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京市，乍暖还寒，连绵细雨夹着细碎的冰晶，砸在伞面簌簌作响，雨幕茫茫，整个城市似是被罩上一层薄纱。
姜栀到达展厅时，馆内人头攒动，丝毫没受天气影响，亮点纷呈的智能产品，时不时引来欢呼和热议。
广场中央，寰宇科技的新品发布会人满为患，体验区内智能机器人与孩童和抢鲜族的互动交流。
磁性嗓音的司仪正卖力做产品解说，欢笑声不断。
与这边的热烈气氛相比，层层人群之外，自己家那卖力宣传的小助理，却频频受冷待。
说来惭愧，创业半年，姜栀的工作室只接到一个订单，一度窘迫到入不敷出。
想想，还挺对不住这刚毕业的小姑娘！
“栀姐！”
不知道被拒了多少次的小助理姚嘉，看到姜栀，语气里满是愧疚与委屈。
“是不是我能力不大行？没有一……”
“不是！”姜栀揽上她肩安慰，“你很好，做的也很棒！我们产品受众是小众群体，无人问津很正常。”
姜栀将手里拎着的纸袋递给她，“参展，不过是想有个宣传途径，能拿到订单是锦上添花，没有，也无所谓，以后总归会有！”
“嗯！”姚嘉打开纸袋，一杯奶茶，一份看着食欲满满的便当，心里一热，“栀姐，你以后不要总给我买吃的了！”
“不喜欢啊？”姜栀脱下大衣，将工作牌挂上。
“不是！我就是觉得……”
姜栀知道她要说什么。
无非是看自己这个皮包公司的老板创业困难，想替她省钱。
可就算不吃不喝，没有业务，照样也撑不了几天。
而且，她一直信奉：钱是赚出来的，不是省出来的！
“喜欢就吃啊！不吃饱怎么有力气干活？明天还要再站一天的！快去，吃完干活了！”
姜栀安抚好小姑娘，目光却被不远处丢在垃圾桶上的一打宣传彩页锁住。
为了参展，她熬了几天几夜排版，又和几家广告制作公司来回磨价，倾尽心血，如今却如废纸垃圾一般被弃如敝履。
就真的挺讽刺。
姜栀自嘲一笑，提步上前，却被另一道伟岸背影抢先。
他在垃圾桶旁驻足，低头看了一瞬，弯腰将宣传页捡起。
出于职业敏感，姜栀觉得机会来了。
“先生，您好！有什么能帮您吗？您看这个！”
姜栀递出手里干净的宣传页，迎上一道和善慈爱的目光，“不都一样吗？”
“是！”姜栀点头，“那个脏了，看这个吧。”
男人还是拿着手里的翻看，“不妨碍看就行！”
“先生，我们可以根据客户需求做定…….”
“吆，这不是咱那宁为玉碎不为瓦全铁骨铮铮的姜大组长？”
姜栀话没说完，就被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打断。
不用看，听声音就知道，是她那草包又爱揽功的前任上司孟沅。
姜栀深吸一口气，自动屏蔽掉杂音，继续解释。
“先生，我们可以根据客户需求做产品定制，要不要到我们展厅详细了解一下？”
“老人家！您可千万擦亮眼，我这下属气性很大，说撂挑子就撂挑子，背弃公司自立门户，其实就是个手工作坊，您要想合作，还是得找个像样的大公司！”
孟沅专业能力不行，却是个职场人精，知道打蛇打七寸，逼的姜栀不得不搭理她。
男人眉头微拢，姜栀瞬间有了危机感，“先生，去我们展位喝口水歇歇脚吧！我只要五分钟，处理点私事，马上过来！”
或许是姜栀清澈干净的眼神太过于真诚，男人沉思几秒还是点头。
客户被姚嘉接走，姜栀挂在嘴角的笑意也瞬间收拢。
“孟总，这么气急败坏，是因为我走了，别人的设计你窃取不了，影响你升职？还是再没人替公司背黑锅？”
“你敢再胡说！”孟沅微微弓背，嘴巴贴到姜栀耳边威胁，“当心，在这圈子混不下去！”
“孟总确实有这个能力!”
姜栀不慌不忙，拿出手机，点开录音。
“寰宇今天新品发布会，你说我要借着这波流量，把这录音内容发出去，是我混不下去还是你们混不下去？”
寰宇是知名集团公司，横跨多产业，对于供应商的筛选，十分严格。
当初她就职的LP公司，也是经过几年观察期和层层关卡，才成了寰宇的合作商之一。
后来的利益驱使，LP开始走捷径。
在职两年多，她切身体会到错综复杂的职场关系，却一直保持初心，远离是非。
但终究，还是为他人的升职做了嫁衣，后来东窗事发，又将她推出去做了炮灰背锅侠。
两分钟的音频播完，孟沅脸色白了又绿，“心机婊！”
“跟孟总您学的！”姜栀点开相册，又发了几张照片，“不能总老实人吃亏吧!”
对面短信提示音连续响起，孟沅脸色愈加难看。
“你.....”
“识趣，就别招惹我！”姜栀收起手机，轻声警告，“忘了告诉你，这只是开胃小菜。”
刚刚那几张，是孟沅与公司高层副总的亲吻照，这几年，两人暗中联手，捞了不少好处。
可真要说实质性的证据，姜栀还真没有！
不过是用这几张照片敲山震虎，让她赶紧滚蛋！
最终，孟沅的张牙舞爪，被几张照片击溃。
姜栀也没心情欣赏她咬牙切齿落荒而逃的狼狈，赶回展位攻克潜在客户。
“小姑娘挺厉害，说五分钟，结果四分钟都不到！”
男人和蔼笑笑，放下手中水杯，举手投足间满是文人风骨。
姜栀接下这份调侃，“让您看笑话了！”
“我是北郊盲人学校的校长，我姓马，姑娘就别您您的了，咱们随意聊聊？”
她就说，从见到第一眼，就感觉亲切熟悉，原来和老爸是同行。
有了这个话题，姜栀的称呼立马从先生变成马校长。
两人距离拉进，姜栀介绍了下自己工作室目前状况和产品。
毕竟，合作双方，诚信是第一步。
马校长听完，赞许地点头，“姑娘是怎么想到要做小众群体的产品？”
“不瞒您，我当初因为车祸视障，将近一年才恢复，更能共情到这个群体的困苦。”
那一年，没有光的日子，磕磕碰碰，窒息又绝望，是姜栀心底残存的阴影。
“所以，我有信心，能给孩子们研制出更适合他们的产品。”
姜栀目光清澈真挚，言辞恳切，加上这段视障的过往，最终让马校长欣然点头。
两人打上车，一路畅聊，马校长的和蔼平易，让漫长的车程不再枯燥。
到达目的地，姜栀率先撑开伞，将人迎下车，学校大门口，红色横幅在细雨中飘动，烫金大字格外显眼。
【欢迎寰宇集团领导莅临指导】
寰宇？
那边在博览中心开新品上市发布会，这头来盲校做公益。
不得不说，大集团的前瞻性和营销手段是真高。
姜栀感叹着，跟在马校长身后，行政主任匆匆赶。
“校长，寰宇的林总亲自来了！”
“哦？”马校长笑意更浓，“难得啊！他人呢？”
“在训练室，看孩子们上课！”
马校长转身看姜栀，“不瞒小姜，林总是我们学校资助人，我今天跟你谈这个项目的资金，后续还得靠寰宇资助！一起去见见？”
寰宇总裁，她先前略有耳闻。
老林总退位后，小林总登场这一年多，寰宇从传统行业飞速转型扩张，她当初作为乙方的苦逼社畜，没少被甲方折磨，然后熬通宵改设计。
就今天在智博会场新品的火爆场面，再次见证了小林总独到的投资水准和雷霆之势。
而他本人，据闻十分神秘低调。
行内只闻小林总，却没人知其大名，更从未见其人。
谁能知道！
这个世界是这么小！
兜兜转转，寰宇又成了甲方爸爸，但这次，她不是乙方埋头苦干的一份子，而是主理人。
姜栀就着马校长的年龄猜想，今天来学校的，估计是老林总。
“如果方便的话，我的荣幸！”
几人并肩而行，来到训练室，本就不大的空间，被一群“黑西装”堵的严严实实。
姜栀走在最后，透过落地窗里人墙缝隙，看到一个挺阔背影。
好像还挺年轻！
难道，今天来的是小林总？
就在姜栀暗叹运气爆棚时，马校长已越过人墙，迎上前寒暄。
“恭喜贤侄，产品上市热度很高，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牧泽！”
“马叔去现场了？”
男人清越的声线如碎玉落地，瞬间将姜栀钉在了原地。
牧泽？
林……牧泽？！
寰宇小林总，是她前任林牧泽？
姜栀指尖发凉，微微蜷起，心里有说不出的复杂。
毕业几年，有人做大了事业，有人坐大了屁股，而她，两样都不沾边。
世界上，大概再也没有比前任变甲方，更令人抓马的事情了！
身边刚刚让出的路，再次被围拢，姜栀和行政主任被隔离在外。
姜栀畏缩在墙角，本能地想逃离，可却还是舍不得这得来不易的订单。
她重新理了理思路，很快想到，林牧泽作为寰宇集团总裁，日理万机，估计没时间和精力去管这么小的事情。
大概设计理念和产品靠谱，大笔签字，资金到位，她做好自己乙方该做的，单方面和马校长沟通就完了！
想到这儿，姜栀和行政主任道明来意，便由他带着，在学校四处转了转。
走进康训室，几名老师正耐心教孩子如果使用盲杖规避障碍物，培养感知能力。
行政主任介绍，“这些都是刚入校的学生，来这第一堂课，先得学会如果用盲杖独自行走，也是孩子们的必经之路！”
姜栀莫名心酸，脑海里也隐约闪现出创作的思路。
“主任，情况我大概了解了，晚上回去再做一份详细计划书，这份初步构思，麻烦您转交给马校长，他如果有什么其他需求和建议，随时联系我！”
临近傍晚，淅淅沥沥的小雨越下越密，姜栀从学校出来时，本就不怎么宽敞的马路，挤满了红色尾灯。
打开打车软件，排队人数20+，姜栀本就不大高涨的情绪，愈加低落。
学校有前任林牧泽，学校外大堵车，她这差到极点的运气......
两者选其一，姜栀毫不犹豫按下一键呼叫。
天色在屋檐雨的嘀嗒中变的更加黑沉，冷风夹杂着雨丝撩动裙摆，晕出湿透的印记。
半个多小时后，姜栀搓了搓被冻红的手，终于等来了网约车的电话。
挂断电话，姜栀打开软件刚看了眼车型，闺蜜丁露的连环夺命call又来了。
“栀子，到哪了？用不用接你？”
姜栀将手机夹在耳边，拎着东西边走边回，“别了！已经打到车了，你可以先点菜，到了直接吃！”
“遵命，公主大人！”
路边一辆黑色轿车持续打着双闪，姜栀迎着细密雨丝狼狈冲过去，拽上了后车门的把手。
一下,两下......
姜栀加大手劲儿，车门还是没开！
黑色车窗膜上雨珠大颗滑落，倒映出她被冷风吹透的狼狈又苍白的脸。
姜栀吸了吸鼻子，在车窗轻轻敲了两下，一声沉闷的解锁声后，快速钻进车内。
“我上车了！呆会儿见！”
她挂断电话，从包里掏出纸巾，埋头擦拭衣袖上沾染的雨珠。
“师傅，麻烦您！开快点，赶时间！”
话音落下许久，没有丝毫回应。
姜栀不由抬头，却见前排西装革履的男人，一脸懵逼看看她，随后又转向后排座位另一个方向。
一股清冽的雪松香萦绕在鼻息间，冻麻的思绪正慢慢回笼。
姜栀的眸光，顺着男人视线方向望去……
！！！
居然是林牧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