了酸涩。
她完了!!!
这是一双极大极宽的手掌,满满的力量感。
这是一个男子!
“莫动。”
“不要出声。”
在小女郎控制不住想要骂娘的时候。
在她咒恨曹皇后和曹熙时。
这人竟出声了。
不疾不徐,温和又疏离。
声色清冷道。
她被紧扣在他怀里动弹不得。
她背对着他。靠在这人的胸膛。
他的身量极高。
制作上佳的袖摆绕过她的脖颈,环着她。
那是一抹熟悉的翡色。
不久前,在宴席上见到过。
她僵着身子,慢慢点头。
曹臻温柔的看着怀中人。
淡漠的凤眸飞速闪过一丝促狭。
好个女郎,胆子真不小。
察觉出小女郎渐渐放松的身躯,他缓缓地松开她。
他站在她的侧后方。
小女郎娇嫩的雪肤上被捂出了红印。
曹臻想:
明明他还未曾用力。
贴过小女郎面颊的手指被他束在袖中,只余一节苍白又含着力量的骨节,圆润光滑的指尖。
怀中女郎,寸寸抬眼。
禧雨的目光在扫向此人时却忽然凝滞。
郎君着用料显贵的翡袍,带玉冠。
修长的脖颈犹似涧中雪鹤,只觉高不可攀,恐惊亵渎。
狭长的凤眼望着她时清静静的,那单薄眼皮上的殷红痣,宛如隔着前世今生,梦境般的他。
山间名士。
魏晋风骨。
当真是——
清隽郎君美无度。
曹臻静静地看着她,一双清冷幽离的瞳中,清晰地映出了她娇小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