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天空是鸭蛋青,雾气给整座城笼上了一层薄纱,经久不散。

    “哗啦”声响,花舳撩开珠帘走了进来,看着床上静坐的柳卿,将木盒放下,过去掖了掖被子,“你不要乱动啊,躺下,爱惜点自己身体吧。”

    “我没事,只是被划了一下。”柳卿支起腿,下巴搁在上面,“班主回来后怎么说?”

    “班主看到地上的尸体都不敢进来,搬走之后还一直说晦气,但更要命的是她担心那些死的人亲属会来闹事,以后大家顾忌着我们听钦楼发生过命案,都不来了。”花舳打开盒子,端出一碗撒着葱花的鱼片粥递给柳卿,“小心点,烫。”

    “不过我说你也真是大胆,我在那楼上都怕得要死。”

    “……就算怕也没办法,至多不过一个死。”

    “啊呸呸呸!菩萨娘娘她说的千万别当真!”花舳平时一个这么温柔的人也生气了,她伸手戳上柳卿的脑门,“你可是我们的活招牌,很金贵的,可不能有事。不过说起来,班主觉得你这次肯能会有些风言风语,不知道那些报纸会怎么写,名声就臭了。结果那些报纸居然都写你帮助官兵剿匪,把你给写成了个现世穆桂英。座儿反而更好卖了。你这是福气在后呢。”

    “这是谁在背后吩咐过了。”柳卿想了想,把碗递给花舳,“帮我拿件衣服,我换一下……”她接过又问道,“你有没有看到我那件绣着荷花的肚兜?”

    “没有,你找不到了?”

    “嗯。不知道被我丢哪去了。不说这个了。我再找找。”柳卿摇摇头,喝了一口粥,想到什么,抬头道,“怡福怎么样了?怎么没看到她?”

    “她啊,好着呢,这几天跟在碧草与秦桑她们后头转呢。”花舳说到自己孩子眼里盛满了柔情,接着又叹了口气,“怡福她从小长在听钦园,看着啊,对我们这行挺喜欢的,可这是,是下九流......我不想让她重蹈我的老路。”

    “......”

    “算了,算了,你这刚遭此劫难,我给你说这些不高兴的话做什么。”花舳端起木盘子,“不打扰你休息了。”

    “如果怡福真的喜欢,就随她去吧。要成角儿是很苦,但我从不觉得戏子是什么下九流,这世道这么乱,凭自己手艺活下也很不容易啊,不要自己都看不起。”柳卿撑起身子,认真地对往外走的花舳说。

    “小卿你是名角儿确实可以这样说,但我们不行啊。”花舳在门口顿了一下说道,“你这次不也......罢了,你先养好身子吧。”

    柳卿也沉默了,她几秒后冲花舳喊道:“谢谢你的鱼片粥。”这般价格的鱼片粥定不是班主给的,而是花舳花自己钱买的。门外人的背影渐渐模糊成小黑点,被日光吞没。

    正月初六日,圣光佛圣诞。

    城里东南角四周都是荒地,有处古庙掩在半人高的杂草中,庙外倚着几棵古柏。听人说原本旧朝时这里香火很旺盛,但战火烧起后,世道乱的很,庙也破败了,平日里里看不到什么人影,寂静得连鸟都不愿开口啼叫,当然有人倒正是因此而来,就比如,柳卿。

    迈进漆料斑驳的庙门,她绕着石板地上生出的青苔走过天王殿,殿内原本闭眼敲木鱼的小沙弥睁眼,眼神悠远平静:“阿弥陀佛,施主来了。”

    柳卿嗅着鼻尖若有似无的檀香,目光扫一圈殿内的四大天王,淡笑说:“静缘小师父,静皈又忘扫地了,外头积了好一层呢。”

    “谢施主告知。”木鱼声如先前一般,静缘道:“茶小僧已叫人在煮了,现在想是泡好了,施主来的巧,与那茶有缘。”

    “静缘你一个孩子那么老气横秋做什么。每次来你都这么说,太没意思了。”柳卿在蒲垫上跪下,拜了拜,又走到小沙弥跟前,知他不会应,又从小包里拿出一叠票子,塞进功德箱里,“喏,香火钱。那我去了,记得叫静皈扫地。”

    出去后对着的是大雄宝殿,她望见里面站着一道穿长衫的身影,【哦,这是哪家的老先生来了……】柳卿想,【嗯?悯禅大师怎么出来了?】这引起了她的好奇心,要知道,悯禅大师可鲜少主动与人沟通。

    许昭延双手合十,微阖目,许久睁眼转向老人:“大师。”

    悯禅静静看着他,半晌开口:“施主不信佛,却在这站了许久,是为某个信佛之人祈祷吗。”

    “也是有些问题困扰。”许昭延看向宝像威严的三尊佛,“想起家母小时给我读佛经,我想如果是佛祖遇到这些问题会如何做。”

    “阿弥陀佛,不如施主随我去院内一叙。”悯禅大师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柳卿刚刚走到半道儿,就见两人往后走去,她一想,等二人离开后又在大雄宝殿拜了一会儿,才起身直奔方丈院。

    轻轻靠近小院,就听到模糊的低缓声音在说话,柳卿脚步一顿,勾起脚尖悄悄向前几步,伸头往门缝里望去。

    小草围着石板,背对门的人黑发被遮住一撮,背脊挺直,一只手随意地握着茶杯......

    悯禅大师被遮着只露出半面脸,暗黄色袈裟披身,微垂眼,佛相无端庄严圣洁,他转着佛珠道:

    “……阿弥陀佛,佛经有云:诸行无常,一切皆苦。施主不必过于纠结,去做了自会结善果的。”

    后面悯禅大师便念起了佛,那人一动不动,似乎在听。柳卿随后往里瞥了一眼,身后有人道:“女施主怎还停留在此?”

    她转身双手合十对小沙弥说:“冒犯了。小师父可是将茶摆好了?我这就去。”

    二人转入寺庙的小花园,石桌上列着几样素食和一个茶壶,一只茶盏。柳卿坐下后叫住要离开的小沙弥:“刚才方丈院里的人经常来吗?”

    “今日是头一次。施主问这个可是有什么问题?”

    头顶天空是一种无法描述的蓝,广阔渺远,一路向远处延去,渐渐转成青白色,在极远的房屋边顿住,像是掉进了屋里。很少有这么好的天气。她将一盘素糕推过去,笑道:“小师父也尝尝?那人来干什么的?”

    小沙弥垂眼扫了糕点,他有一双好看的眼睛,眼尾內勾上挑,稍稍抿着唇,似笑非笑。这是一个皮相过于精致的和尚,有一种稚嫩与妖冶糅杂的惊艳感。他说:“那可是位贵人,方丈亲自接待他,小僧也是不知道的。”

    “这样啊......哎,我之前怎么没见过你,你是新来的?”柳卿倒也不恼,想着跟他继续套近乎,熟悉之后还有什么套不出来,“你......”

    “小僧还要去抄经书,便不打扰施主了。告辞。”小沙弥却连套近乎的机会都不给她,转身向院外走去,风吹得他的袖口鼓了起来,本是僧人,却莫名肃杀。

    “哎......现在吉宁寺喜欢收像静缘一般的徒弟?怎么都这样。”柳卿没多想,摇摇头,端起茶呷了一口。“这糕点倒是比以往的还要好啊。”

    “柳老板,该回去了。”许昭延在桌上扣了扣,好不容易唤醒她,柳卿眼神却迷离得没有聚焦,小声嚷着一些吃食的名字,端起已经空了的碟子戳到许昭延跟前,硬是要他也尝尝。

    “许师长......”

    “雀鬼到底给她加了什么。”许昭延正皱眉,蓦然听到这么一句,一顿,“就这样倒还知道是谁。”眼底藏着些笑意。

    “哎,我得赶紧上台了......”柳卿的思绪又不知飘到哪里去了,突然起身,差点撞到许昭延。她在杂草丛中站定,抿嘴勾起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因药性站不稳而妖娆地迈前五步,做出一个开扇的动作,“海----岛----”,这里应当是要扇子掩面敛眸,她却抬眸直直望向许昭延,迷离又丝丝绕绕,“冰轮初转腾----”柳卿右手做了一个小腕花,左手拈兰花指轻轻点向他,如同点在了心海上,叮--,漾开去圈圈水纹.....

    “见--玉----兔.....”柳卿摇摇晃晃往后转去,声音却陡然顿住,原来是药性上来她晕了过去,许昭延看着她倒下的身体,一犹豫,还是伸手接住,把她放到石椅上,端起茶盏嗅了嗅---只是一种能使人如同醉酒一般的药,没毒。这时一只温软的柔胰抓住了他右手。

    “班主,我知错了,我,我会好好练的,我会上台的,您不要打了......”

    许昭延掰开她手的动作一顿,看着她绯红的眼角,便就......让她这么抓着。

    一会儿,有人慢慢地把脑袋枕在了他手上,他扭头,一双眼色若琉璃,淡淡地望着她,然后缓缓伸出一只手,轻轻地,点在了她的眉间。

    此时正值傍晚,太阳如融化一般散开,晕染了一整片天空,灿烂得有扑面而来的暖度,让人暂时忘却了这是一个满目疮痍的世界,世事怎样悲凉,百姓怎样凄苦,只知正与她立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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