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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数九寒冬,瑄京雨雪瀌瀌,年前的这场大雪来得太急,雪风裹挟着砭骨寒意,一到入夜,街上门窗紧闭,家家户户的人都凑在一起围炉取暖。

    刑部大牢烛火明亮。

    宋天问双手伸在火炉前,牢房里酸臭与血腥味交织在一起,他在鼻边挥袖,厌恶地望向满身是血的江琅。

    “我说公主啊。” 宋天问疲惫地揉着眉心,“当我这是什么地方?这不是春和宫,更不是你公主府,刑部大牢都进了,还端什么千金之躯的架子。”

    江琅跪坐在牢房杂乱的干草上,她沉默地垂着手,鲜血顺着袖筒往下滑,在潮湿破烂的砖地上聚成一片。

    江琅对宋天问的话置若罔闻,一偏头,看到灰霉的墙壁上刻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小字——

    老子不怕死。

    江琅垂眸,微微扯起唇角。

    这也不知是哪年哪月,哪个倒霉狱友挨打受刑后,迸发的豪言壮志。

    宋天问“嘿”了一声,他负手在牢房里踱步:“笑?于公,你谋害皇亲。于私,你攀诬兄长。横竖你走不出这大牢了,还咬着不松口呢?老老实实地把该招认的都说了,皇上那儿,永王殿下也能为你说两句好话不是?”

    江琅收起笑意,她仰起头,露出脖子上一道狰狞的旧伤疤,还有交错纵横的血淋淋的鞭痕。

    “没有父皇的旨意,你敢滥用刑罚……”

    江琅一说话就牵扯地五脏六腑都痛,她捏紧拳把咳意都忍回去,讥讽道“宋天问,你是在找死。”

    宋天问嗤之以鼻:“还以为自己是什么金枝玉叶呢?!前些日子给你留了客气,你反而给脸不要脸了!说!是谁指使你诬告永王?”

    江琅冷笑:“真是江放养的好狗,拿不到口供,江放不会饶过你吧?如你所说我是走不出去了,那我死前,也要拉上宋大人给我……”

    宋天问脸色猛地一沉,当胸一脚把江琅踹得摔进角落的黑暗。

    “打!”

    身边的狱卒面面相觑,半晌没一个敢上前的:“大人……前两日打了板子,又用了鞭子,连拶刑都上过……这会儿再打,怕是活不成了吧?”

    “怕什么?”宋天问冷喝一声,“人在咱们手里十日了,再什么都审不出来,你以为永王殿下能放过咱们?!给我打!”

    几日茶水未进,宋天问那一脚踹得江琅眼前发昏,她耳边嗡嗡作响,听不清他们的话,只能屏住呼吸蜷缩在角落里,用力忍住四肢百骸的剧痛,喉咙里发出难以抑制的微弱呜咽。

    不等她缓过劲来,拳脚就如雨点般落下,有人扯着她的头发,把她拖拽在牢房里,江琅顾不得身上的拳头,只拼命护住自己的头。

    江琅和刻字的倒霉囚犯不一样。

    她怕死。

    她不能死。

    江琅拼命地让自己保持清醒。

    一定不能死。

    最多再熬三天,她就能离开这里……

    可照他们这样打下去,自己就是不死也要重伤。

    拳脚纷乱之中,江琅被他们逼得蹒跚后退,到后背抵上冰冷的墙,她看准了一个带头的狱卒,缓缓放下了护着头部的双手。

    突然,一声闷响在人群中传开。

    “大……大人!”动手的那个狱卒看着自己满手血慌了神。

    江琅额角的血蜿蜒而下,宋天问一看这伤势,反手就给了动手的狱卒一巴掌:“蠢东西!”

    “小的……小的没敢使力啊,就是想吓……”

    “愣着干什么,去拿伤药啊!她就是死,也要招供后才能……”

    “大人!”

    牢房外又是一声慌忙的呼喊。

    “做什么!”宋天问怒喝道,“一个个慌慌张张的,像什么样子!”

    “吴公公来了!”

    宋天问神色骤变,快步走到牢门边:“吴琼?永王殿下呢?”

    “殿下没来,是吴公公带着一个面生的内官。”

    江琅蜷缩在墙角,她眼前像是蒙了一层水雾,这一下撞得太重,她什么声音都听不到,隐约看到旁的人都退了出去,不一会儿,牢房内又陷入一片死寂。

    最多还有三天……

    宋天问想让她招认这次诬告是渝王指使,如今储君之位悬而未定,渝王是永王唯一的对手,如此一石二鸟,借她的手扳倒渝王,他的主子——

    永王江放,就会是储君的不二人选。

    可渝王为了自保,也断然不会让她在牢里出事。

    江琅十指僵硬,她想撕扯一片破烂的衣料,捂住额头的伤口,可她费力地扯了几下,疼得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也没撕下半寸。

    江琅无力地瘫靠在墙上,一遍遍默想。

    永王想杀她,渝王要保她。

    有公主府的人暗中相助,最多再过三日,渝王就能查出永王隐瞒灾情,欺上瞒下。

    不远处墙根的老鼠在稻草间穿梭,闹出窸窸窣窣的动静,江琅摸着墙根勉强撑起身来,靠在角落的枯草堆里看着窗外渗进来的月光。

    她头昏沉沉地痛,喉咙中如腥甜火辣,唇齿间都是铁锈般的血味,浑身没有一点力气,可她根本不敢在这样死寂的夜睡过去。

    牢房里血腥味混杂着潮湿的恶臭,在这就算是死了,她也要等尸首凉透了,才能被人抬出去。

    她不甘心。

    御书房里,她拿着彭城知县的书信去状告永王的情形还历历在目。

    大雪成灾,数不清的民舍被压塌,难民暴动,万千百姓流离失所,路有冻死骨,这样的大事,永王竟敢指使手下瞒而不报。

    江放作威作福,早就把这场大雪说成了祥瑞,想着法儿地哄皇上高兴,多少宫内的奇珍异宝赏赐进了永王府。

    风光无限。

    她早该想到。

    彭城知县彭化走投无路,把一封诉纸连着书信递到了京城公主府。

    就算人证物证俱在,皇上还是偏袒江放。

    就算他犯下这样的罪过,皇上还是会顶着江州十城的民怨,只把这件事交付锦衣卫查办,不让江放受刑部审讯之苦。

    可她就不一样了。

    她是笑话,身不由己的笑话。

    她和江放不一样。

    锦衣卫查出彭城根本没有灾情的那天,她就被扔进了刑部大牢。

    她的案子要经三司会审后再呈报御前,而江放的舅舅,内阁次辅沈令,压着都察院和大理寺,不许他们过问审讯。

    只等宋天问拿到口供,带着江琅去法堂,在三法司面前走个过场,就会杀了她。

    皇上想包庇永王,却没想要她的命。

    永王一党不敢让她面见皇上,也不敢强行让她画押,怕她在三法司堂审时翻供,闹出更大的事端,所以江琅一直在刑部大牢待到了今日。

    只要她能受得住刑,不到万不得已,宋天问不能把她怎么样。

    走廊上有脚步声传来,江琅艰难地睁开双眼,一抹昏光晃进她眼底,一清瘦的男子立在牢房门外,手里拎着牢房的食盒,身上穿的却是内官服饰。

    他身后跟着一个郎中,宋天问不到万不得已,绝不敢让她死在牢里。

    江琅靠在墙角,任凭那郎中处理她额头上的伤,那郎中不是个多话的,手脚麻利地包好伤口就退了出去。

    但那个内官迟迟没离开。

    江琅没睁眼,觉得他似乎就站在自己跟前,垂眸看着她。

    也不知他这样看了多久,寂静中响起了衣料摩挲声,他像是缓缓蹲下身,又从那食盒里取出了什么,碗勺碰撞出清脆的声音。

    江琅不愿意节外生枝,只觉得他是像前些日子来送饭的人一样,居高临下地观赏她的困窘,落井下石之辈,江琅没打算理会他,正等他放下吃食自己离开。

    “如果渝王查不出证据呢?”

    那人声音清清凉凉的,“那三日后,就是殿下的死期了。我知道殿下醒着,这里没有旁人,不用担心。”

    他突然开口,江琅许久没听到有人这样和声细语地和她说话,愣了片刻,仍旧没睁眼。

    “也好,若殿下愿意这样听我说话也可以。只是我在这里待不久,殿下知道吴琼来找宋天问说什么吗?是永王等不及了,明晚之前就要口供,等我走了,就连这样的热粥都不会有人给殿下送了。”

    江琅终于睁眼打量他。

    灯笼就搁在这内官的手边,昏黄的光晕晃地她睁不开眼睛,他倒是很贴心地把灯笼挪远些,江琅这才看清这是个极年轻的内官。

    他不过二十出头的年龄,模样生得倒是好,此刻正半跪在她身边,手里端着一个白瓷碗,里面的白粥冒着热气。

    他的手修长白皙,手背上有几个圆形伤疤,手掌有许多茧子,这双手算不上好看,只是在白瓷暖光的映衬下,显出几分与这里格格不入的雅净。

    “殿下身上有伤,吃清淡些好。”

    他把白瓷碗递给她,江琅没接过来。

    谢致倏尔一笑:“没有毒,殿下没招供之前,谁也不敢让你死在这里。”

    “江放让你来的。”江琅淡淡说。

    “是。”他笑了笑,“也不是。”

    江琅冷漠地瞧着他,满是戒备。

    “殿下不问问我的名字吗?若不是我带着吴琼来这一趟,恐怕宋天问还在这里审着公主呢。”他惋惜地看向江琅额头的伤,“审不出结果永王不会放过他,他是真敢对公主下毒手的。”

    江琅随他说,完全没有要问的意思。

    他像是看不见江琅嫌恶的神色,自顾自地说:“谢致,奴婢叫谢致。”

    “奴婢?”江琅冷眼扫过去,“你?你可不像是一个内官。”

    阴暗的牢房里,只有两人所在之处圈出昏黄的暖光。

    谢致四下环顾,目光落在江琅的双手上,她受了拶刑,十个手指关节处皮肉翻开,血肉模糊,根本就拿不了东西。

    谢致漠然扫过她手上的伤,满不在意道:“江州有十城,要查灾情,还要和永王攀上关系,十日太短,何况永王已经让人留心防备,就是再给渝王三日,他也查不出来。”

    倏地,他手中闪过一抹寒光,匕首在晦暗的昏光下闪着雪白的明亮,江琅盯着他手上的动作,骤然喉间一紧。

    牢房外阒然无声,看守的狱卒早就被谢致打发去吃酒,他唇角挑着笑,江琅凝视着那锋利的刃,无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只看着他手握着匕首,一点点逼近。

    “你若杀了我。”江琅喉咙干涩,声音嘶哑,“自己也走不出这刑部大牢。”

    匕首架在江琅颈边,谢致顺势用刀柄挑起她下颌:“是吗?”

    他匕首向下抵在江琅心口,江琅艰难地呼吸着,她入狱以来既不多说一言,也从未有过一分一毫的恐惧。

    她在赌,她必须要赌,赌自己能平安离开。

    可眼前这人是个变数。

    他像是从黑暗里走出来的刽子手,江琅不知道他背后是哪方势力,抓不住他的软肋,突如其来的刀架颈侧,她堂堂国朝公主,甚至没有和他讨价还价的资格。

    “你是内官,就算再风光也终会受制于人。”江琅尝试着开口,“我不问你的来历,你拿着我的手书去公主府,拿着银子离开瑄京,岂不好过奴颜婢膝地讨生活?”

    “殿下可当我傻吗?”谢致豁然笑道,“进了公主府,我还能有命出来吗?再说,银钱自由非我所求,我想要的。”

    “是殿下。”他顿了顿,匕首在他手中打了个转,江琅的心也跟着他的动作空悬起来,不料他掌心一转,小心地用匕首把江琅和伤口粘连的衣服割下来。

    “殿下的信任。”

    江琅皱起眉,不解地望着他。

    “我有办法。”谢致眉梢重新勾起笑意,“我能把证据送到渝王手里,保殿下无恙。”

    “你?”

    “只可惜。”谢致捏着汤匙,“殿下以身做局,明知道彭城灾情是假,真正的灾情在南郡,如今把自己弄到刑部大牢里,是在拿命在和永王做赌。”

    “醉翁之意不在酒。公主府的人引着渝王去南郡,殿下又断定他们不敢轻易下杀手,我敬佩殿下的魄力,不过……”

    谢致眉梢挑着笑,“就算这件事如殿下所愿了结,那殿下府上私藏文士的事情……”

    “你!”江琅倒吸一口冷气,猛地咳起来。

    她咳出的都是血,谢致瞧她伤成这样,伸手想探去她后背帮她顺气,却被江琅挡开。

    “你是什么人?”江琅咳得满脸通红,身上伤口的血痂又裂开,“你想做什么?”

    “来救殿下的人。”谢致斩钉截铁地说。

    “就凭你?你这身衣服是直殿监的样式,皇城里扫廊道的内官,你凭什么?”

    皇城里的内官也有三六九等,直殿监是十二监里的清水衙门,没钱没权没势,单看谢致这身衣裳,他还是直殿监里最末的品阶。

    谢致倒也不恼,他还撑着下颌认真想了想,最后摇头笑起来。

    “笑什么?”

    “笑我多虑了。殿下现在身陷囹圄,不信我,还能怎么样呢?”

    谢致缓缓舀起一勺粥,自己先尝了一口后,才送到江琅唇边:“不吃东西,身体吃不消。”

    江琅冷笑着偏过头,没理他。

    谢致收起玩笑神色,叹了口气,声音倏地放缓。

    “公主府还有那么多人在等你,你不想活着出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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