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星如从前一般上学、打工，时间安排紧密，理所应当推脱掉没必要的交往。
时间陷入循环。第一周众人知晓新来的转学生是个孤僻的阴郁怪，第二周女生联合排斥貌美却不合群的异类，第三周各种小道传言从学校各个角落四散开，接着便有出头鸟试探着找不痛快。
闹人的苍蝇围绕在赤星身边，吵得mikey已经很久没有在学校安稳地睡个好觉。路过她身侧，男的总要嗓门高亢，炫耀些什么，女的总要冷冷哼斥，不屑些什么。
赤星从不理会他们，她眼里只有课本和习题册。
mikey不太想关注她，但她的声音总能穿过熙熙攘攘的教室，飘进他耳朵里。
赤星会在课堂完成作业，要是有哪次猜错了课业，她总要低声说些脏话。那些话mikey也会是说，但从她口中说出来便嗔得有些娇，娇得让mikey缓一缓才能反应过来那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赤星的时间似乎走得比平常人要快，下课去卫生间，她也不像其他女生那样呼朋引伴，而是笔往桌上一甩，利落起身。她迈步的速度太快，裙摆飞扬起来扫过mikey垂在桌边的手指。
校裙粗粝的质感划过，mikey悄悄并拢两根手指，摩挲间试图压下指尖传来的细微的痒意。那痒意麻痹指尖，从手臂一路攀爬。mikey又揉了揉鼻子，冷不丁打了个喷嚏。
已经走出一段去的赤星羽突然回头，mikey被喷嚏呛出眼泪，只能看到泪水后她模糊的绯红的影。
赤星回来后见mikey鼻子眼睛还是红的，犹豫了下递了张纸巾过去。mikey又打了个喷嚏，惹得赤星抬起胳膊左右闻了闻，暗自嘟囔了句"没味道啊"。她拿纸巾的手刚想收回去，就被mikey瞪了一眼。
mikey几乎是抢得将纸巾从赤星手中扯出来，手指分不清是经意还是不经意，在赤星掌心挠了下。赤星没在意，mikey反倒从眼圈一路红到脖子。纸巾捏在手里也不用，侧过脸又趴到桌上，露出半只眼睛瞄她。
衣服挡住赤星的嘴唇和下巴，mikey只能看到她算术时微微眯起的眼睛和眼下一起努力的红翼。她的眉头松开一瞬，大概是成功解出答案。mikey听到隐隐约约的轻哼，教室太吵，她的声音也断断续续的。
她在唱《胧月夜》，或者是别的？应该是很老旧的歌谣。
真老土，现在竟然还有人唱这首歌。
mikey不动声色的朝赤星的方向移了移胳膊，她的声音还是蒙了层纱。
教室吵死了。
Mikey用视线比量自己和赤星的距离，目移间瞥到坐在她身前的男生正扭过身子，半只胳膊搭在她桌子上，眼睛不知是在看她的胸脯还是她的试卷。
坐在那个位置说不定能听到她在唱什么。
mikey又朝她凑了凑。
那男生说了句其他，赤星轻轻撇过眼笑了下。
mikey见她眼睛弯一弯，小翅膀也跟着抖。他看不到她的嘴唇是怎样勾起，她在笑的时候会露出点儿舌尖也说不定。
吵死了。
mikey倏地起身，一脚踹倒那男生的桌子，书本哗啦啦撒了一地。
依旧不解气，又一脚踹翻他的椅子。那人连滚带爬跌倒在地，惊慌的脸瘪成橘子。
"吵死了！"mikey吼道。
赤星羽也愣了愣。
mikey终于能看到她的嘴唇。她似乎被吓到，嘴唇抿成一条线，眼神飞快地从他脸上掠过，又扫了眼跪在地上道歉的男生。
mikey以为她会说些什么，她却重新低下头，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mikey的双手砰一下落到赤星桌子上，她放在角落的橡皮跟着抖了下。
赤星抬起脸和他对上视线，眨了眨眼，把他归属到伊佐那那一类。接着赤星脸上泛起息事宁人的笑，轻悄悄道了声歉。
mikey冷哼着耍了个巧，不与她对视，只盯着那朵羽毛。
"抱歉，佐野同学，吵到你了。"她又安抚道。
"佐野同学？"
赤星轻叹了声，手指想揉一揉眉头却下意识停在桌上。这时候要让对方发现自己不耐烦，恐怕会更不好收场。
她的余光扫过周围看热闹的视线，耳朵从窃窃私语中捕捉到几个字，便试探道："mikey？"
她的羽毛随着尾音缱绻的在mikey耳朵里挠了下，让他脊骨酥了一片。腿一软，手便更用力撑住桌子，手背凸起的青筋没入衣袖。单看手，还当他跟赤星有什么深仇大恨。
赤星羽盯着他的脸，细细琢磨他的表情，又听见他轻哼了声。
她猜他应当是不气，但他的眉头却皱得紧。
赤星突然想到在上所学校结识的朋友。去作客时，他家两个小妹也会皱着眉头喊些"不理你"，背地里却偷摸摸看哥哥，等着哥哥来哄一哄。
mikey现在的样子好像在跟谁闹别扭，赤星哪里知道他突然的脾气是冲谁来的。自开学，除了最初的自我介绍，她与他的对话也只有刚刚那几句。
"喂，你在干什么？"
突然插入的男声打断赤星的沉思，她颇为感激的回头看向说话的人。高大的个子和极具个性的纹身引人眼球，他常来找mikey，赤星对他略有印象。
周围人纷纷朝他打招呼喊"draken"，他谁也不看，径直走向mikey。
"又没在睡，你再坚持一下就能获得'连续一个月午休不用人叫醒'的成就了。"
draken一边说着，一边看向mikey正在对峙的赤星。赤星小心冲他点点头，眼神中带了些恳求。
mikey又冷哼了声。
"不吃饭么？今天是黄豆面面包。"
draken把面包抛向Mikey。
mikey这会儿脊骨终于找到正确的发力点，身子重新站直，手掌离开桌子接过面包，僵直着脖子，同手同脚公鸡似得离开教室。
draken轻嗤了句"什么啊"，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离开。
赤星松了口气，从口袋中翻出上次打折买的面包。她单手拿着面包，用牙撕开包装袋，另只手捡起笔，继续研究课业。
draken跟mikey翻上天台，见他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了然道："你不会是第一次跟她说话吧？"
他盯了mikey一会儿，突然笑开，扶着天台的围栏，笑得脖子鼓起一条蛇似的血脉。
"真的假的，你竟然还没跟她讲过话！她是不是不知道你从六岁就开始追她？我说，偶像就在身边，你还犹豫什么？签名、合照之类的，讲一声就好吧，再说她现在又不做明星了。"
draken讲得太快，突然笑呛住，连咳了一阵又说，"你快点儿去拍张合照啦，天天抱着她六岁的照片很恶心欸！等等...."
draken惊疑地上下打量mikey，mikey不自觉搓了搓胳膊，翻了个白眼。
"干什么？"
"你不会...恋童吧？"
"滚蛋！"
两人闹了一阵，回教室时draken还取笑mikey没胆子，突然声音停住，像被人从中间剪断。
mikey愣了下，视线从draken身上移到走廊，刚刚他们讨论的对象这会儿正站在走廊尽头。
午休这么一会儿，赤星好像单独淋了场大雨，眉毛眼睛都在滴水。她的衬衫黏在皮肤上，领口透出些浅浅的黄，蕾丝花边隐入两侧的制服边缘。水珠还在顺着外套坚硬的衣角向下淌，随着她的行走，地上拖出一道清晰的水痕。
赤星手里提着只铁桶，是清洁员拿来涮拖把的。她双手拎着桶，随着身子的踉跄，桶东扭西拐，偶尔还会泼出些水花。
她瞪了眼对面的mikey，有些迁怒。她清楚听到厕所隔间外的女生嚷了句"mikey都讨厌她"。
这句话似乎给了其他女生勇气，紧接着一盆凉水劈头盖脸淋了赤星一身，然后是女孩子们嘻嘻哈哈的笑声。
每个学校欺负人的路数倒是相差不大。赤星推了下门，果然被锁住，天知道这些人为什么上学还带着锁。
赤星极熟练地踩着马桶翻出厕所，确定口袋中的手机安全无事后，便开始按照曾经的处理方式做准备。
现在看到mikey，赤星没来由紧张了下。比起午休前的闹剧，这会儿她真的从mikey身上感受到愤怒。
如果真被混混头子盯上，事情就麻烦了。转学不是小事，除此之外还要担心伊佐那发神经，折腾些有的没的。
想到伊佐那，赤星下意识比量伊佐那和这位传言很厉害的mikey到底谁更胜一筹。
能避开就避开。mikey也好，伊佐那也好，赤星哪个都不想招惹。
赤星暗暗祈祷了句，拎着水桶走进教室。
这事跟混混头子有没有关系，试一下就清楚了。
赤星循着记忆来到刚刚在厕所见到的女生面前。
"你好呀。"
一桶水，满满当当倒到那女生头上。
赤星随着女生的尖叫弓起身子，心底默念伊佐那教导的技巧，提气、拧腰、抬腿，一脚踹翻女生的椅子。
她飞扑上去，死死压住女生挥动的胳膊，一拳砸到对方脸上。
"还有谁来着？"
地上的女生哭叫起来，胡乱喊其他人的名字。
赤星又朝对方脸上挥了几拳才慢腾腾站起身，她拎起一旁的椅子，冲刚刚被喊到名字的女孩笑了下，然后猛地提起椅子砸向对方。
一场混乱在老师的怒斥声中结束。
赤星一副混癫癫的模样，凑到那女生耳边，学着伊佐那的模样威胁恐吓了番。见那女生白了脸，赤星无趣地啐了口，暗道伊佐那果然可怕。
赤星被罚一个月义务劳动，每天扛着大小器械往返体育器材室。
她猜事情不会草草收场，等终于如愿以偿听到建材室大门落锁的声音后，赤星心底甚至泛上一丝"终于来了"的轻松感。
她找了张垫子坐下，刚打了个哈欠，便被角落突然传来的声音吓得窜起来。
赤星踮着脚朝声音走了几步，才看清昏暗下的黄发。
"mikey...同学？你怎么在这儿？"
"睡觉。"mikey一脸被吵醒后的不虞。
平常都在教室睡觉，为什么会突然跑来建材室睡啊！
赤星抬着脚跟后退，静悄悄将垫子拉到阳光透过小窗子投下的点点斑斓处。
她把身子蜷缩在那点儿阳光中，从口袋摸出手机，没理会伊佐那满溢的未读消息，点开标注着"隆"的对话框。
对话框的记录页面停留在对方发来的那句"周末特购会就交给我好了"。赤星没有回复，这样看起来就好像两人的对话还没结束，随时都能继续聊下去，赤星喜欢这种感觉。
她咬了咬手指，小心从键盘上敲出"三谷"两个字。她客套唤对方姓氏，却没加该有的称位。
喊三谷，他们之间或许是朋友，若是喊三谷同学，那就只是同学了。
赤星坦白讲自己被锁进建材室，请他放学后来救命，又发了个sos的求救表情。
三谷的回复意外快速，让赤星心情一振。
"你呀..."
赤星心里一紧，搅着手指琢磨自己是不是太麻烦对方，还未纠结完，就见对方又发来一条消息。
"没受伤吧？"
"没有！"
"我现在过去也可以，在器材室呆到放学很无聊吧。今天不需要工作吗？"
"没关系，今天休班啦?( 'ω' )? 不要耽误你念书，我可以在器材室睡一觉。"
三谷的消息戛然而止，赤星摆弄了会儿手机，被阳光照得有些昏昏欲睡。角落里还有个陌生的异性在，她怎么也不敢让自己真的睡过去。
"我很小的时候看过你表演。"
mikey的声音让赤星怔了怔，她的身体下意识回应说∶"那是哪辈子的事情？"
一股隐秘的疼痛从她左眼的胎记中抖落，她小心躲闪着mikey的声音，试图将那隐晦的钝痛摁灭在身体中。
mikey好长时间不讲话。赤星看了他一眼，他坐在垫子的最高处，可以高高在上的俯视她。但他现在垂着头，头发掩住他的脸，不知在沉思什么。
赤星又看了眼手机，三谷依旧没有回复。
"你没有变。"mikey说。
"变喽。"
赤星拉着嗓子，试图将那又一次翻涌而来的痛从漫长的尾音中倾泄出去。
"你真的没变，第一眼我就认出你来了。"
赤星依旧端着微笑，呼吸间却突然开始缺氧。
从前应付粉丝的话是怎么讲的来着？让她好好想一想。这个地点不太对，在学校破旧的体育器材室。这个场合也不太多，被霸凌落锁的意外独处。
从前是如何应对粉丝的？从前，多久以前？太久了，久得她都想不起来了。
"谢谢。"赤星说。
"你为什么会在这儿？你爸呢？"
赤星没再讲话，曾经她大可以很官方的说一句"无可奉告"，现在却是全然无话可说。
"我很小的时候就特别迷你，他们都讲应该迷你妈妈，但我迷你。"mikey笑起来，居高临下将她钉在眼睛中，"五岁的时候，我见过你。在公园，你穿着白裙子，很漂亮。你递给我一支糖还记得么？六岁你出事，之后只有很零散的报道讲你，再后来你去了外公家，娱乐八卦也找不见半点儿关于你的消息。"
mikey看到赤星呆滞的表情，她眼睛里盛满哀伤和祈求，眼尾处那朵脆弱的红蕊可怜兮兮地颤抖。她好像某种枝叶柔软的植物，在狂风暴雨中无助地瑟瑟发抖。
"感谢你的喜欢。"赤星虚弱的说，"我已经不做那一行了。"
她从mikey孩子气的脸上看到一点点邪恶与狰狞，他试图拉什么一起毁灭，带着不顾一切的冲动。
赤星的手机突然震了下，打破绷紧的古怪气氛。
"我已经在路上了，稍等一下很快就到。今天课业好想偷懒，一起去商场转转怎么样？说不定能碰上很棒的特卖。"
是三谷。
赤星的心微微一颤，刚刚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随着这一颤全部消失的一干二净。
mikey突然从垫子上跳下来，赤星倏地起身，警惕地盯住他，一只手藏在背后悄悄去勾身旁的棒球棍。
mikey看到她警觉地模样，不觉有丝难过。球棒挥向他时，那阵难过达到顶峰。
他扭住赤星细白的手腕，赤星吃痛惊叫了一声，棒球棍叽哩咣啷掉到地上。
"我不会欺负你，我只是想看看..."
话没说完，赤星挣扎的动作越发激烈，mikey不得不强行搅住她的双臂。
"不要碰我！"
赤星尖叫着，她不安地仰着头，屈辱又脆弱的陷在他怀里。
"我真的不会欺负你，我只是想看看你的胎记。你不要动好不好？你不要闹，我松开你。"
赤星点点头，mikey犹疑地看她，缓缓松开胳膊。
赤星猛地屈膝踹向男人最脆弱的地方，mikey翻身躲过，一脸后怕。
"我会死欸！"mikey叫了声，"都说了不会欺负你！你让我看一看又怎么样！"
"变态！"赤星叫骂道。
mikey拱起背，猎豹般扑向她，转眼到了跟前。她伸出双手摁住赤星的肩膀，将她压在垫子上。
mikey低下头叼起她的视线，拇指揉弄她脸上的胎记。娇嫩的皮肤经不起他如此用力磋磨，一道道绯红从赤星眼尾绽开，生硬的毫无怜悯的动作让她左眼不住流泪。
赤星僵直着背，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这种时候无论是谩骂还是祈求都只会让对方走向更极端的方向。
mikey垂下头靠近，像伸出舌头的小狗，小心翼翼地卷走她流下来的泪痕。
"不要哭。"
他的舌头舔舐过赤星的眼尾，粗糙的触感让敏感的皮肤如过电般颤栗。丝丝缕缕的疼痛从眼尾钻入，眼泪更加止不住。
mikey侧头吻她那朵灿烂盛开的羽翼，牙齿轻咬，不一会儿，羽翼旁便多了一枚暗红的痕。
三谷隆终于回应赤星的祷告，他推门的身影犹如神明。
mikey没有因为三谷隆的出现而停下动作，他依旧死死扼住赤星的手腕，另只手揉搓她左眼的红。
"救命！"赤星羽尖叫起来，"救命！"
"喂喂！mikey！你在干什么！"
跟三谷一起来的是draken，draken率先冲上来拉开mikey，三谷隆连忙扶起赤星。
赤星的左眼眼尾通红一片，有些肿。她左脸满是泪，右脸却只有一条清晰的痕，模样瞧着有些滑稽。
三谷笑不出来，赤星攥着他外套的手指毫无血色，如刚生的乳羊般打着摆子。
"救命...隆..."
三谷将她搂进怀里，手掌如同抚摸鸟儿的羽翼般轻轻抚摸她的头发。三谷嗅到赤星发丝间清幽的白茶香，是上次两人一起在商市买的洗发露，他头发上也是和她一样的味道。
"没事了，没事了，不要怕，mikey...mikey不是故意的。"
这句话说出来，不知到底是对谁而产生的愧意如潮水般上涨。三谷隆没有回头，mikey投来的视线在他后背烧出一个窟窿，好像在指责他怀中的女孩是用卑劣的手段偷窃得来的。
"你们一早就认识啊。"
mikey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机械死板的腔调让三谷隆心底的潮水退下，露出沙岸泡涨的砂石。
"mikey是你的粉丝，很早之前就喜欢你，他只是太激动了。"
三谷隆听到海水拍到在岸上，卷起一层层白色的泡沫，泡泡一个个破碎，飞沫扬在空中。
"他没有恶意的，他....他很早之前就喜欢你，一直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