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瑟秋风起,翠云山上已是一片火红。
缓缓飘落的枫叶,像是一个个遥远的谜,被风牵引着,飘向现实的河流。
最高大的枫树下,聚集着一群人,个个神色凝重。
最中心站着一位少年,约摸二十出头,黑色中山装,寸头干干净净。
“我们几个下午和蒋老师的女儿联系了,一切都安排妥当,今天晚上大家先自行活动,明天上午还是在老地方集合。”
时宜认得他,是学前班的同学。
并非是她记忆力超群,而是这个同学聚会,她八年前就参加过。
她揉了揉眼睛,难道是在做梦?
“时宜,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想是奇怪的动作太过于明显,一些老同学凑近安慰,“没事儿的,啊,不要过于悲痛。”
老同学的脸靠得很近,时宜观察到鼻翼两边有些卡粉,用手轻轻一抚,指尖的颗粒感明显。
不像是做梦,时宜真的又回到了过去。
那么也意味着,那个人也在?
时宜强忍着内心的恶心,在人群中寻找她的身影。
八年前,她们只是浅浅打了个照面,未曾想从此以后竟再无联络。
竟然悄悄卖了版权!
时宜气不打一处来,掏出手机一顿输出。
彼时还未删除她的□□。
【你人在哪里,滚出来。】
【你不是不想见我吗?///】
【我有话问你。】
对面一直停留在输入中的界面,半天没有消息过来。
——“你一个人在那边傻站着干什么呢?”
时宜回过神,见一人穿着白色衬衫,斜挎着包朝自己奔来,靠近的瞬间,骤然停顿,带起一阵风,他低着头,嘴唇像是刚刚吃过樱桃,“怎么今天就你一个人,小翎呢。我记得你俩孟不离焦焦不离孟的。”
他还为用上了成语沾沾自喜。
时宜拨开他的手,“不知道,自己长着眼睛自己找去。”
“噢哟,火这么大,今天沾蒋老师的光咱们聚聚,你以为谁想搭理你。”
时宜不怒反笑,勾勾手指头,“贺帅,你附耳过来。”
男人听话地低下头来,时宜右手腕一勾,将蓬松的刺猬发压在身前,“没错,今天是蒋老师的日子,但我也没有义务搭理你,你要找孟翎自己去男人堆里找去,离我远一点。”
“你今天是不是吃炸药了,我可没得罪你啊。”
“你影响了我的心情,就是有罪。”时宜轻轻一捏。
“啊…大侠,我知错了,知错了。”
时宜手一松,那人灰溜溜地跑了,嘴里念叨着“神经病”。
恰恰相反,不止不是发神经,时宜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畅快,之前与孟翎在一起时。
她不知道替孟翎挡了多少烂桃花,接近她的,无非就是想旁敲侧击孟翎的一手信息。
时宜就像是孟翎身边的骑士,替她遮风挡雨,让她享受着公主般的待遇。
可是有的人,偏偏不懂得珍惜。
时宜黯然穿梭在人群中,嘈杂的讨论声慢慢钻进耳朵。
“听说了吗,那个超级有钱的也要来。”
“谁谁?就是去了钢琴世家那个?”
“还能有谁,我们这群人里,她不就是最幸运的那个,听说那个钢琴王子就是他哥哥。”
“卧槽,家境这么好。可惜都不知道长啥样了。”
“诶诶诶,别说了。”带头八卦的人,显然注意到了时宜冷漠似刀的目光,拉住身边人慌忙撤退。
“没关系呀,随便她们怎么说。”
时宜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转过头,来人真诚地笑着。
她眼眸璀璨,仿佛横贯于沙丘之上的银河。
寂静又温柔。
“好久不见,孟翎。”
“时宜,我很想你。”她并没有给时宜任何思考的余地,猛地冲过来埋在时宜怀里。
时宜踉跄了几步,感到胸口有一个毛绒绒的棉花团。
“你松手。”
“我不松,我是真的很想你。”
时宜感觉孟翎的臂力和自己有的一拼。
“你弄疼我了。”
听到时宜这样说,孟翎才略带歉意地放手。
“你终于舍得给我发消息了。我等了你很久。”孟翎揽过时宜的手,十分亲昵。
朝时宜并不是很想理她,但见她耳迹卷发有些耷拉了,又忍不住伸手帮她理顺。
“时宜,你理理我嘛。你看你让我来就来,我多爱你。”
时宜冷笑一声,孟翎最擅长的就是卖乖的把戏,但是这招她早就熟稔于心,“你别在那里装了,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们大家心理都清楚。”
孟翎未有所动,仍认真盯着朝时宜,好像要把她复刻进心里,“时宜,你是不是瘦了。”
她一边说,一边抚上她的脸颊。
时宜“啪”的一声把她的手挪开,“你离我远点啊。”
“我不。我好久没听见过你的声音了,你再多说几句话。”
“真是莫名其妙。”时宜之前和孟翎关系是好,但是也没见她这么黏黏糊糊的,实在挣脱不过,也只能听之任之,让孟翎环住,“我问你,我们之前写的那首歌,你是不是拿去卖了。”
“我们一起写了那么多,你说的哪首,我不记得了。”
“听你这意思,你之前还卖过很多首?”
“没有没有,我怎么会舍得卖我们的歌……等等,你在说什么,我们的歌还能拿去卖钱了吗?”
时宜细细思考了一下,确实,她俩并非科班出身,怎么会有人掏钱来买作品呢。
而且就算孟翎真的卖了哪首歌,也不一定是在哪一天卖的,她此时的样子倒也不像撒谎。
“那我问你,在什么情境下,你会卖我们的作品。”
“在任何情境下都不会。”
她双眸无辜。
一模一样的场景。
曾几何时,孟翎也是这样发誓,说自己不会爱上某人。
回忆汹涌而来,时宜冷笑一声,“还有谁听过我们的歌。”
“要是我们参加比赛的那首的话,听过的人可就多了。”
——刚好,李泽的电脑上的,就是她们参加比赛演唱的《河流》。
“可是不一样,比赛的歌是改编过的,李泽唱的是原版。”朝时宜喃喃自语。
——她俩初中毕业那一年,悄悄去了录音室,把歌录制了下来,悄悄保存在mp3听,并未与别人分享过。
“原版的话,你上次就让删除完了。”
在一次剧烈的争吵后,朝时宜连带着这首歌曲和情谊一起删掉了,连副本都没有留。
她怕再次想起和孟翎有关的任何。
时宜确信自己的果决,那么问题只会出在孟翎身上。
她再仔细瞧了一眼孟翎,一节白色耳机线在包里探出头。
时宜轻轻一扯耳机线,另一头出来一个蓝白相间的Nano。
非常有年代感的物品,在此时确实颇为时兴。
“你干嘛?”
“你是不是自己悄悄存了。”
“我我……没有。”孟翎吞吞吐吐。
“孟翎,我再给你说一遍,既然你屡次三番地背刺我,我们就再也算不上朋友。咱们干干净净地绝交,过往的一切就当做没有发生过。”
删除个干净,也免得留下被抄袭的祸患。
朝时宜点开nano,果然有一首名为demo的歌在播放列表里。
【删除选中歌曲?】
【是。】
键还没按下去,时宜就听见一阵啜泣声。
孟翎在哭。
“诶诶,你怎么回事。”朝时宜和孟翎从6岁相识,她最清楚孟翎的性格,轻易是不会掉眼泪的。
“是你说的,想你的时候可以听这首歌,你为什么说话不算话。”
她确实说过的,那个时候她们还在友情“蜜月期”,把彼此当成最重要的朋友。
初中那时,二人只有偶尔见面,朝时宜就提议录歌,这样就能时常陪伴在彼此身边 。
时宜还呆愣着,孟翎使劲一扯,便将nano拉了回来,转身溜了。
“诶诶,孟翎你回来。”
两人的动静引来众人侧目。
“别跑。”
看来方才的流泪不过是缓兵之计,时宜差点又信了她所谓的“真心”。
孟翎穿着小黑裙,高跟鞋跑得极为不稳,好像随时要摔倒。
黑影忽高忽低。
不出一会儿……
“哐当。”
那个身影砸在了地上。
“孟翎!”
刚才跟在身后看热闹的人群也围拢过来,上前查探她的伤势,“天哪,刚才那个样子不像是被绊倒的。”
“肯定不是,像是晕倒了,身体压根没支撑。”
众人七嘴八舌,商议把孟翎送到山腰的诊所,先给输点水回复神志。
诊所在一家废弃的糖果加工厂旁边,曾经风光一时,带动了周围居民就业,但随着时代的进步,工厂搬离到离城市更远的地方去了,只留下空空的厂房和一些简单的生活设施。
太阳逐渐西斜,翠云山爬上一抹淡淡的红。
孟翎蓦地睁开眼,用手探了探周围,又腾地一下坐起身来。
“你醒了。”
“你帮我把包包递过来。”
“你需要什么,我帮你。”
“不用,我自己可以。”
“孟翎,你这个症状有多久了?”
“没事儿,应该是前几天没休息好,头晕才这样。”
“你撒谎。”
“有药呢,你怕什么。”孟翎熟练从包里掏出药,一口气吞下,方才惨白的脸稍微有了点血色。
“你先好好休息,没什么事儿我就走了。”
“别走,陪我吃顿晚饭吧。”
时宜有些犹豫。
“就在这附近馆子,我请客还不行嘛。给个面子嘛姐姐。”她的嗓音稍显沙哑。
“行吧,要不我给你端过来。”
“不不不,我要和你一起吃。”孟翎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从床上一跃而起,趿了双人字拖就往室外跑,“还有一点点太阳!时宜你快过来。”
柔和的余晖像是纱幔,她踏着夕阳跳舞。
时宜看着她自由自在的样子,回想起亲密无间的小时候。
——她俩怕黑,永远只有出太阳的时候才敢出门玩耍。
“别愣着,一起跳啊。”
欢快的氛围过于浓烈,时宜也逐渐被带动起来。
秋风吹动起遍地落叶,也将二人的笑声吹得老远。
不愧是22岁的身体,确实比30岁精力旺盛,时宜愣是蹦跶了一小时,也毫无感觉,只是在找到餐馆坐下以后,才感到额头有一些绵密的汗。
孟翎熟练地点了时宜爱吃的菜,“番茄炒蛋,肯定不能忘。”孟翎自言自语,片刻又叮嘱道:“既然你这么喜欢番茄炒蛋,怎么不自己学习一下,简单得很。”
“你以前不是说,要给我做好吃的嘛。”时宜难得语气柔和。
“总不能老想着靠别人,中华大女人就是要自力更生。”
“是是,你说得对。”时宜一时不知如何回话,只好端着茶杯,浅浅喝一口水。
——“噗!”
“这茶的味道也太奇怪了。”时宜被辣的吐了出来。
“哎呦小姑娘不好意思,旁边这个厂新来了一家公司,也不知道在干啥,把我们的用水都污染了,虽然有些味道,但还可以勉强喝的。”
老板道了歉,赶紧离开,本来就是小本生意,不吃这家也找不到别家。
孟翎拿了纸巾,替时宜擦去嘴角水渍。
“我们时宜,真的瘦了。”
好像一声哀叹。
时宜本能向后一退。
“没事,我自己来就好。”
时宜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还愿意坐在这里。
可穿越回来以后,这竟然是她最想做的事。
不是去买一注彩票也不是去找曾经的男神。
而是和她一起好好吃顿饭。
“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