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丫头是因为伤口炎症导致的发热，在下已为她处理好伤，何姑娘只需让她按时服药即可。”
“好。”
何七娘接过林息手里的药包。
雨后清晨，天空泛起灰白。
何七娘将林息送至门口。熬了一整夜，被雨水打湿的鞋冰冰凉凉的，她搓了搓手背，不由得轻咳起来。
林息见状，了然于心，道：“何姑娘记得服些姜汤，再让虎子去我那取些治风寒的药。”
何七娘笑着应下，又道：“此番劳烦了林医师一趟，药钱回头我让徐虎一并带给您，只是恐叫林医师多等些时日......”
她身上如今所剩财物，不足以全数用于医药，第一次与人交涉这样的事，说着便有了些为难之意。
林息却完全不在意，他摆摆手上了马车：“何姑娘无需破费，在下告辞。”
话毕，放下车帘，车夫扬起马鞭，驶离。
何七娘停在原地，几分怔然。
林息是位好医师，可医者行医不求回报的情况，只有在病患实在无力负担的时候才会发生。
可林息明知她是陈府的姑娘，怎会说出“破费”二字？
何七娘眼底闪过一丝落寞和自嘲。
是啊，林息怎会看不出她现在的处境呢？
是她自己，到现在还没能完全接受自己大起大落的命运。
折返房间时，福金正虚弱地靠在床边，她瞧见何七娘红红的眼眶，声音涩然：“姑娘，苦了你……”
何七娘感到一股暖暖的悲伤从心尖滑过，她扶福金躺好，故作淡然道：“没有什么苦不苦的，你好好休息。”
而后换了一身干爽的衣物，在小书房找到了一些旧宣纸和笔墨。这些物什保存得还算完好。
她简单清扫了桌面，将宣纸展开平铺，研墨之时徐虎端着一碗姜汤出现在门外。
“姑娘，趁热。”
何七娘点头，嘱咐他先放在一侧。
热汤泛着卷卷白雾，同窗外景色交映，雨后万物皆带着点点晶莹剔透的珠水，如梦似幻。
何七娘提笔，笔尖如龙尾飞扬，洇洇之色跃然纸上。
须臾，笔尖停下。
她低垂着头，沉默地瞧着纸面。
父亲若见此景，定会赞她学有所成……
几许酸涩涌在胸口。
她放下笔，端起姜汤轻轻啜饮，徐虎却再一次出现在门口，只是这一次神情稍显慌乱。
“何姑娘，大姑娘已经到前厅了！”
何七娘一顿。
她还来做什么？
眼睁睁看着何七娘被赶去老宅的陈嫣，在之后被喂了药汁。
她想努力保持清醒，却无法战胜药物带来的浑浑噩噩。
再度醒来时天空已经大亮。
陈嫣呆呆望着帐顶，终于理清了思绪。
[狗系统！劳资跟你不共戴天！]
丫鬟看着自家姑娘自起床后就开始在房间里来回走动，时而握紧拳头对着空气挥舞，时而倒地捶胸，不禁开始担心起姑娘的精神状态。
这是终于把那个狼子野心的真千金赶出去后，太兴奋所致吗？
终于陈嫣停了下来。
丫鬟壮着胆子走进房间，正欲开口，陈嫣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无言狂怒。
[什么叫这是出自对我的信任？万一我遇到危险，再也回不去了呢？]
[你好歹讲点人性，至少给我一些辅助外挂啊喂！]
[喂！]
[......]
[你**真走了？？！！！]
[小心我到穿书局举报你！！！]
[......]
[喂！！！]
陈嫣终于安静了下来，她耷拉着脑袋坐在地上，抬眼就对上了门口正目瞪口呆的丫鬟。
陈嫣摇了摇头，长叹一口气站起身。
书中土著，怎会懂一个被系统残忍抛下的可怜女孩是什么心情呢QAQ？
陈嫣穿越的这本书，是穿书局任务难度最大的世界之一，引得无数任务者慕名而来，但全都打出BE结局，无一幸免。
全书以主角陈嫣的视角讲述了陈府假千金被赶出陈家，打脸逆袭成为一代贤后的故事。
可原书中的那个陈嫣在成为贤后的末期不知为何选择自尽，而她一死，整个世界都开始走向崩坏。
无论穿书者以任何途径减缓陈嫣所受苦难让她更顺利地成为贤后，她最终还是会郁郁而终。
会议上，穿书局局长将前人案例发到了每一位新的任务者手中，希望通过大家讨论得到一个完美的解决计划。
任务者007对这本书的故事已经烂熟于心，她提出：“或许陈嫣的目标根本不是成为贤后，而是成为女皇。”
众人：“……”
“我倒是觉得，成为贤后或者女皇这都不是重点。”
刚通过新手任务的任务者100在角落里出声。
接收到局长疑惑的眼神，她继续说：“一个不成熟的小看法，比起事业线，我们也该关注一下女主的感情线。”
众人：“……”
“噗嗤！”
会议室里不知是谁没有忍住，接着就引发了满堂大笑。
“什么年代了，她在这里谈感情噗哈哈哈哈哈……”
局长神色如常地安抚好局面，看向任务者100:“倒是个新奇的观点。”
他顿了顿，像是思考：“嗯，既然如此这个任务就交给你吧。”
“好了，我们接下来看下一个。”
……
于是，任务者100眼睛一闭一睁，就成了陈嫣。
而随身系统也因为觉得用她的方法不会成功，选择留她一人在这，去辅助其他世界的任务者了。
“命苦啊，我真命苦......”陈嫣骂骂咧咧地在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满杯的茶水，一饮而下。
“大姑娘，你别这样说，”丫鬟走到她身边：“那姓何的要再敢回来抢你的东西，我们就再把她赶出去便是。”
丫鬟的话提醒了陈嫣。
陈嫣同意接下此次任务其实有一个私心，她对故事的熟悉度不比007少，可翻阅故事越多遍，她对书中配角何七娘的情感就越强烈。
她说不清原因。
或许因为自己成为任务者之前有过相似的人生经历？
可她已被除去记忆，无法求证。
总而言之，她不会与何七娘决裂，更不会因为怨恨而放弃自己没有血缘的家人。
“去请位医者，”陈嫣起身吩咐丫鬟：“我们去相府旧宅。”
她记得，书中何七娘在陷害林不染被送去旧宅后，何七娘的贴身丫鬟福金不久就因伤口处理不当去世。
这是横在何七娘与陈嫣之间的第一条人命。
希望一切都还来得及。
*
前厅。
何七娘冷着脸听陈嫣说明了来意。
“我已请医师为福金看诊，她已无大碍，你请回吧。”她很好奇，陈嫣又是在演哪一出戏。
[？]
[剧情怎么不按常理......]
[看女鹅的样子也不像是在逞强。]
听到她心里又在想些自己云里雾里的东西，何七娘不由眯起了眼。
任务者对任何剧情的变化都分外敏感，因为谁也不想自己引起的蝴蝶效应影响了自己的任务进度。
[在今天之前我还什么都没做呢，剧情怎么会变？]
“徐虎，送客。”何七娘听够了她的胡言乱语。
明白女鹅已经失去耐心，陈嫣连忙出声：“姐姐！”
何七娘皱眉，她可担不起这声称呼。
“姐姐，我承认是我陷害了你，你没推我是我自己跳下阁楼的！”
丫鬟：？！
认真的吗，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承认？
自家姑娘向来冰雪聪明，怎的今日成了这般？
她连忙上前帮着找补：“姑娘你是病糊涂了，怎么为伤害自己的人开脱？”
陈嫣推开丫鬟：“住嘴。”
无论是陈嫣带来的人，还是旧宅本就有的家丁，都因陈嫣的话愣在了原地。
就连何七娘也十分意外，昨日之事不知她计划了多久，到了今日却主动揭露自己。
陈嫣：“此事真相我会同母亲说明，到时再亲自来请姐姐回家。”
[......]
[女鹅看起来还是不相信我哇。]
何七娘：……
她好像就是那个女鹅。
[慢慢来吧......]
“姐姐，我先告辞了。”陈嫣看向错愕的丫鬟：“我们走吧。”
丫鬟：“大姑娘……”
何七娘沉默注视着陈嫣渐行渐远的背影。
她好像……
变了一个人。
只是她似敌又似友，所以能听见她心声这件事，何七娘决定暂时不向任何人提起。
*
第二日。
清晨雨露未干，陈府的马车已停在了旧宅门口。
何七娘昨日睡了一天，精神尚好。
来迎她的是曹嬷嬷：“姑娘……大姑娘，二姑娘在马车上等您。”
何七娘对从何姑娘变为大姑娘的称呼并不意外，这意味着陈家接纳了她，也意味着陈家并不打算抛弃她。
马车内，陈嫣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姐姐。”
何七娘在她身边坐下。
福金仍需休息，乘另一辆马车回去，丫鬟也在马车外，故车内现在只有林不染和林初晓两人。
“你想要什么，直说便是。”
何七娘决定同林初晓打开天窗说亮话。
陈嫣笑容僵了一下。
[我想要安安稳稳地完成任务，这是可以说的吗。]
何七娘听在耳朵里，果然，她是有所求的。
她心中了然，继续试探：“为何害我，又向我示好？”
陈嫣张了张嘴，半响才说：“如果我说落水之事非我本意你会信吗？”
[总不能告诉她我不是原来的陈嫣，而是一个视她为己出的穿书者吧？]
[果然脱离人设行事难以自圆。]
何七娘有些发懵，她说她不是林初晓，是什么……穿书者？
莫非是什么邪祟上身？！
这似乎能解释通她能听见她心声的原因。
何七娘脸色一白，同邪祟共处一室，她只能强装镇定地点了点头：“我信。”
陈嫣：……
[这么轻易吗？]
[看来剧情还是有一定自我修正能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