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世

    寒山脚下,是处于洛城最为偏远的桂花巷。每值初秋,巷子里的桂花总是开得早一些,如现在一样飘飘洒洒地散落在青石板上。

    临近巷口的一间茶馆内正热闹,打眼往里一瞧竟然座无虚席,众人皆目不转睛地看向中央颇为亢奋的说书先生。

    “一千年前啊,云澜大陆三门四派一洞天各自率领门下精英弟子,与万鬼王决战于云山之巅,最终以无数鲜血与牺牲为代价将数万鬼族封印于八星门至宝浮屠塔内,自此天地一清,生灵有了喘息恢复之机。三门四派一洞天的一众掌门人立下誓约,每隔三年都会轮换着派遣精英长老与弟子前往云山,以防鬼族的反扑。然而,也许是天地回馈,原本灵气匮乏的云山逐渐成为了洞天福地,听闻里面的灵气较之外界十倍之浓郁,在其中修行一日千里,因此云山逐渐有了‘圣地’之称,那千年前牺牲的先辈,也全被刻录于石碑之上,立于圣地中央,称为“圣碑”。”

    “啪——”

    惊堂木落下,惊醒了听得如痴如醉地一众听客。

    说书先生喝了口茶润了润喉,很满意自己带来的效果,“这,便是‘圣地’的由来。”

    “老李头,那万鬼王真有这么厉害?”一年轻汉子高声喊道。

    被当众反驳的说书先生也不生气,只是笑眯眯地望着台下,“厉害不厉害的也都是过去的事了,今日呢,就暂且说到这里,感谢各位的捧场啊。天快黑了,大伙也各自回家吧。”

    此话颇为扫兴,众人面上露出意犹未尽神情的不在少数。但就连刚才唱反调的年轻汉子也没再说话,原本围坐在一起的听众渐渐三三两两地招呼着离开了茶馆,独坐在一旁的灰衣少女也起身随着人流出了门。

    太阳落山,顺着长街回家的行人在经过一条巷弄时不约而同地都加快了脚步,这是住在桂花巷附近百姓共同的畏惧和避讳。日落时分,家家户户紧闭着房门,刚才还有些热闹的街巷在黑夜将将来临之际便提前进入了静默。

    天要黑了,临近中元节的夜晚是不安全的,这是刻在云澜大陆普通人脑海里最深刻的认知。

    而这便显得逐渐接近巷口的一行人越发显眼。

    “师兄,罗盘一切正常,可那东西刚刚确是跑到这来的。”一袭粉白衣裙的少女摆弄着手中精巧的罗盘,半是抱怨半是撒娇地向着领头的男子道。

    被她唤作师兄的男子名为陆清源,他们一行人本是接取了师门的任务追捕一鬼物,鬼物狡诈,与他们自雾森纠缠到洛城还能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溜走,多半已经达到了青摄级,如今让这鬼物躲到了百姓居住的巷子里,他们这次的任务多半是要失败了,但如今为了四周百姓的安全他们还是想要勉力一试。

    但这里也太安静了些,陆清源皱了皱眉。百姓不夜出是常态,可他从没见过静默的像一条死巷的街道。

    作为众人中唯二门派功法已修至小成的人,陆清源定了定心神,“方师姐,你带着楚师妹去巷子附近的人家问问这里有无异常之事,我与石师弟、林师弟在此处做些准备,以防鬼物出现伤人。两刻钟后在巷口会和。”方雪的功力与他不相上下,有她看护着楚师妹应该也出不了事。

    高马尾的白衣女子点点头,拉着不甘心却不敢反抗的楚芙芙走远了。

    *

    夜风吹来,巷子的桂花树枝桠随之摇晃,纷纷扬扬的桂花落了一地。

    桂花随着风落在楚芙芙的肩头,而后落地。一阵凉意窜上了楚芙芙的背,让她不自觉地打了个寒战,楚芙芙揽着方雪的胳膊缩了缩头“师、师姐,我怎么感觉巷子里越走越冷啊?”

    方雪收住脚步,心中警觉,确实感觉比刚才更冷了些,明明在外面看巷子没有太深,几十步远的地方还有户人家的火光亮着,但她们现在走的可不止几十步了,那火光却还坠在前方。

    不对!

    那火光更像是在引诱她们深入!

    “这里不对劲!”方雪反手抽出佩剑,将楚芙芙拉至身后,谨慎地看向周围。很久没感觉过寒冷的身体此刻在控制不住的打颤。

    方雪双手结印,一个又一个防御阵布置在周围,但没用,身体越来越冷,拿着剑的手已经有些不听使唤了。

    周遭的景物好似察觉到了视线,随着时间推移渐渐显露出了真实狰狞的样子,来时的墙体变成了堆积在一起的粘腻湿滑的尸块,时不时的还有森白的骷髅从地上冒出,周围潜藏着的鬼物闻到活人的气息纷纷围了上来,垂涎的目光紧紧锁在两人身上。

    “师、师姐,我、我感觉、好冷啊——”楚芙芙说着,牙齿都在上下打颤。

    方雪紧抿着唇,双眼紧紧盯着不断靠近的鬼物以防被偷袭,“这里应该是长老们所说的阴路,我们误闯进来了,别怕,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话是这么说,但方雪心里也没底。她也是第一次撞见阴路大开的情况,传言某地若阴煞之气过重加之有恶鬼聚集才会逐渐形成一条阴路,生人若误入其中基本只得进不得出。

    这种事别人十年也不一定遇见一次,他们第一次出任务就遇见了,方雪真不知道是不是该感叹一下他们的运气。

    “啊——”

    不知不觉靠近的鬼物凄厉地化作了一团黑雾,方雪收回剑,看着前仆后继的鬼物吸了口气。这里的鬼至少都是白衣,而且,它们的数量还有这么多,接下来恐怕是一场拉锯战。

    方雪护着楚芙芙,眼神凶狠地看着周围不断靠近的漫无边际的鬼怪。

    *

    “陆师兄,我怎么看不到方师姐和楚师妹了?”林书心里有些不安,这条路太安静了些。

    陆清源摆好最后的阵眼,金光浮现,层层叠叠地将巷弄覆盖。他望着黑漆漆看不到边际的深巷快速下了决定,“我去找,你和石师弟在外面接应,一刻钟后若我没有带着她们回来,你们迅速点燃信号弹向师门求援。”

    “是!”

    陆清源不再犹豫,迅速点燃追踪符,火光一闪而逝没入地下。

    “?!”陆清源不信邪地再次点燃追踪符,火光依旧没入地下。

    “没用的,她们已经不在阳间了。”一道女声在身后传来。

    三人转头便看见一身着灰色道袍的少女,她手里还提着一壶酒,一包油纸包裹的物什。

    陆清源心头一跳,他们竟然一点都没有察觉此人的到来。

    石磊性子急,听闻此话当场就道“你怎么说话呢——”

    “道友此话何意?”陆清源拦住不满的师弟,向灰衣少女行了个礼,“还请道友解惑,在下不胜感激。”

    灰衣少女看了一眼石磊,完全没有把冒犯的话放在心上,“她们撞进了阴路。”

    “阴路?!”

    饶是陆清源也不禁倒吸了口气,随即毫不犹豫地向巷子里跑,“我去救她们!”

    灰衣少女放下手中的东西,有些头疼地按了按眉心,算了,多说无益。

    陆清源还没来得及跑到巷口,就被一股无法抵抗的力量推了回来。

    “师兄!”林书二人焦急地扶住陆清源,隐约听到身侧传来一句“看好他”,那不知名的少女就不见了踪影。

    *

    忽隐忽现的小路阴雾缭绕,原本三三两两游荡的恶鬼此时聚集在一个半圆的屏障前,原本金光大盛的屏障在鬼物们前仆后继地撕咬、撞击下光芒渐弱。

    金光罩内,楚芙芙有气无力地依靠在方雪身上,“师姐……我是不是要死了啊……”她整个人已经冻得快要没知觉了,若非身上还有楚父临行前给的保命法宝,两人早就已经交代在这里了。

    方雪面色苍白,力量再怎么多也会被用尽,但这些鬼怪却好像杀不完一般悍不畏死地向前冲,她们会被耗死在这里的。

    方雪闭了闭眼,脑海中不由得想起师父临行前的嘱托。

    “雪儿啊,你是师姐,这次出任务的首要任务是把师弟师妹全须全尾的带回来,知道吗?”一向闭关潜修的师父难得把她叫来仔仔细细地嘱托。

    师父,弟子有负所托……方雪的意识被极端的严寒冻得愈发混沌,她迷迷糊糊地想,不过,无论是什么也好,只要能把她们救出去。

    “原来在这儿啊。”

    “!”方雪猛地向后看去。

    一灰色身影转瞬便到了被众多鬼物包围的金光罩旁,这顿时让周遭鬼物躁动了起来。

    “好香好香好香!!!”

    这不同于一般活人血肉的味道让已死的魂灵发了狂。

    “吃了她!要吃了她!”

    它们赤红的眼中满是对眼前人疯狂的垂涎,纷纷放弃了方雪二人,转头向着灰衣少女扑了过来。

    “唉,”那少女看着迅速接近的鬼怪有些无奈,“真没长进,这么多年还是没点耐性。”

    她灵巧地闪过攻击,一件物什自其手中飞射而出,将袭来的鬼物结结实实地捆在了一起。

    是法器吗?方雪认真看去,只能依稀辨认出那好似一根由铜钱编织而成的绳索。

    少女眼中认真了些许,她翻手为印,口中喝道:“天圆地方,律令九章,吾令下笔,万鬼伏藏。敕!”随着敕令一同落下的是煌煌天雷。

    刹那间,所有被缚住的鬼物尽皆魂飞魄散。

    有救了,方雪如释重负地倒在地上,失去意识彻底陷入了昏迷。

    *

    在将方雪二人带出阴路后,周蕴脸色较之前白了几分,她给陆清源等人指了一家可入住的客栈后,并未给他们挽留的机会便就此作别,转身提着酒和烧鸡上了寒山。

    寒山如其名,四季如冬。天地好似在寒山与桂花巷的交界处画了线,寒山冰天雪地,杳无人迹,另一处的桂花巷却四季如春,行人往来多穿单衣,若有生人来到此处往往会惊叹此奇景。

    人迹罕至的山路上,周蕴不慌不忙的走着,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路的尽头出现了一座道观。

    道观本身已经有些破旧了,青瓦上覆满了积雪,像是一个即将被白雪皑皑压垮的老者,唯有字迹入木三分的牌匾依旧不染一尘,上书三字:归一观。

    “吱呀——”

    周蕴推开门,认真拍去身上不知何时落上的雪。

    “师姐。”道观内,一位老道和一名小少年正坐于桌边对弈。

    看到她回来,安阳如释重负地放下棋子,手脚麻利地收拾好了桌子,无视老道可惜的神情从根本上杜绝了再来一局的可能,他师父再下一百局也还是个臭棋篓子,跟他下棋实在是一件十分考虑功力的事。每思及此,他都会佩服师姐对弈时能够让师父赢一子半子还不露痕迹的功夫。

    周蕴走到桌边,将油纸包住的烧鸡熟练地切成块,“嗯。”

    “……”安阳看着被用来切烧鸡的小铜剑,嘴角微抽。

    这东西他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据说是他们这一派亲传弟子的信物,原本只有象征意义的铜剑,在他师姐本着物尽其用原则的开发下逐渐有了许多小功能。

    “还是阿蕴知道心疼我这老头子啊。”老道端起斟满清酒的酒杯浅酌喟叹,“唉,让为师还有些舍不得了。”

    “!”周蕴和安阳同时停下不断斗法抢鸡腿的手,目光一致地看向老道。

    “师父您,要羽化了吗?”安阳小心翼翼地问道。

    周蕴低头想了想,复抬头坚定地看着老道,“师父,您放心去吧,我和师弟会把道观发扬光大,绝不让传承断绝的。”

    “砰——”

    “砰——”

    老道吹胡子瞪眼地一人赏了一个爆栗。

    “胡说什么!为师还没到去见祖师爷的时候!”

    安阳摸着被打的脑袋有些委屈,“那您说什么舍不得啊。”

    “为师是说你师姐,她该下山历练历练了。”老道摇了摇头,“唉,为师一想到以后只能跟你这个臭棋篓子下棋,可不舍不得吗?”

    安阳还没为他师父的厚脸皮感慨就被前一句话吸引了全部心神,“下山历练?”

    安阳认真想了想没有师姐的日子,顿时苦了脸,“我能一起去吗?”

    “不能。”老道毫不留情地打破小徒弟的幻想,“你本事还没到家,再练个两三年吧。”

    周蕴畅想了一下以后不用每天打酒不用时不时地爬山不用陪着臭棋篓子下棋的日子,很愉快地接受了师父的提议。

    “好,我收拾收拾明天就下山。”周蕴难得大方地将鸡腿夹给师弟,“唉,以后要有段日子见不到师弟和师父了,这么一想还有些舍不得。”

    安阳:……脸上的笑容收一下比较有说服力。

    老道:倒也不必这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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