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亥时
洛城陷入一片死寂。
“窸窸窣窣——”
风起，桂花树的枝丫随之摇摆，桂花洒落逐渐铺满了小巷。
浓雾自巷子深处而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外弥漫开来。
“呜——呜哇——”
一声啼哭刺破夜晚的死寂，紧接着无数道啼哭猛然而起，彻底将沉睡中的洛城惊醒。
“！”
客栈内，陆清源快速披上外衣，手边的罗盘正飞速旋转，停下来后牢牢指向桂花巷所在，指针红得似血。
“！！！”他惊声失色，“红厉？！”
“砰砰砰——”
“师兄！巷子出事了！方师姐他们赶过去了！”
陆清源打开门，看到楚芙芙一脸焦急。
“师兄！我们快去帮忙！”
“你留在这哪儿也不许去！是红厉级的鬼物！”陆清源将她推进屋内，“里面刻有防护阵，你就待在这儿，我去。”
他随即转身快速下楼。
楼下原本空无一人的大堂此刻嘈杂一片，人群三三两两的围坐，靠着门越远越好，这愈发显得一旁开着窗户倚着柜台向外看的某人格格不入。
陆清源看了一眼顾春生懒散闲适的样子，双手结印又在客栈外套了一个防护阵，而后推开门飞身而起。
“后生，”
顾春生抬起眼皮，“你会死的。”
前方的人未作停顿，身影消失在浓雾中。
一声轻叹，“难得好心一次，没人听呀。”顾春生看向窗外，外面已伸手不见五指。
*
夜已子时
“嘻嘻——”
“嘻嘻嘻——”
嬉笑替代啼哭，桂花巷口，方雪等人不间断地施法结印。
“师姐！不行，这东西越来越强了，”林书额上冷汗直冒，“刚才防护阵还能抵挡一刻钟，现在连半刻钟都不到。”
“撑住！不能让它跑出去！”
“窸窸窣窣——”
不断爬行的声音让石磊忍不住抬头，而后脸色大变，“那是什么东西！”
浓雾渐散，昏暗的青石板上、树上、墙上爬满了闭着眼睛全身青黑色的婴尸。
它们“咯咯”笑着，飞快地冲着巷口爬来！
刚赶来的陆清源瞳孔骤缩，随即大喝，“起四象阵！”
其他三人对视一眼，迅速站好方位，以巷口为中心升起阵法，金光大盛。
被困住的婴尸越堆越高，它们不断啃咬着，撞击着，仅一层屏障之隔，人间和地狱已分。
林书松了一口气，“还好，它们暂时出不来了。”
“不，”陆清源神色仍然紧绷，“红厉鬼要来了！”
“红厉？！”三人感觉一股刺骨的寒意顺着脊背窜了上来。
巷子深处，有什么东西在蠕动，随即直起了身。
“咚，咚”
沉重而又缓慢的落地声，由远及近。
“！”
石磊精神受到极大冲击般低下了头，声音沙哑，“这他娘的什么鬼啊……”
随着月光彻底照亮那东西，没人敢再抬头看一眼。
数不清的眼珠子组成了一个人形，它张嘴作啼哭状，明明没有发出声音，四象阵却已然不稳。
“咔嚓——”
阵眼碎裂，方雪四人瞬间被反噬。
“噗，”陆清源吐出一口血，大喊，“快躲开！”
四人飞身而上，眼睁睁看着汹涌而出的婴尸瞬间将巷口淹没。
那东西在破了阵后轰然解体。
无数婴尸睁开了黑漆漆的双眼。
*
“啊！！！”
沿街惨叫声此起彼伏。
婴尸在被吃空的人体中抬起头，“咯咯”地笑了。
“别，别过来！”王庆头皮发麻地看着眼前向他爬过来的婴尸，涕泗横流，“走开啊！走开！”
“嘻嘻——”一只青黑的小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王庆僵硬地抬头，看到了房梁上的另一只婴尸，“啊，啊啊啊啊！”
不一会儿，地上只留下了一具森白的骨架。
“是平平和安安吗？”苍老干瘦的女人颤颤巍巍地走出来，看着两只婴尸左右脸上的胎记泪流满面。
婴尸不动，女人走近对上婴尸漆黑的眼睛，忽然将它们抱住，嚎啕大哭。
它们转了转脑袋，“咯，咯”
*
一片狼藉中，陆清源四人不停地灭杀婴尸，但仍止不住它们的脚步。
“不行师兄，它们太多了，杀不完！”石磊焦声喊道。
方雪甩了甩剑上的黑血，“回客栈，师妹还在那儿！”
一行人且战且退，待其退回客栈门前，却突然发现客栈的防护阵纹丝不动，将婴尸与客栈完全隔绝开来。
石磊转头，不解地看向陆清源，“陆师兄，你防护阵这么好的吗？”
“不是我，”陆清源皱眉，上前推开客栈的大门。
客栈内一静，随后楚芙芙惊喜地跑过来，“师兄，师姐！你们回来了！”
“不是让你待在屋里吗？”
“哼哼，不用啦——”楚芙芙弯唇一笑，“越师兄来啦！”
四人面面相觑，“越师兄？在哪啊？”
“师兄放了个防护阵在这儿，然后去桂花巷了！”
陆清源愕然，猛地看向腰间罗盘，指针仍牢牢指向桂花巷，他喃喃道，“红厉鬼，还在桂花巷！”
*
“呜——”
夜风袭来，卷起掉落的树叶而后不见。
小巷深处，一棵比周围其他都要高大的桂花树正在剧烈摇晃，一单薄的人影照影其上。
“吐出来。”女声冷漠。
桂花树晃了晃，一根树枝讨好般的蹭了蹭对方。
周蕴不为所动，“或者我打到你吐出来。”
树枝僵住，桂花树也停止了摇晃，而后不甘不愿地吐出一块莹白色的碎石，吐出石头后，它整棵树看上去萎靡了不少。
周蕴收好碎石，转身就走。
“要，”身后一阵空灵虚弱的声音传来，“帮它们往生——”
“交易，要信守承诺。”
周蕴回头看向逐渐失去灵性的桂花树，“我既已允你，便会说到做到。”
“谢……”
身后再无声响。
周蕴走出巷口站定，“看了这么久，出来吧。”
一枚铜钱掷向东方，却并没有落地的声音。
“哎呀，”一黑衣男子慢悠悠地走出来，手上拿着那枚铜钱，“好凶啊。”
周蕴抬眼看去，这人穿着一身卷了毛边的黑衣，衣襟半开，露出小片锁骨和胸膛。腰带也不好好系，松松垮垮地坠在腰间，也就那张脸还能看。
“越千山，不知道友如何称呼？”
“周蕴。”
越千山摸了摸下巴，“周道友，所以你是跟这树做了交易，帮那些婴尸复仇？”
周蕴不答，越千山看了一眼巷子深处，“那只从雾森跑来这的鬼，应该是想吃它吧？却不成想做了这桂花树的养料。我那些傻师弟师妹还来回折腾这么久，结果都是无用功啊。”
“唔，让我再猜猜，”他走近一步，“也没有什么红厉鬼吧，应该是那块石头引起的反应？”
周蕴抬腿就走。
“哎，怎么说走就走呢？”
“周道友，莫不是在下都说中了？”
周蕴抬手攻去。
越千山朗声一笑，旋即接下了攻势。
“道友身手不错。”
试探间，越千山不经意触碰到周蕴的指尖。
好冰。
出神间，他的肩上已生生受了一掌。
一击中，周蕴收回手，转身就走。
“别跟着我。”
越千山苦笑着揉了揉肩膀，“好凶呀。”
“不过，这洛城可真是藏龙卧虎啊。”他看了看桂花巷，又看了看周蕴的背影轻笑出声。
*
寒山脚下，周蕴将碎石置于前方，鲜血自手臂滑落，让捆绑其上的锁链彻底浸染。
以锁链为笔，以鲜血为墨，划开往生路。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
“有头者超，无头者升，枪殊刀杀，跳水悬绳。”
“明死暗死，冤曲屈亡，债主冤家，讨命儿郎。”
“跪吾台前，八卦放光，站坎而出，超生他方。”
“为男为女，自身承当，富贵贫穷，由汝自招。”
“敕救等众，急急超生，敕救等众，急急超生。”
雾起，寒山下错落分布的土包，洛城里爬行的婴尸，此刻都安静了下来。
洛城里，女人慈爱地看着怀中逐渐透明的婴尸，“平平，安安，上路喽。”眼泪滚滚而下，“下辈子，一定会平平安安的，一定会的。”
雪花飘落而下，自寒山吹向了洛城。
天光大亮。
*
望舒客栈
“下雪了！”楚芙芙惊讶地看向窗外，“那些婴尸也不见了。”
方雪伸出手，雪花融化，只剩下一片水渍，她看着看着不知为何有些想哭。
白茫茫一片，遮住了所有的罪恶，洗去了所有的冤孽。
“越师兄，我们这次的任务没有完成。”陆清源低头。
其余的人也纷纷垂下脑袋。
越千山看着眼前一排脑袋瓜笑了，“确实没完成。”
头低得更低了。
“不过呢，念在你们竭力保护百姓的份上，这次就不奖不罚，具体情况回去我也会向曲长老如实禀明。”
“谢谢师兄！”
*
城主府
“死了？”
“禀夫人，城主，城主被婴尸吞吃了个干净，只剩下骨头了。”
徐惠笑了，脸上分明是极为痛快的神色，却又想起昨夜来找她的那只婴尸，多么像她的明儿啊，于是笑着笑着眼泪就落下来了。
“夫人，现在城内一片人心惶惶，已有不少户人家打算逃离，虽现在被守卫拦下来了，可人心难定啊。”
徐惠转身看着纷纷而下的大雪，目光坚毅话语干脆。
“叫我城主，从今日起，由我负责洛城内一切事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