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修习之后,阿慧师妹也将这事情的大致脉络理了清楚。
“什么?你是说哪怕有师尊的灵药,师兄也不能完全恢复?”分明今日师兄才告诉她没事的。
“是的,一旦沾染魔气,这修行定是大大受阻。若是压抑魔气,修行也就只能止步于此;若想要进阶,则魔气会跟着修为增长。”
“那没有其他的方法了吗?”
“应当是能试的方法都试过了,毕竟师尊都出马了。”
姜无这才知晓师傅今日这般生气的缘由的,毕竟师兄是这青衍派天资最好,实力最强的弟子。众人都予以厚望,希望这明日之星能修得正果,也让沙青山扬眉吐气一回。
“那为何今日师傅还要再去找师尊呢?”
“这我也不得而知。”
“那师兄定会特别难过。”攥紧了手,她在房间内来回踱步。“那我再问问问师傅和师兄。”
“别。你别再去了,师兄应当也是知晓此事的。再提此事,定是徒增伤心。”
“对了,昨夜你怎得出去得那般着急。”想到阿慧师妹平时也未与哪个师兄走得近,顺便问下。
“额……”未想到姜无会问到此处,她有些迟疑,脸上飘起了两朵绯红,“我就是听到了,起身着急看到了。过去了也就顺便帮帮忙。”
“哦,还是你厉害,我许久才醒;此后这样你得叫醒我。”想到自己的乌鸦嘴,她连忙住口,“呸呸呸,我在说什么,这种事还是不要再发生了。”
一连数日,姜无除了施肥,翻土,浇水,收菜,看望师兄之外,日程上还多了一件事,就是对着初月许愿。
她恨自己上次许愿让师兄回来,结果当日师兄就负伤连夜返回。现在,她天天对着初升的月亮祈祷师兄早已恢复,体内魔气也被祛除。所幸这几日师兄已下了床,恢复了大半。
柴房旁拴着的几头驴,是平日里用来运菜的;沙青山上,像他这样无甚灵力之人还是不少。那头短毛体格小些的驴是她最常使唤的,别见它体格小,但它力气出奇大,只是驴脾气倔,其他人使唤不了它。
山上的驴都没有名字。但她给这一只取了名字,叫“飞飞”,因为它总是走得慢,她觉得起了这名,它就能健步如飞。不知为何,只有姜无能使唤得了它。
早些时候种下的那批萝卜,今日可以收些。柴房旁,今日又是只剩下飞飞。她牵着飞飞往山下赶。背上装满两筐萝卜上山赶时,飞飞一路慢慢悠悠,走得极慢。
她再看看日头,看样子今天是要错过午饭了。
反正也赶不上了,她干脆也蹲坐在了路边歇会。这一路她都在想师兄,从腰间再次取出那一日看三遍的芥子袋,她叹了口气。出神了好久,这才发现飞飞不见了。
寻着驴蹄声,见着飞飞往一旁的小道儿跑了,赶紧去追。可这驴竟跑得更快了。
追了好半晌,终于在一处山腰石壁前飞飞停了下来。她赶紧拉住绳子,却看到石壁不远处坐着个熟悉的身影。
“咦?师尊。”
舒明万老了,虽是师尊却早不管青衍派中大小事务了。头发和胡子都花白杂乱,若没人知晓他身份,大抵还会认为他是个痴傻老人。
本就想图个清静,近些日子太多人寻他,今日他干脆跑到这处僻静之地,晒晒太阳。一把破旧蒲扇遮住双眼,他正躺在巨石块上晒着太阳睡觉,却又听一清脆的叫喊声。
拿开遮住眼的扇子之时,舒明万双眼有些模糊。只见前方一个牵着驴的身影,头发梳得高些,一脸年少稚气还在呼唤他。
瞬间,像是触及那心中尘封多年的柔软,这定是在梦里。他望向人影,泪眼模糊,轻轻呢喃:“延华……延华……”
“师尊,什么延华?”
待人走近,那模糊的身影变得清晰,那胸中浮起似羽毛般的轻柔,又如千斤坠入心底。
“哈哈哈。”一阵爽朗大笑传来,姜无更加疑惑了。
“你叫什么名字,我好似从没见过你。”
“姜无;我跟着师傅姜昊,是杜知辛的师妹。”师尊没见过她是正常的,她也赶紧解释:“我自小灵根受损,跟不上修行进度,所以师尊看我面生。”
她从飞飞背上的竹筐内掏出一个大萝卜:“所以我基本在山下种萝卜,师尊才没见过我。”
他不动声色打量着姜无,神色竟有短暂一瞬间的诧异,“姜昊?”又自顾自地继续说话,“那真是段缘分。”
姜无顾不上揣测他的话,着急发问:“师尊,我师兄杜知辛受伤沾染了魔气,这可还有什么办法吗?”
舒明万摇摇头,“没有办法。用尽灵药也只能让他保住一命,哪还能祛除魔气。”
“那师兄沾染魔气了,叫他在此地如何自处。沙青山灵气清气并不充裕,他怎能压抑魔气?”她越说越难受,几乎是哽咽出声,“可怜我师兄……”
姜昊这几日也因此事几次找过他了。舒明万自是知晓杜知辛的处境,也明白这着实直接埋没了一个天资卓越的少年。
不想沉浸在姜无不停歇地哭诉中。他转过身,长长叹了口气,眼睛却望向更远处的那一片片山峰。
“办法尚还有一个,只是……”
身后的哭声立即停住,“什么?”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姜无睁大了眼睛认真听。
“洹州万晖山的结界中,有个名叫“红石林”之地。那片土地曾经镇压过妖魔,生长了一种叫“落星莲”的净化之花。落星莲不种在水中,却长在魔气滋养的污浊土地上。”
别说红石林和落星莲,就连那洹州和万晖山,姜无都闻所未闻。但她却沉浸在这突如其来的惊喜之中:“天无绝人之路,这也不是毫无办法,我这就同师傅讲。”
“不必。他知晓此法。”
“那为何?”
“洹州大陆上妖族与神族为伍,沆瀣一气,与中原为敌。且不说能进那结界之中,那魔气丛生之地,若能安然无恙地取走落星莲,那现下各大仙门中早不惧怕入魔一事了。”
“可事在人为。总要试一试才知行不行。”
“的确很多人试过,但我听闻几乎无人进过那红石林,更不曾听说有谁摘取过一株落星莲。”
刚刚才看见希望,又受到了打击。
肚子已经咕咕叫了,她要赶紧回去。姜无气蔫蔫地给师尊道了谢,牵着慢悠悠的飞飞往回走。
舒明万捋了捋胡子,望着这一人一驴的背影有些动容,至少有二十载没见过这头驴了,竟还能见着有人牵得动这倔驴。
杜知辛又修养了好几日,身体已经全然恢复了;不知为何,近来师兄总是对她特别上心。明明她就是个废柴,师兄偏偏还想培养她,带她静气凝神,带她探知灵力,带她画画符,练练剑。每日,两人总在嘻嘻哈哈的打闹中度过,她从未觉得日子有这般快乐。
今夜升起了圆月,当她捧着那珍贵的芥子袋对着月亮许愿时,她贪心多许了一个愿:能跟师兄长久相伴。
不想,心里的话刚刚说完,芥子袋却不小心掉在了地上。
盥洗完毕,整日的疲劳都已消除;一整夜她睡了个好觉。
就在次日清晨等待师兄之时,她得到了一个更大的噩耗:师兄外出游历,无人同行,没有归期。
这晴天霹雳打她一个措手不及。近日的种种异常,她早该想到;可她竟蠢笨看着表面开心的师兄就以为这沾染魔气一事早已不再重要。可这宗门之中,谁又能真正接受并且留一个潜在的危险人物呢。更别提师兄自己也万万不能接受。
“师傅,我要游历!我要去万晖山红石林。”
姜昊气急攻心,“啪”地重重一掌拍在桌上:“你们一个个的,全当儿戏吗?杜知辛走了,你就要跟着走吗?你心里眼里就只有他是吗?”
他的声音越讲越大,气不过又摔碎了桌面的杯盏,“他出去还好,修为不低至少不会饿死自己。你怎么办?你会法术吗?你一个人族女孩儿怎么生活!那红石林是什么地方?别说去红石林,你在外面能保住小命就不错了。”
原本跪着的姜无,看着一地的破碎瓷片,起身蹲在地上,一点点拾起来,用衣袖兜住,又缓缓开口:“师傅,我本就一无所有,让我试试吧。总不会更差了。”
“我总要长大的不是吗?”
“我言尽于此,你不许出去。”
“那偷偷出去。”
“不行。”
“那我天天来烦你。”
“不行。”
无论姜无说什么,师傅嘴里只有两个字:不行。她干脆讲讲其他,转移下师傅的怒气。
“那我在外面也种萝卜卖萝卜。我种的萝卜,你也知道……”
“不行。”
“那我就去求师尊,你不知道师尊对我可照顾了。这个法子若不是师尊开口我都不知。”
“不行;他打发时间,跟你乱讲的话如何能当真?”
“那我悄悄逃跑?”
“那你试试,看看你是不是连沙青山都出不去!”他瞪了姜无一眼,“我要歇下了,这事不必再提。”
姜无擦了把脸,抹了把鼻涕,虽然离开了心里还在默默盘算。
看着姜无离开的背影,姜昊只觉得心头一阵钝痛。他有预感,就像当年他留不住延华一样,他也留不住眼前这个少女。
她还是将自己重要的东西和一些衣物收进了芥子袋。第二日清晨,她跑去那半山腰的崖壁旁,果然蹲到了师尊。
师尊老了,已经很久无法突破了;像是他早已接受现实一般,等待着皱纹爬上了脸庞,岁月苍白了头发,他坦然等待着自己的陨落和消亡。
“师尊,师尊?”姜无喊得大声,师尊却并未转身,不知在看何方。
走近了师尊都还无反应,姜无扯了扯舒明万的衣摆,“师尊?”
“我听到了,听到了。都朝你摆摆手了。”
“啊?我当你是在向我招手哩?”
“我招什么手啊,我这数了好半天了,你这一来又给我打断了。我还得从头再数。”随着师尊手指的方向,姜无看到那对面崖壁上的几株柿子树,圆圆的柿子挂满了枝头,只是并未完全成熟。
“那我帮你一起数吧。”
舒明万点头默许。
“二、四、六……”
过了好一阵子,姜无才停了下了,她都觉得有些眼花了,“我数好了,师尊你多少个?”
“你数了多少个?”
“八百六十七只柿子。”
“那可巧了,我也是一样。”
“你数这柿子做什么?师尊。”
“分柿子啊。”
姜无一头雾水,这几年没听说师兄们分过柿子啊。
“那我有份嘛?”
舒明万瞥了眼飞飞,“你没有。”
今日的重点不是此事,仰头真诚道,“师尊,我来找你帮帮忙。”
“哦?你要出门找你师兄?”
“嗯,对,差不多。我想去红石林。”
“那差远了。你让我如何帮你?”
“您知道的,我师父不会同意的,您是师傅的师傅,您总有办法的。我方才还帮你数柿子了,您别骗我,我知道您刚才没有数。”
见一小孩子将他心思拆穿,他也没有不好意思。
一旁的飞飞等得有些不耐烦,老想离开,她手里攥紧的绳子被拉得笔直,这飞飞应当又是饿了,她没办法只得跟着这犟驴返回。
姜无一边拽着牵驴绳子,一边还不忘求舒明万,“师尊,你可得帮帮我,我一定要去。”
一人一驴,影子越来越小。舒明万还立在崖壁边,他展开手掌,一阵清风拂过,三个成熟的柿子稳稳落在了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