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软

    “你就做我的娘亲嘛,好不好?”不知是在撒娇还是在哀求,陶陶仰着头,黑亮的眸子是沾了水的葡萄,嘴唇往下弯,有些委屈。

    沈卿觉得自己要是拒绝,这个小家伙会一下就哭出来。但是她还是果断摇头,她才十八岁,才不想当妈呢。

    “哇……”陶陶果然一下就哭出来了,她坐在地上,手里仍拽着沈卿的裙子。

    初来乍到,就弄哭了这家的小主人,沈卿很不好意思,但如果再来一次,她也还是这个答案。她把水杯放到一边,蹲下身来给陶陶擦眼泪,有了她擦眼泪,陶陶哭得更凶了。搞得她手足无措起来。

    岑霁取下围裙从厨房里出来,一把抱起陶陶,很有经验地哄着。还替陶陶道歉,“对不起啊,这孩子……她……”岑霁欲言又止,眸色低沉,沈卿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难过的表情,忧郁又心痛。

    “陶陶的妈妈很早就去世了,这孩子打小儿就没见过妈妈,所以才会提出那种无礼的请求,我会好好说她的,对不起了。”

    沈卿听得很不是滋味,她想到了自己的母亲,如果不是家里那个老东西,她的娘亲也不会难产去世。她没有娘亲的时候和陶陶差不多大的年纪。

    “陶陶,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如果喜欢我,我可以陪你玩的。阿姨也很喜欢陶陶。”她有些疲惫地笑着,替陶陶擦干净眼泪。

    陶陶伸手要她抱,她委婉地拒绝:“等以后阿姨有力气了,再抱你好不好?”

    陶陶的眼睛仍泪汪汪的,但脸上已经绽开了一个热烈的笑,刚刚的事就这样揭过去了,二人重归于好。

    早餐是香菇虾仁粥,热腾腾的一碗,沈卿虽然还在病中却不觉得腻,只是虾仁切地很碎,一粒一粒的。岑霁特意解释了一下,“陶陶很挑食,不剁碎点,她就只吃虾仁不吃饭了。”

    沈卿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慢慢地吹凉瓷白勺子里的粥,并没有很在意陶陶挑不挑食。

    可这对陶陶来说无比重要,她觉得自己被亲爹告黑状了,连忙澄清:“陶陶没有挑食,陶陶很好养活的。”她无辜地看着沈卿,生怕沈卿嫌弃自己。

    “嗯嗯。”沈卿抿唇,摸了摸小女孩儿的头,她还没来得及梳头发,一头长长的黑发被养得很好,亮亮的,是布庄里顶好的黑缎子。

    “好好吃饭吧。”沈卿的手贴着喉咙,凑到陶陶面前,轻轻地说。

    屋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岑霁料想是这附近有谁生了病。果然敲门的是一个带着小孩儿的大娘,“岑医生,你快上我们家看看吧,孩子今早上吐了三回了。”

    “哦,好的,我马上就去。”他回屋带上出诊的药箱,和家里的人简单打了个招呼。“我出去一趟,很快回来。”

    他仍穿着长衫,一条黑色的裤子,背影高大,但人却很斯文,斯文地沈卿都觉得他合该戴副金丝框眼镜。但是戴了眼镜不就浪费了那样一双好看的眼睛吗?他生的这般俊朗,鼻梁高挺,嘴唇很薄……不对,自己吃饭怎么会想这些?吃饭,好好吃饭。

    沈卿拍了拍自己的脸,觉得自己一定是病糊涂了。

    “我爹爹很厉害的哦,这条弄堂的人生病了都找他看病,他都不收钱的。”

    沈卿歪头,觉得奇怪,“那他怎么挣钱啊。”

    “收房租吧,他很早就把这条弄堂买下来了,还有马驷街的房子,香橼路的铺子……”陶陶一口气举了好几个地方,虽然沈卿都没听过。

    果然人不可貌相,沈卿将粥吃完,想起自己一醒来对方就商议着租房子的事,真是会做生意。

    不过他工作这样忙,陶陶平时很少有人照顾吧,怪不得陶陶见到个人就想要认娘亲。

    沈卿觉得这暂时是个好处住,父女俩都很和善,等她把病养好了就去找姜恬。陶陶为了表现自己不挑食,乖乖地把一碗粥都吃干净了,又将自己强调了一遍:“你看,陶陶有好好吃饭哦,陶陶不是个挑食的孩子。”

    沈卿觉得陶陶很执着,但细想好像陶陶生怕自己不喜欢她一样,安慰她:“阿姨很喜欢你,挑不挑食都喜欢。”

    “真的?”

    “真的。”如果不是怕把自己的病气过给她,沈卿一定要好好抱一抱她,她太喜欢这个可爱的小姑娘了。

    陶陶受到鼓励般,又开始表现起自己,将碗筷都收进了厨房,“陶陶是不是很能干?”她又来讨沈卿的夸奖,即便沈卿都不知道这是今天第几回听到这句话了。

    小朋友多夸一夸总是没有坏处的,陶陶今天就被夸得飘上了天。

    岑霁在半个小时后回来了,他吃剩下的那半碗粥在锅里热着。房间里沈卿正给陶陶讲故事,讲的是安徒生的《小美人鱼》,她一边讲故事,一遍用铅笔在白纸上画画,简短的几笔就能勾勒出一个生动活泼的人物。

    一张白纸被分成四个小格,每个小格都是故事对应的场景。

    陶陶很喜欢这种讲故事的方式,听得格外认真。

    沈卿想起自己第一次读这个的时候是在十二岁,那时她在江城的一个教会中学念书,是修女玛丽给她用作练习英文的阅读材料。

    家里的老骨头一直觉得她读书大逆不道,于是她不仅坚持读书,还要去老骨头最讨厌的教会中学读书,她故意学洋人的玩意,即便不知道学的东西有多少能用得上,但气一气老东西是够用的了。

    私立圣蔷薇女中是沈卿就读的女子中学,校长是一位留过洋的中国女性,最初的创始人是法国修女玛丽,因为教会学校在当时存在一些问题,根据规定整改以后,校长改为中国人担任,玛丽任副校长。且根据1925年的相关条例,宗教课程不再是必修课,所以沈卿是不信教的。

    她很喜欢修女玛丽,因为玛丽第一次见她就说:“多漂亮,多聪明的孩子,像天使一样。”这是她第一次因为被人夸奖而感到高兴,虽然沈卿后来发现玛丽对每个第一次见面的学生都这么说。

    父亲纵使夸人也不会让人开心,以前她不会烧菜刺绣的时候,父亲总说她“我们家卿卿漂亮是漂亮,就是不会烧菜做饭,以后难免要被婆家嫌”,后来在私立圣蔷薇女中她除了体育其他课程都学得很好,国文、英语、绘画、算术、地理……可父亲就只觉得桑蚕、刺绣、烹饪这几门课学得好最要紧,于是夸她“我们家卿卿生得漂亮,又擅长刺绣、烹饪,以后一定是个贤内助。”

    另一老骨头就更不用说了,嘴里没一句好听的,成天变着法儿骂她,沈卿也骂他,开始用偶然得到的词汇骂他,后来长大些,会自己组织些说辞,勉强能骂赢那个老家伙,再后来学了英文的她经常用他听不懂的洋文嘲笑他,搞得老家伙更烦洋人那一套。

    老家伙骂不过沈卿,就骂沈卿的爹,她爹是个大孝子,老爹想骂便骂,从不顶嘴,总是恭敬地弯着腰堆着笑脸说:“对,您说的对。” 于是沈家便形成了一个奇妙的平衡,就算吵吵闹闹,也算”平静“地过了十几年。

    不过沈卿也有不那么喜欢玛丽的时候,因为教育部规定,学校不得将传教作为中心任务。可玛丽的毕生宿命就是传播福音,所以她嘴上不明说,但还是会劝她可以经常去教堂走走,去教堂听听唱诗班的歌。

    一般的教会学校都和教堂、医院挨着,去教堂也就十几分钟的路程,沈卿被说得多了,也不好次次推脱,有时去教堂打打瞌睡就算交差了。

    玛丽对她说这样不虔诚,上帝是不会青睐她的。

    “那我虔诚,上帝会实现我的愿望吗?”

    “会的。上帝爱世人……”玛丽开始滔滔不绝,然后沈卿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开始祈祷,为了让祈祷更奏效,她还用的英文“Oh,God,please let my grandfather,the fucking shit,die.”

    玛丽听到她的话惊得脸色都白了,连忙在胸口画了好几个十字,用中文为她祈求宽恕:“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那天她因为在玛丽面前说脏话,被罚抄了十遍校规。

    沈卿的父亲并不想让她念太多书,说这样不好嫁人。而且由着家里早早就定下的婚约,等她十八岁就可以出嫁了。

    她偶尔也会主动去教堂,她喜欢美术,受西洋画教育的影响,她喜欢教堂玫瑰窗的色彩,所以有时会盯着教堂的玫瑰窗发呆,想自己以后的人生,阳光透过色彩鲜明的玫瑰窗,像被颜料浸染一般,折射出的光似乎也有了色彩。教堂的钟声如期敲响,一声又一声,沉闷而抑郁。

    她的大部分生活也是沉闷的,那些亮丽的颜色甚至在她眼里也是如此,她最喜欢白色,白色的杏花和狐狸。

    因为梦境赋予了这两个事物不同的意义,她曾梦到过一只狐狸,狐狸有七条尾巴,接住了从墙上摔下来的自己,而后清风扬起吹落无数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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