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雪裹挟着细雨，打在短衫上，冷风从敞开的门灌进来，站在一旁的沈二打了一个寒颤将门关上。
这是一间药铺名为回春堂，只是前不久刚换了东家，剩一个伙计，所以显得有些冷清。
进来的客人身上伴随着阵阵银铃声响，赤脚紫衣，头上一个斗笠歪歪斜斜，隐约露出几根小辫子。
沈今歌抬头看了一眼，低头又埋在话本里，叫了一声慕含章，一旁的沈二插了句嘴：“东家，掌柜的今天没来。”
哦，她忘了。昨日慕含章因为她看了一眼别的男人，就赌气离开了。往常沈今歌这个时候就该去慕家哄人了，可今天不凑巧下雪了，沈今歌就打算雪停了再去。
也不知道那人会不会气得饭都不吃了。
不过眼下还是先招待客人好了。
“客人要买什么？”
唐凤仙凝目看去，这个女子神情动作自然，好似自己只不过是个寻常的客人。
唐凤仙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在中原显得有些另类的装扮，怎么看都不算寻常。
头上的斗笠歪歪斜斜，啪--的一下落在地上，唐凤仙脸上一下没了遮挡，下意识低头藏起那双幽紫色的双眸。
“雪下的有些大，在下想借贵地避避雪，不知可否？”
他又说：“随便来点药材。”
唐凤仙蹲下捡起斗笠又戴在头上，还是歪歪斜斜的，挂在头顶看起来摇摇欲坠，看起来有些可怜
唐凤仙从腰篓中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柜台上，“这是药钱。”
沈今歌嗤笑一声，看向那遮了一层幻术的东西：“大可不必，要避雪就好好待着。把你这蛊虫收回去，我可承受不起。”
说着沈今歌又翻过一页话本，看着紫衣少年惊疑不定的样子很是无奈：“别杵着了，我对你腰间的东西毫无兴趣，怕冷就往里站站。”
没一会儿，铺子再次被敲开了门，是几个世家子弟。几人没想到这是沈今歌的地方，沈今歌这个女人，强悍又霸道，武力值还强，想到这些年被父母耳提面命被拿来和沈今歌这种变态做比较，几人就一阵心酸。
不过人还是要找的，毕竟被偷走的东西太过重要。
其中一个少年开口道：“今歌姐方才可有见过一个身穿紫衣的男子？”
唐凤仙躲在近在咫尺的柜台后极力屏住呼吸。
沈今歌:“不曾。”
“今歌姐，这贼人可是偷了我们林家的宝物，我父亲对此事很重视，不知道方不方便让我们进去找找？”林欢明明看见这贼人在这一片消失了，有些不相信。
沈今歌伸手摁住要站起来的唐凤仙，看着面前站着的几颗豆芽菜，感觉有些好笑。
“小鬼，我说不方便，你又能怎样？”
林欢没想到沈今歌这么不给他面子，想他林欢也是京城小霸王，却总是被这女人瞧不起！
可他还真不敢怎么样！在他们这些人还在国子监求学的时候，沈今歌已经入了圣上的眼，被特批进入大理寺协助办案。他们几个学子，确实不敢硬闯沈今歌的地盘。
其他几个人看着林欢生气的模样，怕他真硬闯，几人连忙拉住林欢和沈今歌赔笑。
“今歌姐！我们几个相信你说没见过，那就肯定没见过，不好意思打扰了哈。”
“走走走……”
林欢被同伴推搡着出去，几人退到巷子口。
林欢不服气，愤愤对周边人撒气：“她沈今歌不让我们进去找，就是心里有鬼，说不定那贼人就是她藏起来的！”
“凭什么她沈今歌不让搜就不让搜啊！今天就是强行搜她的铺子又怎样！我们这么多人难道还怕他不成？”
“走！我们一起上！”
林欢说着向前冲了几步，没听到声音，回头看见那些损友都呆在角落里缩着一脸抗拒。
“走啊！”
吴起皱着脸怂哒哒：“欢哥，算了吧，反正又打不过，过去不过是白挨一顿。”
其余三人：“……”这孩子，净说什么大实话呢！
回春堂。
唐凤仙蹲在柜台后面听着沈今歌帮他赶走了这些人。
腰间窸窸窣窣传出动静，唐凤仙伸手进去安抚了一会儿他的小宝贝才掀开帘子出来。
“为什么帮我？他们说我偷了他们东西，你就不怕我真是个小偷？”
“樊姨的人品，我还是相信的，她绝不会把自己的孩子教成一个小偷。”
沈今歌看着有些狼狈的唐凤仙：“好久不见，唐唐。”
唐凤仙呆滞在原地，听着这个熟悉的称呼，不由得想起童年的噩梦——那个骑在他头上作威作福的女霸王沈今歌。
“……是你！”
沈今歌笑了一下：“总算认出我来了，唐唐，来了京城不找我就算了，怎么还被人追的这么狼狈？”
唐凤仙知道面前的是沈今歌就放下了心防。他们的母亲是手帕交，幼时他都是住在沈家的。
不过被人追成这个模样，还是有些丢脸。不过他现在是气愤多一点。
“族里出了叛徒，偷了族里圣物给卖了，我循着蛛丝马迹来到这京城，才将圣物拿回来！他们的东西来路不正，还污蔑我是小偷，简直是……哼！”
多年来的教养让他在生气之余还不忘感谢沈今歌。
“今日的事……谢了啊！不过我得赶紧把圣物带回族里，得走了。”
“走呗！难不成你还舍不得我啊。”
唐凤仙：他就知道，对沈今歌他的感谢就是多余的！
唐凤仙面无表情转身就走。
“哎！”沈今歌叫住他，指了了指后院，“走这边，一路往南，出去便是沈家那条街，那条街后边是个闹市人多眼杂，便于脱身。”
“去沈家的路你应该熟悉，不用我送了吧？”
“……不用！”
*
唐凤仙走后，药铺里沈今歌便继续开始翻话本，她的话本已经快翻到底了，只差一个大结局。可沈今歌看着空白的底封傻了眼。
丫的！谁撕了她的大结局！
知道对于一个话本迷来说，大结局的重要性吗！
沈今歌瞪向一旁的沈二，沈二叫屈：“小姐！小的怎么敢撕您的话本，还不是您昨日惹慕掌柜生气了，他临走时候撕走了！”
慕含章对外一向君子风度，走哪都会被人盛赞一声‘如玉公子’，可只有沈今歌本人和亲近的人才知道慕含章根本就是一个‘大小姐’！
整天傲娇的不行，还爱生气，还要沈今歌哄。对比自己这个祖宗，沈今歌觉得自己才是那个大老爷们！
可有什么办法呢，沈今歌还偏偏就吃这一套！
想着慕含章生气的样子，沈今歌噗嗤一笑，决定一会儿就去慕家哄人。
绝对不是因为自己想看大结局！
正要起身的时候，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传来。
‘砰——’的一声，门被撞开，风雪扑面而来，门口的沈二被吓了一跳。一个沈家家仆浑身是血冲进来扑在沈今歌身前。
沈今歌几步上前：“沈三？发生什么事了？”
沈三只能模糊发出些气音，沈今歌附耳过去也只听到零星几个字。
“走？”
事发突然，沈今歌不安的感觉愈发浓重，但她直觉一向惊人，下意识的将沈三带到后院。
床上的沈三呼吸微弱，唇上下阖动，沈今歌只能依稀辨别出个‘走’。
走？去哪里？还是离开的意思？
沈三已经坚持不住晕了过去，沈二在给沈三疗伤，沈今歌心里的不安愈发扩大，心脏如鼓点般雷动，直觉告诉她有不好的事发生，于是急促道：“带着沈三，我们走！”
但手还没碰到门边就被沈二挡住。
“小姐等等！”沈二的听觉异于常人，此刻感受到了环境的异常。
沈二说：“风声消失了。”
在人来人往的街上，风声消失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有人强行用外物隔绝了此地的声音，通俗来讲，就是有人在周围立了结界。
沈二感受着远处瞬息逼近的气息，神色凝重：“踏叶飞花！是绝顶轻功！小姐，恐怕来人已到了化臻境！”
天下武学分六重，分别是乙黄境、慕玄境、炽地境、临天境、化臻境以及化神境。
踏叶飞花则是化臻境才能达到的轻功境界。当然，排除掉神偷谢安然，那是当今唯一一个专攻逃跑术的人，他的轻功也堪比踏叶飞花。
“丫头，你的人眼力不错！”来人已经进了门。
声音似猴子般尖利，沈今歌回头，一名灰衣老者悄无声息立于门前，不过五尺身高，沈今歌却不敢小瞧。方才，她丝毫都没有察觉到灰衣老者是什么时候站到门口的。
而对方面覆一张黑猴子面具，面具下藏着一双浑浊的双眼，灰绿参半，让沈今歌想起了她外出历练那年在雨林里碰见的毒蛇，那蛇鳞片通红剧毒无比，一旦被缠上，就非死不能活。
很危险。
沈今歌站定，素白的掌心满是汗水，粉白的指尖掐进肉里也浑然不觉。
沈家人能通灵，能借此与亡魂交流，因此沈家子弟皆就职于大理寺，干的就是为死者发声的活。而沈家这一辈出了个沈今歌，是个天赋绝顶的‘通灵者’，自从被圣上安排进了大理寺，大理寺的陈年旧案便像海绵一样急剧缩水。
这天赋得了陛下重用，却也动了许多人的利益。
但沈今歌怎么也没想到，这些人会这么大胆！天子脚下，竟也无所顾忌！
这一年多来，她破了的陈年旧案数不胜数，沈今歌一时间难以知晓这是谁家来寻仇。
“你是谁！”
而下一秒灰衣老者面具上的猴子竟笑了一下。
对方直接动手了。是奔着要沈今歌的命来的，而一直在暗处的师父刚被她派出去护送唐凤仙出城了。
看来这老贼已经盯她很久了，知晓师父不在。
沈二挡在沈今歌身前，接了对方一掌，一连后退四五步，最终还是没忍住跪在地上吐了口血。
沈二已经是临天境中期，放在寻常小宗门都是掌门级别的，居然还接不了灰衣老者一掌！
沈今歌发现沈二筋脉皆断，不由得心下一沉！随后点了沈二几处大穴，将他放在墙角。
“小姐……走……”沈二拼命想起来为沈今歌挡着，但沈今歌已经没有退路。灰衣老者的结界强悍，今日恐是一场恶战。
沈今歌自从进了大理寺便知道有这么一天，但她不后悔。
大理寺的卷宗她都看过，其中不乏有蹊跷之处，可大家都畏惧权贵不敢往下查，便只能让那冤魂长眠地底，凶手逍遥法外。可沈今歌知道，百姓都在等一个公道。
这世上若是没人敢站出来，她便做这个第一人。
九曲剑感受到主人澎湃的战意，迫不及待发出嗡鸣声。
少女拔出了腰间的九曲剑，剑身感受到了主人的情绪，顿时剑意大涨，沈今歌顺势挥剑，霎时结界中数十里的落雪都被席卷起来，被极强的剑意裹挟凝成千万根雪白锋利的冰针。
“去！”嗡的一声九曲剑荡开声波，冲向灰衣老者。
难以计数雪白锋利的冰针撞上灰衣老者的掌风，虽暂时挡住了攻势，但也再难前进分毫。
灰衣老者嗬嗬一笑：“剑很不错，丫头有点实力，不过远远不够！”随即甩袖用强劲的内力迫使冰针寸寸断裂，沈此时九曲已经发出三声嗡鸣。
对方说的没错，确实是不够。但沈今歌却不想轻易就投降。
沈今歌强行运气提升修为，少女洁白的额头霎时爬上血一样的魔纹，瞳孔也逐渐失真、与血色融合，身上的灵力暴涨，气海被冲开，灵力逆行，几乎瞬间的攀上了临天境巅峰。
入了魔的临天境巅峰，可与臻化境一战！
灰衣老者眯起浑浊的双眼，面具上的黑猴子也收敛了笑意，久违的感受到了威胁。
“丫头有魄力！不过可惜了，如此天才，便是主家不杀你，老朽今日也不能放过你！”否则假以时日，还不知会成长成何等模样！
“要打便打！废话一箩筐！”
“九曲！再去！”
九曲剑与阴狠的掌风撞到一起，霎时风云聚变，激荡的灵力碰到结界时又反弹回来，一时间结界中灵气肆虐。
“你明知今日必死无疑，却还是选择强行入魔。现在虽勉强与我有了一战之力，可最多半刻钟，你就会灵力枯竭而死！我说的对与不对？”
沈今歌心想：老子就算灵力枯竭而死，也不愿被这臭猴子打死！
两人僵持了一刻钟，就在沈今歌即将力竭之时，灰衣老者找到了沈今歌防御的破绽一掌打在沈今歌心口，
这一掌打在了她心脉上，沈今歌喷出一口血飞了出去，感受到心脉寸寸被震断。
一刻钟到了，强行提升修为的后遗症也显现出来了，沈今歌全身毛孔都开始渗血，不多时一身白裙便开遍了血花。
内伤加上外伤，失血过多，沈今歌已经感到头脑发蒙。
灰衣老者本想上去再补一掌，此时结界外却传来钟声，是银医尊者的造化钟！
灰衣老者顿了顿转身离去，反正那丫头中了他的寒冰掌，再加上入魔的反噬，便是大罗神仙也难救的回来。
随着灰衣老者的离去，结界也解开了，一直没走的林欢手里拿着一个钟，抖着腿进了回春堂，他最先察觉到的不对劲，回家偷了他爹的钟，可进了铺子反而被沈今歌的惨状吓了一跳，随后跌跌撞撞回府去拿他的灵药。
院内沈今歌听着院外模糊的声音，口鼻不停往出喷血，连抬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无力的感受着自己的意识渐渐消散。
她要死了。
同一时间，沈家遭受不明人士袭击，血染长街，无一生还。
一个月后，大理寺经过多方调查，将沈家惨案定性为‘仇杀’，由于凶手行踪隐秘，现场并未留下任何痕迹，沈家惨案便被放置进了多宝阁，成为一宗悬案。
景和十三年，沈家就此在朝堂上消失，由于太子被斩断一条臂膀，后渐渐失势，三皇子靠着母家在六扇门的势力逐渐崛起，在而后的时间里风头无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