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条件让孩子上学，没人愿意送孩子去当学徒，谁都想给孩子一个更光明的前途。
奥梅太太亦是如此！
朱斯丹那样身份的人都能上学，她的拿破仑却只配给人当学徒吗？
“包法利太太简直侮辱人！”奥梅太太很是气愤，“你帮了他们那么多忙，还请包法利吃了那么多顿饭，结果呢？人家压根不把你放眼里，还处处跟你作对！他们这态度，哪里把你当朋友，分明是把你当敌人。”
“敌人？”奥梅心中一惊！他可以肯定，包法利是把他当朋友的。不过，包法利太太，就难说了！
“那她为何要把我当敌人呢？不可能是为了朱斯丹！朱斯丹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难道是为药店？药店也没碍着夏尔的事呀！难道她知道了我暗中行医的事儿？一定是这样！往后，我再不能这么做了！”
“什么？你不给人看病了？家里花钱的地方那么多，光靠买药赚钱，不够用呀！”
“这，我会想办法的！”奥梅没把股票赚钱的事儿告诉任何人，包括自家太太，只道：“花销的事儿，你不必忧心。大不了，多给通讯社写点稿子。我不会让家里的桌上没有面包，火炉里没有木材。”
奥梅太太打心眼里不愿意放弃这份收入，又怕惹出事端，便提议道：“我们把拿破仑送去学医吧！爸爸制药，儿子看诊，多好呀！”
“这主意不错！包法利拿下了史密斯纺纱厂的生意，只要定期给工人检查看诊，年金就有两千法郎。我们这里离鲁昂和巴黎都不远，以后工厂会越来越多的。咱不能把钱都给包法利赚了去！包法利都这么有钱了，安安稳稳做个贵族老爷不好吗？还跟我们抢钱赚！太不体面了！”奥梅不由嘀咕道。
“就是！”奥梅太太立马附和，“太不体面了！你要多劝劝他！包法利太太还想开诊所呢！她出去送朱斯丹去读书，就是为了这个。真是钱赚个没够，太不体面了！一定是包法利太太怂恿的！她一看就是个十分贪心的女人。不过，这件事先别急，等拿破仑学业有成再说。现在，也只好这样了。我就怕，她这么针对我们，不仅是为了你给人看诊的事。我怕她看诊所，再请个药剂师来。”
“请个药剂师不要钱？镇上就那么多点人，一个医生、一个药店刚刚好，再请人就不划算了！”奥梅希望包法利太太像传说中的那样聪慧，别干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儿！
“镇上就这么点人，就这么点生意，也不耽误她开杂货店、时装店，抢勒乐的生意！”奥梅太太不由撇嘴，“都这么有钱了，还跟我们这种平头百姓抢钱，一点贵太太的范儿都没有！农女就是农女，再有钱也遮不住一身泥腿子味儿！像罗多尔夫那样的地主老爷，就从不跟我们这样的小商人抢钱赚。”
罗多尔夫？地主老爷？哼！不过一花花公子！要不是命好，生在有钱人家。这会儿，混得还不如他呢！不过，他和女人调情的本事，倒是厉害！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想到这里，奥梅就不急了，安慰太太道：“诊所不是说开就能开起来的，药剂师也不是说请就请得到的。”
“只要有钱，这些就不成问题！”奥梅太太没这么乐观，问：“她要铁了心抢生意，怎么办？”
“那就只好斗一斗了！”奥梅垂眸沉思。
奥梅太太还是不甘心，问：“那朱斯丹呢？就让她这么撬走？”
“这孩子晕血，学不成医的！包法利太太愿意供他上学，就让她供！她这就好比拿钱往利约河里扔！”奥梅才不信朱斯丹能有什么出息。
“那我这就让他过去！还省了家里一餐饭。”说着，奥梅太太就下楼叫朱斯丹收拾自个的东西。
朱斯丹得知包法利太太要送他学医，有喜有忧，喜的是包法利太太对他的提携，忧的是他并不是学医的料。
他飞快地跑去见包法利太太，告之了缘由，抱歉道：“太太，我辜负了您的好意。一个晕血的人，是不可能成为一个好医生的。要不，让我在您家做个用人，或者在店里做个杂役吧！”
“如此，你就辜负了家里人对你的期望了！朱斯丹，这样吧！你先去学习，好好想明白以后要做什么，不用顾忌所学的东西都我家有用没用。真想报答的话，就假期来我店里做杂役吧！”安宁劝说道。
朱斯丹摇摇头，说：“这怎么够！太太，我不要上学。只要您能雇佣我，我就很开心了。就是为您赶马车，我也很高兴。”
“不行！我已经跟人说了，要给你一个好的前程。你要不去上学，就是陷我于不义。朱斯丹，你就听我的安排，莫让我被人说三道四。”
“那好吧！太太！一有空，我就会回来帮忙的。”
“就这样办！你什么时候过来，我让人给你收拾房间。”
“奥梅太太让我这就过来。”
“行！你就住诊室那栋楼顶层，到时直接上去就好。用餐的话……”安宁原本是想让他和用人、雇员一起用餐的。可是，他并非家里的用人或雇员，而且还在乔迁宴上让他坐了客人席。更重要的是，朱斯丹学成以后，社会地位肯定会上一个台阶。如此，用长远的眼光看，更不能折辱了他。
“吃饭的话，你就和我们一起吃。到了饭点，你就到主屋来。”安宁这样安排道。
朱斯丹眼中一亮，却道：“在药店，我是和女佣一起吃饭的，太太。”
“没关系！我资助你，原就是为了让你有个更好的前途。至少，不用当谁的用人。你要记住这一点，努力学习，学到真本事，将来有一番作为，配得上我给你的身份。”
“我会用心学习的，太太。”朱斯丹慎重道。
“我相信你，快去收拾东西过来吧！”安宁送走了朱斯丹，便让管家安排人打理朱斯丹的宿食。
她本来想请神父布尔尼贤先教朱斯丹一段时间语法，顺便纠正一下口音，免得他去了城市被同学嘲笑。但想来想去，还是决定请家庭教师。正好，小白尔特也要启蒙了，可以共用教师。
安宁登报后，很快就找到了合适的家庭教师，一个专门教朱斯丹和小白尔特，另一个专门教安宁音乐、绘画和语法。
对此，夏尔并没有什么意见，虽然一年要多两千法郎的开销。但能让妻子开心，能让女儿接受好的教育，这都不算什么。这次股票买卖赚的钱，扣下建房子、买家具的捌万法郎，剩下的钱存银行里的利息都足以支付这笔开支。
当然，夏尔没有把剩下的钱都存银行里，而是存了一半，余下一半他又买了股票。他不是胡乱买的，而是跟着爱玛后头买的。爱玛托史密斯给她介绍了一个可靠的经纪人，替她管理股票事宜。家里的杂货铺每周都会去巴黎进一到两次货，顺道就把经纪人的信带回来了，信里有最新的股市消息。爱玛会从中挑选合适的股票投资。
这件事，爱玛不曾瞒他。夏尔常借口他爸要投资股票，套问消息。爱玛便会给他推荐可入手的股票。
目前，爱玛推荐的三支股票，就没有亏钱的，甚至还有一只股票，三个月内就翻了一番。
夏尔也因此赚了两万法郎。这两万法郎，夏尔买了年金。
夏尔是个稳妥的人，知道投资股票的风险大，不会做一股脑把钱都投进去。他就放五万在里头滚，亏了就亏了，赚了就赶紧取出来存着。
这般投资下去，运气好的话，再有两三年，家里的开销，就不要动用爱玛的钱了。
只是，他赚钱的速度，远远比不上爱玛花钱的速度。
家里才请了两个家庭教师，她又想请一个药剂师。
夏尔很头疼，“爱玛，我只是一个乡村医生，赚的钱有限，还配不起一个药剂师。如果要用药，直接去奥梅那里买更省钱。”
“我不相信他。”
“就因为不相信他，就去聘请一个药剂师，这太荒唐了！你知道请一个药剂师，年薪要多少吗？最少两千法郎。我一年又能赚多少诊金？请一个药剂师，我是为自己工作，还是给他做工？”
“可是，我们能省下一笔进购药材的钱。自己制药，和去药店进药的差价，已经够药剂师大半的工资了。而且，我们还可以像药店一样，卖卖补品和保健品。如果价格相差无几的话，大家肯定更愿意到医生的药店买。”安宁劝道。
“你这事要和奥梅抢生意吗？”夏尔皱眉，“你已经抢了勒乐的生意了，还要再抢奥梅的生意？爱玛，我们初来乍到，还是不要树敌太多。我们在永维镇，还没站稳脚跟呢！”
安宁觉得他说的不是没有道理，答应道：“那就先不请药剂师。不过，平日开的药，不能从奥梅的药店进。你要进啥药，开单子给我，我让伙计从鲁昂或者巴黎进。”
“这样，奥梅会生气的。”
“管他呢！他生气重要，还是你自己的事业重要？我想，你应该清楚。”
“好吧！我听你的，不从他这儿进药。”
“还有，诊费你也别按他说的订，就按在托特的时候来。你能在托特站稳脚跟，就能在永维镇站稳脚跟。”安宁建议道。
“妈妈也说这样更好！”
“那准没错了！妈妈经历的事多，比咱更会做人做事。”只要包法利老太太的精明是对外的，安宁还是不吝夸赞的，“以后再遇到这样的事儿，还是多跟爸妈商量。好的意见，咱们还是该听的。”
“妈妈让我们再生个孩子，这意见好不好？”夏尔问道。
安宁不由翻了个白眼，“这几年，为了赚钱，一直忙个不停。我小说一本都没写出来。好不容易有点时间，你又给我找事。孩子，我现在还不想生。”
有一个天使一样的女儿，夏尔已经很满足了。当然，如果再来个调皮的小坏蛋，他会更满足！
不过，妻子不想生，夏尔也不勉强，点头道：“那就以后再说吧！小白尔特就够缠人的了！”
安宁见她识趣，笑道：“她很可爱，不像奥梅家的孩子，脏兮兮的又蠢蠢的。以后，你别带白尔特跟他们玩，一起玩着玩着，一样蠢了就不好了。”
“看来你是真讨厌奥梅一家！”夏尔就没见她这么刻薄过，特别是刻薄孩子。
“我就见不得奥梅那副自负的样子！只要他反对的事，就一遍遍地说，一定都不管别人怎么想。他不信教，就恨不得全世界的人都不信教。每次见了神父，都要拿人家和宗教说事儿。当然，神父老是劝人信教，也很讨厌。但是，我理解神父，这毕竟是他的工作。奥梅，我就理解不了。你没发现，这镇上就没几家欢迎奥梅的。如果你能为我的快乐着想，以后就少招他来我们家。我不乐意见他。”
夏尔不是罔顾妻子意愿的人，只是奥梅每逢太会挑时间过来了，“他老是挑饭点过来，我避无可避。”
“你可以不搭理他。你平日里就忙，也没时间看书，医术也停滞不前。现在来永维镇不久，生意了了，正好进修。用完餐，你就往去楼上看书。如此几次，他也该明白意思了。”安宁出主意道。
夏尔挠了挠头，为难道：“这样做，也太侮辱人了。”
“他不知趣，就只能看人脸色，吃人闭门羹了。说真的，我是真不想和奥梅一家来往，因为我想你落得和雅诺达医生、伯纳德医生、艾尔诺医生和希伯来医生一个下场。尽管，奥梅表现得那样热心，可我还是心有芥蒂。我看不清他，不晓得他是你好心的同行，还是带着面具的恶魔。为了你，为了咱一家子，我只能劝你对他敬而远之。从探来的消息看，他真的太危险了。而且，我发现他真的在无证行医。”安宁靠在夏尔的怀里，恳求道：“为了这一家子，你就离他远一点吧！”
“如果他是你说的这种人，受辱了一定会记仇。要把他拒之门外，也要做得好看一点。而且，建房子那段时间，和他来往颇多，也不好一下子就把人踹开。这样，会有损我的形象。要是病人出于对我的谴责和对奥梅的同情，都去找他看病，就得不偿失了。”夏尔也后悔一时着了奥梅的道，和奥梅走的太近。
“那我让爸爸给家里的女用放假，请他在家里吃饭，顺便招待奥梅。爸爸平常说话，总是不着边际，应该和奥梅很聊得来。”而且，卢奥老爹是有些小机灵的，安宁不用担心他被奥梅算计，“当然，也可以请婆婆过来住一段时间，如果公公能打理庄园的话。”
“爸爸没有这本事！”夏尔郁闷道。
“我很想看看婆婆和奥梅过招，也不知他们谁更精明一点。”安宁笑道。
“你把我支开，是觉得我不够精明吗？”夏尔更郁闷了。
安宁点头道：“你太忠厚，太善良了！你总是不肯恶意揣测别人。我怕你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
“你太小瞧我了！”
“不！夏尔，你应该对自己又清醒的认知。明明在和奥梅打交道之前，已经调查过他了，你对他还是没警惕，和他成了好友，让我不得不扮坏人，在乔迁宴那天对他们发难。本来，我们可以和他们保持一个更安全的距离，慢慢观察他们。我和他们一见面就剑拔弩张，肯定打草惊蛇了。你知道我这会儿怕什么吗？”
“不知道！”
“我怕奥梅真的是我们打听到那种人，现在正策划更周全、更精细、更阴暗的法子对付我们。”安宁不由叹气，“我倒不怕和他斗，就是身后有一大家子呢！而且，有些事，他能做得出来。我有底线，做不到像他这样。这是要吃亏的。”
“但愿他不是那种人！”
“我们要做最坏的打算。”
“实在不行，我就，就，就……”夏尔说不出口。他为了行医，学了一载又一载，被同学嘲笑、被课业折磨，都挺过来了。他有今日，能娶到爱玛，都因为他是一个医生。他不能因别人心怀恶意，就不再行医。
好在他没说出口，不然安宁就要鄙视他了。
“夏尔，有些事情不能退。退一步，就要退百步、千步、万步。今天，他可以逼得你行不了医，明日就能逼得你没有立锥之地。‘狭路相逢勇者胜！’①咱就撸起袖子和他斗到底，没什么好怕的。我把你支开，不是看不起你。而是，你和奥梅的战场，不在斗心眼子，而在斗医术。在这场战争里，我们各守其弱，各展其长。我们一定会赢的。”
“要是能不斗，就最好了。奥梅那么友善、热心，我真不愿意相信他是这样的人。”夏尔苦恼道。
安宁最怕这个了。人家已经磨刀霍霍了，他还在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
安宁一把推开夏尔，坐在梳妆台前生闷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