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云河

    清晨的沐云河总是蒸腾着云雾。洹州多山,有无数个像九云寨一般的村寨,安然坐落在河谷水畔的平坦土地上。

    亦姝已在九云寨种了多年的萝卜,每日清晨她就领着阿原和阿全去河边菜地拔萝卜。拔起萝卜,抖抖附着的泥土,削掉叶子,将还沾着清晨露气的萝卜装进小筐;让两人一人背个背篓,去东边集市卖。

    她从不跟去集市,也不要求卖出多少。只要每日有剩余,她就将萝卜切块晒干,等些日子做成咸菜萝卜。两文一斤,卖得便宜所以每日生意也算不错。

    往常,两个小孩下午便到家了。今日已过酉时,还未见人回来。

    她抬了抬手,青色的长袖随着藕白的手臂一甩,屋中的烛火同时亮起。行至院中,她抬起了头,今日十五月正圆。

    “我们回来了。”阿原推开了院门,两人气蔫蔫地将背上的背篓直接撂下,背篓斜倒在地上,滚出了好几个圆滚滚的萝卜。

    见朝自己滚过来的萝卜还没有停,亦姝伸出一只脚挡住面前这只萝卜,眸光沉了沉,“这是怎的了?今日没有卖萝卜?”

    装的萝卜本就不多,每日都不会有太多剩余。

    “萝卜,萝卜,整日都是萝卜;你总不会让我俩在白蓉镇卖一辈子萝卜吧!”阿全神色不悦,撅着嘴道。

    亦姝明白了,这两只又闹脾气了。

    “那我得给你们算算了。”亦姝双臂交叉,面不改色地细讲起来,“一百年前去黄州骑马,八十年前去滨州潜海,三十年前送你俩去学堂……这种菜也就近十年的事。”

    “可别提五十年前的事了,那时我俩都未化成人形,都是你自己去的。”听着亦姝的细数,阿原更生气了。

    “就是就是;每次出去总是很快就返回。”阿全也不服气,低声抱怨,“也不知你为何就离不开这九云寨。”

    亦姝懒得多作解释,径直走进堂屋,坐到饭桌旁,扭头朝院子里喊了一声,“吃饭。”

    舀了一碗萝卜汤,不紧不慢地往嘴里送。两个小人儿跟着也走了进来,因今日的晚归,吃饭晚了好些时辰。

    见对面两个小孩盛好饭,低着头不停扒饭。

    “怎么?”她抬了抬眼,神色淡淡,一口萝卜汤下肚后缓缓开口:“你们已经厌烦白蓉镇了?”

    阿全低着头小声嘀咕,“我们哪儿敢啊……”

    未等阿全说完,阿原深呼了一口,突然“啪”一把放下碗筷,斩钉截铁般吐出在肚子里装了许久的话:“我俩想好了,要离开这里去修行。”

    “人生处处是修行,跟着我就可以。”她语气平淡,亦姝这种话不知说了多少次了。

    “你是人我们是妖,怎能相同。”阿全也憋了许久,挠了挠头:“亦姝姑姑,我们真的想离开。”

    此类话题近年来月月都要提起。今日她似是多了些耐心,反问道,“哦?准备去何处?你俩现在就如同十二三岁的孩童,去了如何生存?”

    “就去这洹州万晖山,去那顾云峰……”两人眉飞色舞,你一嘴我一句,复述着今日在镇上说书先生讲起的故事。

    亦姝只在听见“顾云峰”几个字后,骇然失色,脑袋空空。

    “不行!”她脱口而出的拒绝,还半带着叱责,把自己也吓着了。

    “为何不行?我们就在洹州,去万晖山不是最合适的吗。难不成还去那飞沙走石的黄州朔风城,还是那已然没落的滨州明珠谷?”

    察觉到自己有些失态,她假意干咳两声,平复下方才的紧张,“那为何不去中原几州?跟随正统东殷帝君。”万晖山山脉连绵不绝,层峦叠嶂间灵植茂密,灵气充沛,这些亦姝自是都知晓的。只是,她不想又与那里产生牵连。

    “争夺不休,有何期望。更何况我俩是天资有损的妖族,去中原必定低人一等。再者,万晖山自有它的神奇之处。”阿原不假思索道。

    亦姝许久不曾过问万晖山上的事,甚至会刻意回避。令她难以相信的是这两只蜜蜂竟然想去万晖山。

    葱花浮在汤面转了又转,两个小妖爱吃葱花,她不吃。亦姝撅起嘴,盯着自己的碗面,将葱花吹开,再喝一大口。良久才继续开口,“万晖山有何神奇?”

    “万晖山上人族,神族,妖族都是平等;灵气充沛,灵泉人人可饮。”见她继续问下去,阿原自觉有了希望,神采奕奕地讲着。

    “你莫要对万晖山存有偏见。再者,我俩本就生在万晖山下,归正守丘,也应当回我出生之地。”两张小脸满带正气,似是早已追随了顾云峰。“明明当年你也路过万晖山;你见多识广,那场大火还不至于吓着你吧。”

    见亦姝没有回应,阿全硬着头皮解释,“现下顾云峰追随者甚多,我们早就想去试一试;试选就在五日之后,也不一定成功呢……”两人越说越有劲,似是忽略了原本占尽上风的亦姝。

    她愣了片刻,收回视线,语气平和:“何来偏见,只是想想应是有更合适之处。”

    “你都从未去过,若得幸去一次万晖山,你定不会再想回来;更别说那传闻中长满奇珍异草的红石林,灵气丰沛的顾云峰……”

    不自觉间,思绪顺着阿全的话飘去了万晖山上。

    “那万晖山上的四大护法,各个勇猛神武。还有那顾云峰上的尊主黎……”

    亦姝只觉得浑身紧绷,在即将听到那个名字时,突然拍了拍桌面,“够了,继续吃饭。”她只想即刻中断这个话题,便推开碗起身离开,留下两个疑惑的小妖在饭桌前。

    两人自知是惹她生气了,接连噤声。

    星稀月明,月华散落。一旁的杨树迎着月光,繁茂的枝叶在秋风里泛起闪闪银光。

    忽地一阵疾风,枝头掉落好些黄叶;她伸出手臂,摊开掌心,微微念了个诀,空中一片黄叶稳稳地落在她的手心。

    黄叶的经脉泛起一丝微弱白光,她看向手心,眼底划过一闪而过的惊疑:“竟有一百年了。”

    沐云河水日日流淌,这些空白的岁月被一季又一季的油菜花和萝卜填充,若不是偶然探知叶脉,感受这院子旁杨树的生命根茎,她早会忘了在这里住了多少岁月。

    夜里凉意更浓,她取下头上的玉簪,青丝如瀑,顺滑垂落。瞬间,那玉簪泛起暖黄色光芒,形状忽地变作一只暖黄玉笛;通身布面轻巧的雕刻,尤其尾端,还雕琢几条长长的尾翼。

    提着一盏灯,她轻轻一跃,坐在了杨树的枝杈间。

    长长的襦裙垂落,随着秋风飘逸。月华下,竹灯旁,她的身形和面容都被照得清晰,就连那握住玉笛的指节都柔和清晰,她仰头看着月亮,轻握笛身。

    “叫你别多说了,你看这下真生气了。”饭桌那头,阿全凑在阿原耳边心虚地讲。

    “又不是我一个人说的。”阿原白了一眼,闷着头吃饭。

    “算了,此事今后也别再提。”阿全小声打住,使了个眼色;但也忍不住疑惑,以往也未见亦姝这般反应。

    但两人都知道,亦姝姑姑一年间只有在中秋夜里才会将自己挂在枝头,吹一夜玉笛。

    屋里饭桌上的小声嘀咕,亦姝全然没有在听。其实她并未生气,她自知无法将俩人永远捆绑在身边。只是,她害怕孤独;不然当日离开红石林,再下万晖山之时,也不会救下未修成形的这两只蜜蜂。

    她不止一次地去过万晖山,还穿过那传闻中的红石林,甚至还采摘过已绝迹了的落星莲,至于顾云峰上的尊主黎昇,是她无法忘记的故人。

    她握起玉笛,轻轻吹响,似清泉缓缓,婉转悦耳;似山间鸟鸣,清脆悠扬。

    笛声传来,渐次铺展;她也随着笛声越进万晖山结界,沿着那沐云河水,穿过密林,绕过湖泊和草甸,登上那最高处顾云峰。而真正的绝色,在顾云峰悬崖下的红石林。

    一百年前的回忆似那涓涓流淌的沐云河水,缓缓流动浮现。

    故事从百年前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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