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不久之前还烈的风渐渐停息,秦丘镇流动人口不多,街上零零散散走过几个人,苏漫跟在卫鹤身后,踩着明明灭灭的影子,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出声询问:“卫鹤,我们怎么回去呀?”

    卫鹤脚步没停,“我开车过来接你的,转过前面这个弯就是停车的地方。”

    苏漫震惊的睁大眼睛,圆润的眼里藏着不可思议,“卫鹤,未成年不能开车,你个法外狂徒胆子这么大,我不想第一天回来就蹲牢子。”听到这离谱的话,卫鹤忍了又忍,没忍住,顺手就给了苏漫一个脑瓜嘣。苏漫捂着脑门,眼里沁出水雾,瘪着嘴就要嚎哭。

    卫鹤眼疾手快迅速伸手捂住苏漫的嘴,他手上的脉络清晰可见,手指修长,指甲修剪整齐,就像卫鹤一贯给人的感觉——沉稳宽厚。

    而掌心下印着苏漫湿润的唇,像无意间触碰的酥酪,灼热的气息渗透进掌心起伏的纹路里。他们此刻站在一个超市前,四目相对,一触即离。两个人都没说话,也没动作,卫鹤有些后悔自己的冒失,他没有意识到岁月流逝下,苏漫已经不是那个眉目稚嫩的小仙童,他们也不是可以随意接触的年龄,他对待成长为少女的苏漫需要克制尊重,心灵上可以亲密无间,但身体上必须保持距离。

    正当卫鹤想开口道歉的时候,苏漫突然笑出声,如寂静的山野里翠鸟清鸣,“呆子,你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呆,每次都用这招对付我,就不能换个花样吗?”卫鹤松了口气,又有些气恼,“谁让你这么大还像小时候那样耍无赖。”

    少女眼里细碎的笑意糅杂着狡黠的光芒,“这不是习惯性想逗逗你嘛,谁让你小时候就是个严肃的小老头,长大了脸上还是面无表情的,一脸凶巴巴的样子不会讨女孩子喜欢的,小酒窝长你脸上简直没有出头之日啊。”

    卫鹤据理力争,“我要女孩子喜欢有什么用,你能多吃两碗饭我就谢天谢地了。”

    苏漫更乐不可支,笑的前俯后仰,“确实秀色可餐。我对着你的神姿能努力咽下三大碗饭!”两个人毫无芥蒂打闹嬉笑就好像回到六年前,而这六年中所有不愉快的经历就像没有发生过,生活的苦难没有让他们变得世故,反而更珍惜那些干净纯粹的灵魂。

    到了卫鹤停车的地方,整条大街就停着一辆蓝色的电动车。卫鹤打开车锁,拿出一双青灰色的毛绒手套和一个白色毛线厚织的围巾递给苏漫,又把苏漫的帽子仔细戴稳。带好手套和围巾的苏漫坐在电动车的后座,这是她第一次乘坐电动车。

    卫鹤启动车子,一栋栋房屋快速地在眼前滑过,车速把一家又一家的灯光连成一条奔跑的光影,追在苏漫的背后。炫丽的光影让现实变得迷幻,迷幻又让人兴致高昂,原来乘坐电动车一点都不吓人,苏漫的生命中难得有这样酣畅淋漓的时刻。她凑近卫鹤的耳边大喊,“开慢点,我们多跑一会儿。”灌满风的衣袖猎猎作响,围巾卷起苏漫兴奋的喊叫飘扬在半空,一种叫做自由的情绪散落在沿路的花坛上。

    卫鹤行驶过三条大道,在一家老旧的店面前停下。车子停稳,卫鹤一边解开头盔的纽带,看着兴奋劲头还没有过去的苏漫哑然失笑,“我还以为大小姐坐不习惯我这小座驾。”

    “你也知道我是大小姐啊,还不快说公主殿下请下车,不然我赖在你后座不走了。”苏漫双手撑在皮质的坐垫上,卫鹤留存下的体温还未消散,隔着手套厚厚的绒毛传递到苏漫的指间。卫鹤站在地上,宽厚的身影把少女整个罩住,他看着窝在毛绒绒里面的苏漫,娇憨的少女昂着头,声音像糯米团子一样软,细白的脸像刚出锅的奶酥软软弹弹,孩子王变成公主殿下,只是兵卒的他只好屈服。

    卫鹤低下头,面色沉静而语气虔诚得像在庙堂里请求神明眷顾,“公主殿下,我有这个荣幸能邀请您下车,和我一起用餐吗?”已经经历过变声器的少年声音清朗温润,如空山振玉。黑白相间的校服外套里,穿着一件深蓝色的卫衣,身姿挺秀有力,带点微卷的黑发更衬的面白如玉,头顶翘着各种不听话卷起来的小弧度,眼睛的轮廓像桃花瓣含露,而看向苏漫的眼神如秋水潋滟,令人心折。

    少年低着的头颅让本就不远的距离拉得更近,苏漫差点溺死在秋水里,谁能抵抗这样一个风朗神秀的少年对你的顺从呢?公主殿下从卫鹤的嘴里说出来杀伤力太大,扛不住的苏漫只好投降,撑起半边酥麻的身子跳下车,脚步慌乱,原本骄矜傲慢的公主像被击溃的逃兵。

    她跟着秦云女士出席晚会见了那么多天之骄子,但是他们没有一个有卫鹤身上这种气度,萧萧簌簌,爽朗清举,记忆里儿时的卫鹤就是一堆小娃娃里五官最精致出挑的那个,天天跟着沈爷爷去寺庙和一堆老叟躺在院子里晒太阳。或许就是这样的经历养成卫鹤内敛温和的性格。而卫鹤身上溢出来的谦逊平和的力量,恰恰对苏漫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苏漫匆忙逃开卫鹤的视线走进店铺,在内心疯狂祈祷:“诸天神佛在上,菩萨保佑,我能坚守本心,坚决抵制美色的无耻诱惑,立志保持和卫鹤同志纯洁的友谊,我就这么一个朋友啊,我真的不想我们的友谊被反复无常所谓的爱情玷污。”

    卫鹤先是不解苏漫慌乱的由来,看着苏漫因为动作过大而掉落的帽子下,微红的耳朵才反应过来。他从未亲近过任何同龄人,苏漫离开的这六年,他一个人在学校书院和家里往返,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他性格沉闷惯用冷淡拒绝一切带着好意或是恶意的人的接近,是苏漫教会的他怎么和同龄人相处,他学着苏漫的方式笨拙地想要苏漫更多的注意力。小孩子的占有欲不输给大人,小时候的苏漫讨人喜爱是天生的,太多人围绕在那么明媚的小仙童身边,他却依然想苏漫的目光只停留在自己身上。但是苏漫没教过他怎么和害羞的漫漫相处,卫鹤心跳的有些快,耳根也隐隐泛红。

    天地不尽,远处山头吐月,玉盘乍涌,一霎间,青光四射,皓月皎洁,四野无声。人声寂寥里,

    漫天神佛听闻了两份祷告。

    卫鹤锁好车拎着苏漫粉色的小兔子包包走进店子,看见苏漫被一个小孩围住,羽绒服帽檐镶了一圈白色的毛领,毛领里圈着一个对着小孩笑得眉目温软的玉娃娃,此情此景太过温情,卫鹤冻僵的手被心中涌现的暖意熨烫的恢复了知觉。

    学校还在补课没放假,担心错过苏漫的列车,他每天下了课就骑车过来蹲在火车站出站口翘首以盼,没时间多买一双手套围巾,就把自己的给了苏漫。

    秦丘的冬天太冷了,这几天在室外蹲守的时间太长,冷风灌的他头脑昏沉。他还担心从南方回来的苏漫会不适应北方室外零下几度的天气,想到车在行进中身后传来肆意的笑,大小姐不但不觉得冷,还因为第一次做电动车玩嗨了。

    也是,她一向是大胆快活的,和人相处总是人未语就先笑的眉眼弯弯。想到她,卫鹤站在店门口又偷偷看了一眼还在和小孩子说话的苏漫,少女嘴角翘起的弧度被昏黄的灯光晕染,海棠花盛放也不过如此。

    凭良心讲他就没见过笑的比苏漫还好看的人。所以刚刚他喊出那么羞耻的公主殿下几个字,完全是被蛊惑了!!!

    卫鹤脑海里浮现刚刚发生的事情,错眼间微红的耳朵,害羞的漫漫…脑袋更晕晕乎乎,不知道是被冷风吹傻了,还是被桂花蜜灌醉了。

    脑袋眩晕意识混沌间卫鹤突然想起很久以前的事情。

    卫鹤记忆里的苏漫平时懒懒散散的就像晒着太阳的布偶猫,圆溜溜的眼睛总是清润透亮,里面藏着世界上最耀眼的星光。声音又软又酥,带着南方特有的吴侬细语的腔调,逢人就笑得像个糯米团子,嘴巴像吃了草莓糖一样甜,见到婶婶姐姐的就要把自己软乎乎的身子塞进别人怀里,凑近耳朵说漫漫最喜欢漂亮婶婶,漫漫以为见到仙女姐姐了。

    小苏漫就是一个精灵古怪、典型的小马屁精。

    把村子里的女性长辈迷得晕头转向,更是卷死了同龄人。成为同龄人耳朵里别人家的小孩,直到同龄人也被小苏漫征服,苏漫被一串萝卜头供奉成了孩子王。

    至于卫鹤就是典型的反面教材,他遗传了母亲的自来卷,小时候顶着一头蓬蓬的小卷毛,被人笑话是卷毛狗、外国人。因为卫鹤五官精致又不爱在外面疯跑,身上白的发光,惹来好事者说他娘娘腔,像个女孩。小时候因为家庭极其敏感的他就非常抗拒和人接触。

    可是生活对卫鹤似乎格外苛刻冷峻,卫鹤的父亲在他出生不到一年就离家出走,从此杳无音讯。母亲在二十岁生下他,过分年轻完全不懂养育孩子,手足无措的时候又遭逢卫鹤父亲一声不吭离开的打击。只能一边辛苦工作,一边对着卫鹤严格要求,生活的艰辛让这个可怜的女人喘不过气,积攒的怨气有时候控制不住发泄在孩子身上,卫鹤有时候仅仅是说话说小声了,要是碰上心情不顺的母亲没听清,就会被逼着大声重复无数遍,直到她气顺为止;再例如卫鹤刚学会歪歪扭扭走路不小心摔倒,疼痛嚎哭中是不可能得到母亲温柔的细哄,只有冷眼旁观的母亲漠然的喊他自己站起来。

    卫鹤天生聪颖,记事记得早。这些被漠视被苛待的场景一个不落的全烙印在他年幼的内心深处。严苛的家庭氛围让本就敏感的他只能沉默,只能小心翼翼缩小自己的存在感才能保护自己不被又心情不顺的母亲注意到,他在那么年幼的时候只能采取这样的方式保护自己,他的头越来越低,声音越来越小,时间久了,好像真的没人会注意到他了。

    但生活总是戏剧性的,以捉弄人为乐,让人走到不幸的极点里又给你那么几点光亮。希望的存在让人即使再艰难也忍不住去期待活着,期待可能发生的奇迹。

    卫鹤就在压迫窒息里等到了属于他的奇迹。

    沈棠女士就是卫鹤的母亲,出生的时候恰逢洛邑大旱饥荒,饿死者不知凡几。尚在襁褓的沈棠被遗弃在庙前,一对亲兄弟照例清扫观庙时听见婴儿啼哭,心有不忍就把她抱回家。缘分流转,毫无血缘关系的他们在上天安排下成为家人,他们变成卫鹤的爷爷。回家后,曾祖母见是女婴,劝说他们换个男婴收养。爷爷心善,说遇见了就是佛赐下的缘分。曾祖母见孩子小也不再强求,两个爷爷收养了沈棠自觉有后,也因为家境贫寒不愿耽误别人,此后一生未娶亲。

    没多久卫鹤的曾祖母也去世,家中只留下沈母一个女性,或许是因为没有女性长辈教导沈棠如何为人母,她亏欠了自己的孩子。当初嫁人的时候她欢喜以为终于可以不再是爷爷们的负担,可惜所托非人。

    她不愿意她的两个父亲得知她的境况,宁愿自己如何辛苦艰难,也不愿已经年迈的父亲再次为她操心。但是爷爷们还是知晓了沈棠的艰难,不顾沈母的嘴硬逞强,把母子两个又接回家照顾。

    这是卫鹤生命里迎接的第一个奇迹,他迎来了两个无比和蔼睿智的老人,这两个最可亲可爱的老人是他暗淡的生命里第一束光亮,成就了他的脊梁,教会他面对事情时从容平和;因此即使后面的生活依然对他苛刻,苦难的降临也从来没有停息过,他却再也没怀疑过奇迹的出现。

    遇见了这两个老人,甚至后面那么多德高望重的老人,这些惊奇的际遇让他坚信自己是一个幸运至极、得天眷顾的人。

    那时卫鹤也正好三岁,搬到了爷爷家住,爷爷的邻居就是秦爷爷。

    好运果然接踵而来,奇迹接着一个奇迹降临,

    他就在那,遇见了苏漫。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