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落落到现在都不敢相信自己已经死了。

    她看了一眼台上的男人,对方一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翻动书本,纸张在指尖流转的声音很好听,还有一阵清香袭来,她被这股香味安抚,看着男人,又重复了一遍:“我···死了?”

    男人似是终于看完一本,轻轻合上书,从桌子旁边又抽出一本书,微微抬头,睨了一眼钟落落。

    钟落落终于看清了男人的长相,他眉目温和,犹如江南的山水,温柔又缱绻,身上带着久居高位的尊贵气质,只一眼,他就移开视线,随即又低下头,翻开刚刚拿到的一本书。

    男人神情专注地拿着笔在纸上勾勾画画,他每书写一次,钟落落就心悸一次,回忆起刚刚那一眼,男人明显带笑,他在笑什么?自己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钟落落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睡衣,现在是睡觉时间啊,看起来没有什么不符合常理的地方,她果然是在做梦吧?

    钟落落见男人没有回答,于是自顾自地打量起她所在的地方,挑高的五彩琉璃顶,四周安置两米高的烛台,上面散发着幽幽蓝光,那,是什么?

    钟落落正准备凑过去看,台上男人合上书,似乎懒得动手一般,他双手一挥,一本轻飘飘的小册子稳稳地落在他手上。

    钟落落心里咯噔一下,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这幕,小册子上闪过一道白色的光,她清清楚楚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靠!这是什么鬼地方,为什么这个男人会隔空取物,她也只是在武侠剧里看到过这种场景,自己亲眼目睹对她的冲击力还是很大。

    “嗯,你死了。”

    一道清清淡淡略带沙哑的嗓音响起,他在回答自己刚刚的问题,男人翻动小册子,他神情疲倦,眉目冷淡,公事公办一样念出那句话。

    “钟落落,24岁,死因猝死。”

    钟落落不敢置信,真的提前结束游戏了,老爹知道自己死了吗?

    而且死在出租屋里会不会臭死?会有人替自己收尸吗?以后房东的房子会租不出去吗?

    钟落落一瞬间脑海里闪过无数个念头,包括那份刚泡好多加了一个蛋的泡面,还没吃,真是可惜了,如果有机会,她一定要给老爹买他一直很想吃的阳澄湖大闸蟹,她还要谈一次恋爱,回老家给村口的大黄多加一根火腿肠。

    不对,这不是重点,钟落落摇了摇头。

    她瞥了一眼正在低头写字的男人。

    凭什么你说死了我就死了,是生是死是自己决定的。

    钟落落想现在跑的话应该还来得及,拉去医院抢救一下自己说不定还能挺过来。

    她先是狠狠掐了一下自己,发现不是在做梦,随即打量了一下四周,她站在台阶上,台阶之上放着一张黄花梨桌子,男人好整以暇地靠在椅背上,默默看着她所有小动作。

    不动声色,不做出任何表态,他指背轻叩桌面,咚咚咚三声沉闷的响声。

    像是受到神的指引一般。

    钟落落不由自主地踏上台阶,一步一步往前走。

    这是什么情况?脚尖怎么不受控制?短短七阶,她像是走过了一千年一样漫长。

    钟落落被迫站在男人桌前,一股力道使她微微低头,她和男人对视,短短几秒,她心如擂鼓,一缕发丝从耳后垂下,男人斜靠在椅子上,偏了偏头,直直地看着她,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慑。

    “我说,你死了,你听清没有。”

    听清了听清了,这么凶干嘛。

    钟落落这样想着,心里不悦,面上却恭顺,点头讪笑,带着讨好意味:“听清了,帅哥,你能先把我放开吗?脖子都快要抽筋了。”

    男人神情一怔,收回目光,钟落落感觉自己被钳制住的后脖颈又能活动正常了,于是眼神开始四处瞄,看有没有可以逃跑的地方。

    一阵微风吹过,钟落落瞄了一眼风向来源,大殿左侧有一扇铁门,通体漆黑,散发着幽绿色的光。

    她有些兴奋,那不就是,安全通道!!!

    一定得找个机会,从这个鬼地方逃出去。

    她又看了一眼男人,男人正用拇指揉着头,似乎正在为什么事情烦心,桌面上一根光秃秃的木棍正顺着刚才那股风的力道往角落滑去。

    恰好被她看见了,也许是由于基因本能,钟落落快速移动,用双手稳稳接住那根木棍,木棍冰冰凉凉的,她好似被电了一下,呀地叫了一声。

    男人被这幅动静吸引,抬眼向她看来,视线也如同木棍一样冰冰凉凉的,没有感情。

    糟糕,又失去了一次逃跑的机会。

    男人目光慢慢下移,在触及到她手中的小木棍时,突然起身,钟落落吓得抖了一下,因为在这期间一贯冰冷不动声色的男人表情带上愠怒,他皱着眉头,眼里有破碎的山河。

    他生气了?至于吗?不就一根小木棍,外边有的是,只要你让我回家,我立马给你去公园里捡。

    不过话说,看他这么紧张的样子,这该不会是传家宝吧?

    男人怔怔地盯着她手里的木棍,眉头拧了一瞬,又展开,抬眼又确认了一遍,目光中透着不可思议,钟落落顺着男人的目光看下去。

    那根小木棍,此时长出一个小小的花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花,钟落落眼睛一眨不眨,在看完开花的全过程后,她还沉浸在刚才的奇景中。

    此刻她又闻到一阵香味,是从她手里开了花的小木棍散发出来的。

    她看着花的形状辨认,原来是梅花。

    钟落落把梅花枝送到男人眼前,抿嘴笑了一下,语气中带着一丝娇憨,“呐,开花了,给你。”

    男人沉默一瞬,从她手里接过梅枝,开始细细打量起来,他捧着梅枝的表情很专注,像是

    最虔诚的信徒。

    在男人低头的瞬间,钟落落计算好奔跑速度和时间,脚底抹油似地飞奔向那扇漆黑的大门。

    在她跑向大门的时候,她又感觉到那道注视的目光,以及极其轻的一声叹息。

    他可惜什么?钟落落拉开大门的最后一瞬这样想着。

    那扇铁门看着很重,实则轻飘飘的没有什么重量,钟落落甚至怀疑,上过学前班的小朋友都能拉得动,这地方基础设施粗糙了啊。

    踏进门的一瞬间,钟落落被一阵黑雾环绕,眼前开始出现幻视。

    一身带血的女孩凄惨地朝她笑,纵使她模样恐怖,钟落落还是依旧想上前握她的手,只是还没有碰到,女孩就凄厉地大叫,“你永远救不了我!!!”

    女孩消失后,钟落落摸了一下自己那颗跳动的心脏,脸色苍白,她摸了一下自己的脸,擦掉泪,模糊的视线清晰后,面前出现一个慈祥的老人,他正笑着把一个红包往钟落落怀里送,和蔼地说:“好孩子,给你的。”

    钟落落刚要伸手去接,手指在要触碰到红包时候,面前的老人消失了,红包也变成一阵细沙,吹到她的脸上。

    她伸出的手还没有撤回,就被黄沙迷了眼,想要伸手去揉,耳边一阵清冷的声音警告她,“不要用手揉。”

    一袭梅香环绕,刚才那副浓重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似乎散了一部分,男人似有洁癖,不愿意碰她的手,双指冰冰凉凉的攥住钟落落衣袖,偶尔因为行动间衣料滑动,肌肤相贴的一瞬,她似乎能感受到男人脚步一顿,随即没有任何动作继续往前走。

    钟落落闭着眼睛跟着男人的指引往前走,腕间力道不轻不重,心里一边惋惜自己真的要死了,一边心猿意马地想下辈子一定要谈一个像这个男人这样的。

    也不知道,投胎之后,这恋爱脑会不会消失?

    鼻尖梅香环绕,钟落落不知道跟着他走了多久,她有点后悔,刚刚跑得快了些,要是问清楚哪个门,自己也不至于遭这罪。

    大概走了五分钟,钟落落感觉到一阵光亮,以及男人松开了她的手腕,视线受阻的自己本能的想要抓住身边的人,没等她动手,就感觉到双眼一阵冰凉,那条洁白的绸缎,从她眼睛滑落,掉在她抬起的双手上,最后化成星星点点。

    “那是什么?”

    钟落落睁开眼,话刚说出口,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大殿上密密麻麻跪着上百号人,男人神情倦怠,端坐在黄花梨桌前,他用拇指揉着太阳穴,一副极其不耐烦的样子,甚至比刚刚面对自己还要严肃。

    他语气半开玩笑地问:“又跑了?”

    钟落落一头雾水,什么东西跑了?

    下面跪着的那个人狠狠磕了一个头,声线颤抖,“请给属下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男人轻嗯了一声,没有任何表情,轻轻两个字,“去抓。”

    地下那人得了男人的回答十分感激地在地上磕了两个头,然后转身走出去。

    钟落落看着他往外走,心情也跟着激动,那是不是通往回家的路啊?她突然觉得她又可以了!!

    但是因为有前车之鉴,所以钟落落不敢轻举妄动。

    看男人沉默,下面的人也没有继续汇报,钟落落向前走了一步。

    她试探着说了一声,“哈喽,我可以走了吗?”

    还是不死心地问了一句。

    此刻大殿上的灯全都点亮,钟落落看着最前面倚在第一根石柱上的男人,他穿着白色长衣,气质和台上的男人截然不同,她突然记起今晚发生的一切事情。

    晚上十二点,钟落落在家泡完最后一袋泡面后,端回卧室正准备吃,突然被身后平白无故冒出的三个男人吓得丢了半条命。

    钟落落把泡面碗放在客厅的桌子上,没有寻找到可防身的武器后,指着面前的三个人,“我警告你们,擅闯民宅犯法的。”

    没等她说完,面前穿着白衣的男人就淡淡吐出几个字,“钟落落,你已经死了,跟我们走吧。”

    钟落落不愿相信,跑向卧室,然而,她看见写字桌上趴着的人,眼圈浓重,像是好几个夜没有睡好觉,电脑还亮着,上面还有没做完的策划案。

    真是见了鬼了,钟落落伸手去触碰自己,发现自己摸了一个空,她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散发着淡白色的光芒,自己好像真的死了······

    还没消化完这个晴天霹雳,钟落落就一下子晕了过去。

    留下三个面面相觑的鬼差,为首的那人似乎极为震惊,第一次有鬼魂在去地府的路上晕了过去,真难办。

    他吩咐一人背着钟落落出去,直到到了地府,她依旧没有醒来的迹象。

    他开口向台上那人汇报。

    “江爷,晕过去了。”

    上面那人今天似乎心情不错的样子,听到晕过去,放下手中的书,一贯冷淡的神色透露几分惊讶,他看了一眼地上的女人,然后撂下一句,“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钟落落指着石柱上那个人,有些惊讶,带着笑意说,“你就是今天在我家那个人?”

    鬼差抬起头看了她一眼,有些意外,“你竟然还没走。”

    钟落落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什么叫自己还没走,看见自己没去投胎不高兴吗?

    等会儿,自己难道睡了很长一段时间吗?

    她有些愤恨地看着台上那个男人,什么情况,别人都走了,却不处理自己的事情,偏偏要自己醒来经历这么一番痛苦,就不能趁着让她睡着无痛投胎吗?

    她指着那个男人,声音脆生生地,带着一番天不怕地不怕的意味,“你是谁?”

    大殿上突然安静起来,连掉下一根针的声音似乎都能听得见,上百号忙碌的人都停下来,等待着他的反应。

    钟落落突然发怵,这是咋了?

    为什么他们一副自己干了很大的坏事一样,或者说惹到了不该惹的人,比如面前这位,为什么大家都站在就他坐着,有没有人来解释一下。

    男人极其平和地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往上看。

    钟落落顺着他的目光往上看,此刻大殿亮如白昼,头顶悬挂着一块牌匾,上面飘逸潇洒地写着阎王殿三个大字。

    她咽了一口口水,听着男人用无比随意的语气说;“记好了,我叫江离。”

    阎王江离,阴曹地府的主宰,传说中可以定人生死,掌握所有人命运的玉面修罗。

    今天她竟然亲眼见到了,只是这代价似乎有点沉重。

    江离坐在椅子上,他手里把玩着刚刚那梅枝,低垂着双眼,眼下投射出一片阴影,十分乖巧的样子,莫名地让钟落落想起自己的小侄子,自己买了玩具他也是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子。

    呸呸呸,怎么会联想到这个,小侄子可要不了自己的命。

    钟落落双手低垂,等待着最后的宣判。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她都想要跟身边接她到地府的鬼差聊两句,就说下辈子接她的时候给她一点时间缓冲之类的话。

    台上的江离终于开口,“钟落落?”

    钟落落:“在···在!”

    男人单手握拳撑着下巴,他目光淡淡,随意道:“帮我捉鬼,让你复活,如何?”

    嗯?钟落落看了一眼旁边那个鬼差,这不就是,客户变同事!

    好歹不用死了,爸爸还在等着她回家。

    惜命的钟落落点点头。

    捉鬼?怎么捉,也不知道这里工资开多少?有没有五险一金?压下脑海里乱七八糟的思绪,她看向江离。

    江离一只手搭在座椅把手上,那根梅枝浮在空中,与他看向自己的视线齐平,他眉目清冷,似乎世间万物都与他无关一样,目光稍显吝啬,只有在专注地看向飘浮在空中的梅枝间隙才分出一点给她。

    她应了一声,“嗯,阎王大人。”

    突然感觉周围的人都抖了一下,随后回应她的是大殿上死一样的寂静。

    是这个称呼太肉麻了不符合规矩?

    她疑惑地试探着说道:“好的,老板。”

    旁边那鬼差似乎再也忍不住,双肩不断颤抖,用手捂住嘴,但还是有低沉的笑声溢出来,江离眼神冷淡,移到那人身上,语气疲倦,“白京,你送她回去。”

    白京应了一声,友好地说,“落落妹妹,跟我走吧。”

    钟落落最后看一眼男人,旁边不断有人上前汇报工作,他靠在椅子上,神色自若,遥遥回望,只一眼就收回视线。

    钟落落跟着白京坐上车的时候不停地感叹,“哇塞,这车配置真高。”

    她看了两眼,又叹了口气,白京感受到她的失落,善解人意道:“怎么了?”

    钟落落抱着车内的玩偶,眼神失落,“一觉醒来我就跳槽了,我只是舍不得我的同事。”

    白京干笑了两声,“瞧把你高兴的。”

    钟落落有些无语,“···你怎么看出来的。”

    白京沉默几秒,然后说:“你的生死簿里有写,你和同事不和。”

    喔,生死簿连这都写,那在江离面前她岂不是连底裤都不剩。

    白京开着车,时不时和钟落落交流两句。

    钟落落:“你们服务系统该更新了,要是有人···有鬼晕车怎么办?”

    白京无奈地笑两声,“不是所有鬼都有资格坐我的车的。”

    钟落落:“那我为什么能坐?”

    白京坦诚无比,“那是因为你晕过去没法自己走到地府···”

    钟落落一时无语,想起醒来看见江离的第一眼,他眼底泛笑,是不是也是在笑自己胆小怕死。

    钟落落为自己找补,“人非圣贤,毕竟我也是第一次死,没经验···”

    白京哦了一声,两人接下来一路无话,除了她感叹了一句这地府真大,还劳烦他开车送鬼真的十分不好意思,白京也是十分客气的说以后就是同事了,这属于分内之事。

    临走之前,钟落落吐槽了一句那道门。

    她语气激动,“为什么把鬼门修成安全通道的样子。”

    白京:“···那是往生门。”

    说完,白京并未解释什么是所谓的往生门,一路送她到了家门口,嘱咐她好好休息以后,就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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