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前方到站秦丘镇,请旅客带好随身物品,准备下车。”

    框框作响的火车渐渐减速,窗外急速掠过的绿野不再被拉成一条虚幻的线,模糊的景象变成清晰可见框在窗台的画,此时正是隆冬深处,一览无际的原野铺盖着白雪,远处连绵一片的山峦被原野的白刺激的越显青黑,但山尖却全白了,此刻正值日落,微黄的阳光斜照,把世界分割成明明暗暗的一块块,幸运的被光晕青睐一片光明灿烂,而不幸的在霜寒里提前走向黑夜。

    苏漫一直就不是一个幸运的孩子。她放弃南方粤省重点高中的教育资源,花费六年的努力终于逃离她那对控制欲极强的有钱父母,乘坐十五个小时的火车从南方直上,再次回到这个北方的小镇。转学手续已经被父母操办好,苏漫将在秦丘镇开启为期两年的求学生涯。

    苏漫的母亲秦云女士是洛邑人,在羊城上大学认识了苏漫的父亲苏季平,然后安家在羊城。她的父母是自由恋爱,各自的家庭虽不是大富大贵,也算是衣食无忧,他们在祝福声里结为夫妻,婚后一年就孕育了苏漫。

    故事的开头都是浪漫,但婚姻是现实的生活,生活里全是琐碎,人很难在琐碎里说爱。

    秦云女士和苏季平都是事业心强的人,生孩子之前还可以各自协调好家庭与工作,但是有了孩子后,日子就过的鸡飞狗跳,谁也不愿意打着家庭和睦的口号去退步,去牺牲自己的事业。而且因为秦云女士身子弱,怀孕期间也忙着举办纺织厂的事情没有好好休养,所以一个不小心就早产了。因此苏漫从小就身体差,进医院更是家常便饭,孩子的生病让这个紧绷的家再也维持不了面上的平静,终于爆发了。

    在苏漫三岁生日上,秦云和苏父因为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情绪崩溃,从互相指责到人身攻击,所有糟糕难听的话都当着苏漫的面被毫无顾忌地说出来。而此时被打扮精致像洋娃娃的苏漫懵懂无知地坐在用来庆贺的奶油蛋糕前,茫然无措,只会用嚎啕大哭表达自己的恐惧。大人的怒火随时会烧到孩子身上,苏漫就这样小心翼翼、在压抑的坏境里等到父母的离婚通知,等来了外公外婆。

    届时已经退休返乡享受清闲的一对老人家因为儿女的冤家债,千里迢迢从北到南把没人接手的苏漫抱回了家,所有人以为苏漫这个小麻烦精的身体都活不到长大,嘲讽外公外婆是没事找事,自讨苦吃。但这些言论对苏漫没太大影响,她度过了很是畅快的童年,从3岁到10岁,她都像只自由的小鸟在北方广袤无垠的蓝天里肆意翱翔。

    直到苏漫小学四年级,她的父母各自的事业大获成功,秦云成了杰出的女企业家,在家纺行业里有了一席之地,而苏父也跻身知名大学的青年教授,他们的时间精力终于可以分一些出来,两人和好复婚,又不约而同想起自己还有一个血亲的孩子,人成功之后就开始寻求精神心灵上的慰藉,美名其曰弥补遗憾。

    而苏漫的外公外婆岁数一年年增长,衰老让他们力不从心照顾一个精力旺盛的孩子。于是没有话语权的苏漫又被送回父母的身边。

    时光如白驹过隙,恍然间苏漫已经16岁,在羊城一直念书到高一上学期。

    而复婚后的父母也未能真的和好如初,他们所谓的感情是随时会被点燃的煤气罐,他们可以上一秒恩恩爱爱,秀着甜蜜,下一秒就翻脸不认人,彼此恶语相向。这样的反复无常,这样的不在意一个年幼的孩子,对父母,对爱情,对婚姻一切美好的温情的幻想。

    苏漫刚被接回去的时候他们还有所顾忌,不会当着她的面闹得的太难堪,如今年岁渐长,他们理所当然觉得苏漫懂事了,懂事就能理解父母,他们越发旁若无人的肆意争吵。苏漫无法理解父母的逻辑,孩子成了他们没有彻底分开的借口,而父母感情不睦的起因又怪罪是孩子带来的负担。

    在漫长的时间里,苏漫被父母双方各自撕扯着,她夹在中间,被撕裂成了碎片。

    甚至于在父母吵架过后的冷战期间,苏漫在母亲面前是不被允许提及关于父亲的任何事物的,哪怕她当着母亲喊一声爸爸,都会受到责难,父亲面前同样如此,这样的状况要等他们双方和好,噤声的指令才允许被打破。

    苏漫曾经试图抗争过,她也有和父母大声争执激烈对抗的时刻,但每一次的反抗无效和不被理解,不被在意,都像在往苏漫的嘴里塞石头,塞的多了,苏漫就变成了石头。

    这次有两年可以离开他们身边喘息的时间,是她决绝的用刀片和医术报告上重度抑郁症换来的,她由衷的珍惜。何况这个不起眼的小镇上除了她爱重的外公外婆以外,还有她念念不忘的朋友——卫鹤。所以她急不可耐的买了票,因为临近春节,票实在难抢,即使是十五个小时的火车苏漫也义无反顾的踏上了归程。

    火车已经彻底停稳,苏漫提前把行李都寄了回去,只背着个小包踩上了站台,她匆忙的才等身上的伤口愈合好就订下了行程,外婆他们年纪又大了,不好劳烦,所以她本以为要想办法自己打车回家。

    直到她一出门就看见了卫鹤背着光站在拥堵的出站口,暮光模糊了他的面孔,围起他的轮廓,他像是披着佛光的神像,从高坐的庙堂里一步步走到人间,身姿如松如鹤,清逸神散。

    漫长的时光不见,苏漫依然一眼就在人群里抓住了这个陪伴自己走过儿时的少年,寒风狂舞着苏漫黑色的披发,瓷白的脸被寒意冻的毫无血色,素白的羽绒服裹着过分单薄的少女,她走的越来越近,两个人的视线越过黄昏日暮,越过人潮涌动,越过光阴漫步,终于在岁月长河里交织,站台已经亮起长灯,苏漫和卫鹤的影子在灯下交错,他们面对面站在了一起,寂静的长廊下,呵出的白雾弱化了彼此眉眼间冷硬陌生的弧度,

    “好久不见。卫鹤。”

    “嗯,好久,不见。”

    “漫漫。”

    苏漫和卫鹤随着人流到了车站外面的广场上,刚刚站定,抬眸便见着错落有致的绿影丛中点缀着根根青灰色的灯柱,灯柱上托举着一颗颗秀丽的月亮,月亮朝着四面八方喷涌着暖黄色的丝带。

    天地间,无数丝丝缕缕的光线交错着织成了一张笼罩夜幕的网。网住了无处可去的黑暗,也网住了隆冬里四散的寒意。

    苏漫惊喜于卫鹤突然的出现,沉郁的心忍不住雀跃起来,欢喜的情绪把内心浇筑的滚烫,脸颊也因为兴奋飘起两片红晕。

    “卫鹤!你怎么知道我是今天的车?”苏漫站在卫鹤的面前,仰着头和他说话才发现,卫鹤已经比自己高了一个脑袋。

    她印象里卫鹤小时候比同龄人矮了一大截,沉默寡言也不善交际,总是低着头混迹于人群之外。这么多年不见,竟然出落成眉眼利落,鼻根挺秀的少年郎。她惊奇的绕着卫鹤一圈圈转来转去的打量,岁月带来的陌生隔阂消融在卫鹤的接送中。他们曾经是那么亲密形影不离的朋友,自然也不会因为长大就疏远在男女不同的性别里。

    看见卫鹤来接自己,有人会来车站接自己回家,察觉这一事实的苏漫真的非常非常快乐。

    卫鹤接过苏漫手里背着的小包,皱着眉头看着眼前这个绕着自己打圈的女孩,这么多年没见面,她现在居然轻薄到像一张随时会被北风吹落的枯叶。

    卫鹤记忆里,小时候的苏漫白胖得像庙堂里供着的福娃娃,是每一个怀孕的婶婶都要爱溺地揉在怀里沾沾福气的小仙童。他想起以前有传言,苏漫三岁刚被接来秦丘的时候孱弱多病,辗转在当地各个医院,又在寺庙住了很长时间。最后被各个庙里一个个德高望重,医术精湛的道长喂了数不胜数的中药才康健痊愈,他没有见过三岁病弱的苏漫,但十六岁的苏漫看着让人心酸。

    “苏漫!”

    他控制不住加重语气打断她看上去很快活的蹦蹦跳跳,“秦爷爷和姜奶奶一家家拜求来的药方好不容易才把你养得康健,你不是回父母身边了吗?不是说你父母富裕显贵吗?他们是怎么养育你的,你怎么会?怎么会瘦弱成这样…”

    秦丘镇坐落在盆地中一小块平原上,土地开阔平坦,风就生的烈。卫鹤看着还没自己肩膀高的苏漫,瘦弱的一小只,她在风中舞动的黑发像神明的披帛,飘飘乎如遗世独立。婴儿肥褪去的少女身姿清雅,圆润的杏眼此刻弯成月牙泉,唇边的笑意比街边灯柱上的月亮还夺目璀璨。

    卫鹤被笑的傻乎乎的漫漫堵住了看似责怪其实藏不住心疼的话。苏漫何尝不是他最亲密且唯一的朋友,吃了苏漫外婆家那么多饭,他小时候因为家庭背景的原因总被欺负,而那个时候苏漫就像草木迎回迟来的春,枝桠肆意生长,积蓄已久的生命力喷薄倾泻成满山的绿意春光。小时候的她是那么明媚善良,而他却是躲在阴暗地洞里的人人厌恶的老鼠。

    但是苏漫毫不避讳别人的眼光,一心一意的用着极其温柔的方式照顾他的自尊,接纳他不讨喜的木讷。苏漫成了孩子王,他是孩子王最钟爱的兵卒。狐假虎威下,他融进了孩子的群体不再被嘲笑,也不再遭受无端的欺弄。

    “傻瓜漫漫。”往事浮上心头,柔化了少年聚敛的眉间。卫鹤抬手理了理苏漫被北风吹的歪斜的帽子,笑意聚在嘴角,又爬上脸颊凹下去的酒窝里。弯下腰把苏漫仰着的头扶正,“多年不见,怎么你成小矮子了,一直仰着头小心脖子进风,不管你以前怎么过的日子,现在回家后的每顿饭可要认真吃,我会盯着你的。”

    苏漫看着卫鹤的小酒窝,听着卫鹤刹有其事的警告,只觉得满心畅快,那些长久以来的被压抑的愤懑,遭遇的来自亲生父母的不公压迫,仿佛都被落在了她身后的火车站里。她吃了不少苦头,刀片割破的伤口虽愈合但也留下无法抹去的疤痕。

    她抗争了整整六年,六年前她因为年幼没有选择只能被迫离开,六年后她终于摆脱了她不幸的根源——她的父母,回到了这个养育她塑造她的家——她真正的家。

    她想,她永远不会忘了今天,她从石头里钻出来了,故乡让她重新生长血肉变成一个活生生的期待活着的人。

    “谢谢你来接我,卫鹤。”苏漫向前拥抱着这个见证她自由活着的过去,又迎接她当下新生的朋友。

    卫鹤还穿着学校的校服,他得知苏漫会回来的消息就查了所有车票的时间段,也知道只有这趟车才有票,收到消息之后每天都这个时间点到车站等着。他轻轻拍着苏漫的后背,“一切都过去了,你回家了。”

    灯下再次重叠的影子像缠绕在一起的藤蔓,他们尚且还没有问起对方的遭遇,也只口不提能重逢的艰辛,多年前的孩子王和她最钟爱的兵卒养成的默契,没有被时光磨灭,留下的是被岁月温养的愈发深厚的感情。那些没有被宣之于口的思念,是这样悄然中来,在黑沉的夜幕里逐渐弥漫,氤氲不散。

    卫鹤伸手接过苏漫手里拎着的小包,“走啦,我带你回家了,外面冷死了。”

    苏漫像一只大雁绕着卫鹤盘旋,“卫鹤,我要饿晕啦!带我回家之前先带我去吃饭。”

    “我要吃胡辣汤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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