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合作

    “嗯……该说些什么好呢。”

    沉默了许久以后,就在阿七的耐心即将告罄之时,银发男人终于有些为难地开了口,他垂眸端起桌上的酒杯,细细思忖了片刻后,悉数倾洒到了地上。

    泠泠水花溅起,打湿了阿七的衣摆,迅速隐入黑暗之中。

    感受到肌肤带来的冷意,她的脸色骤然冷峻下来,声音却依然平静有礼:“……您这是什么意思,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吗?”

    “没有,但是,阿七,不必再多说了,就这样吧,”卡卡西拿起绿色马甲,一手撑在膝盖上准备起身,低声道:“其实就算你不开出什么条件,在不伤害木叶的前提下,我想我也会倾自己全力帮助你的……更何况,已经这么多年了,我已经对那件事情释怀了。”

    停顿片刻后,他叹息道:“只是有些遗憾……”

    “……遗憾什么?”这样的话让阿七脸色稍霁,她跟着他一同起身,凝视着他的那只黑色眼睛,勾起嘴角:“只要你肯开出条件,我都会尽全力满足——无论是什么。”

    卡卡西弯了弯眼睛,“我没有什么要求,现在这样子就很好。”

    “不。”

    阿七点燃了一支烟,“有了利益纠葛,你我的关系才能更稳固。”

    她并不相信他的话。

    如果今天他执意这样离开的话,她会选择动用到写轮眼的瞳术。

    终归要做点什么交易才能稳固彼此间的合作。

    “可我目前没有想要的……”卡卡西双手插兜,微微仰起头,眯着眼望向天花板的白炽灯,仿佛在那一片模糊的白光中看到了许多纷乱的人影,他逃避似的又垂下头,似乎在叹息,又似乎在呢喃:“因为遗憾的事好像太多了……”

    他这一生当中,母亲离世,父亲自/杀只是悲剧的开始。

    然后是同伴的死亡、老师的牺牲。

    再接着来到眼下,好不容易有了属于自己的学生,也因为各种原因接连离他而去。

    他叫“卡卡西”,寓意是稻草人。

    一支点燃的烟递到了他的面前,他诧异了一秒后,轻轻接过。

    烟草气在两人之间袅袅弥漫。

    树梢的剪影在背后的窗口轻轻摇动着,发出簌簌轻响。

    “啪嗒”一声轻响,阿七又点燃了支烟,把玩着打火机,“在没有成为惊鹿之前,我叫宇智波七,我不知道是谁为我取的这个名字,更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谁,仿佛一出生就是我一个人。”

    卡卡西一愣,抬起头不明所以地看向她。

    阿七却接着说:“五岁的时候,我的养父把我从孤儿院带回了家,在我七岁的时候,他杀死了我的第一个姐姐,就为了获取更高层次的写轮眼的力量,我隔着薄薄的一层门,可以十分清晰地听见姐姐那边传来的尖叫声。”

    这曾经是阿七最深处的梦魇。再历经无数磨炼之后,如今已经可以轻而易举地说出口。

    只是那一晚的小阿七,在闷雷声和暴雨声中无比煎熬。

    “我在惊恐中第一次获得了写轮眼的力量,是和佐助一样的双勾玉,八岁到十岁那两年,我的养父领回了数个和我一样的孤儿,无一失败,最后终于轮到了我,”说到这个时候,她的嘴角弧度逐渐加深,仿佛又看见了养父的死相:“——但是,很可惜,最后是我赢了。”

    细细的烟缭绕在她的指尖。

    阿七将一口未抽的烟径直按灭在烟灰缸中,再从睁开眼时,绯色中的黑色勾玉变幻着形成了一朵冶艳嚣张的花,是她一身黑色中唯一鲜亮到绮丽的颜色。

    “于是我获得了更高阶层的力量,万花筒写轮眼。”

    卡卡西定定地凝视着她,嗓子沙哑到发不出任何声音。

    明明一口烟都没有抽。

    “我很感谢他,也很憎恶他。他让我明白了一件事——要活下去,就必须比别人更强大、更狠心一点,”她懒散地将手插在兜中,垂头看他指隙间的烟细细燃烧着,“因为只有这样,才不会被人欺辱,也不会和姐姐们一样任人宰割。”

    卡卡西收回视线,低声道:“你的意思,我明白的。”

    “所以我一路走到现在,如果你我之间没有产生什么实质性的关系,是不敢相信你一句话的,”阿七轻轻勾唇,慢条斯理道:“因为以我们现如今同僚的关系,只有口头约定的话,在下实在不敢确定,你到时候会不会在台面上改口……背刺我。”

    就像炎和小春一样,他们因共同利益而合作,又因各自利益而对峙。

    略微抬高的视野里不可避免地出现了她的脸,和所有宇智波一样,姝丽姿容下原来还藏着一颗冷漠狠戾却又坚韧无比的心灵,可以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而不择手段。

    卡卡西想,自己大概明白她的意思了。

    虽然所取的道不同,但见过的黑暗是一样的。

    殊途不能同归,半路取暖总是可以的,他们相互扶持,终归能抵达到各自光明的彼岸,到时候,这段隐秘的关系就彻底可以埋藏在深渊之下,不会再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一别两宽,倒也干净利落。

    她会提出这样的请求,倒也可以理解。

    毕竟很多忍者都会维持这样的关系,只关乎欲/望纾解,不会牵扯任何感情。

    忍者生命之短暂,犹如蜉蝣之朝生暮死。

    思绪归于现实,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将烟碾灭后,伸手扶住她的肩膀,在对方逐渐诧异、逐渐奇怪的眼神中变得有些为难起来,嗫嚅道:“可以是可以……但是你确定要在这种地方来吗?”

    阿七:“……………”

    一阵尴尬诡异的沉默过后,她倏忽推开他的手,咳嗽一声:“以后别看那么多小/黄/书。”

    卡卡西:“?!!”

    ……居然是他理解错了。

    窘困的热意还没来得及蔓延至眼角,忽然耳畔又响起了她异常平静的声音,其中的内容却让他愈发觉得头晕目眩起来,“原来前辈想要达成这样的交易,倒也不是不可以,不过要快一点。”

    面前的人慢慢解开外套的纽扣,露出了宽松的宇智波族服。

    ——等等,什么东西快、快一点?

    卡卡西一点点睁大了平日里那只疏懒的眼眸,错愕又无语。

    ***

    一切发生得貌似仓促荒唐,却又在合理的范围内顺理成章。

    他们之间并没有产生什么感情。

    这种交易无关爱意,无关情愫。

    而是一种为达成某种协议而产生的最直接、最简单的身/体/交易,掺杂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既不会牵扯各自表面的利益,却又可以将两人之间的关系保持住一种微妙的距离,就算在分开时也不会闹得太过难堪。

    毕竟对方算是熟人。

    没有什么排斥的意思,那自然也没有什么欢愉,也不会有虚情假意的客套。

    只可惜,第一次做这种事,两个成年人都显得十分僵硬。

    他们依然保持着完整得体的衣物,细看之下却又觉得有些凌乱,两人各自藏在衣物口袋中的苦无与手里剑互相碰撞在一起,发出了令人感到沉闷不安的锵鸣声。

    白炽灯明晃晃地照在男人紧握在桌角的白皙手背上,青筋毕现。

    从额头凝聚的汗水滴坠在阿七的衣领上,沁透后晕成一个小圆币的模样,热意却没有损耗地传递到了阿七的身上,让她略微不适地皱起眉。

    “是伤口又痛了吗?”卡卡西十分体贴地问,不过他甚至连护额都没解下。

    阿七并没有回答他,只转移话题:“我明天要出村一趟。”

    卡卡西皱皱眉,欲言又止,始终没能问出什么多余的话题。

    “想问什么就问吧。”

    卡卡西:“不了,没必要知道太多。”

    阿七却告诉他:“明日我要去一趟音之国,任务内容暗部是保密的,但我想你应该能猜到是什么内容吧。”

    他麻木地点头。

    浅色的光从他的银发间洒落,长时间后模糊了阿七的视野。不会折射出任何光线的漆黑瞳孔会在某一刻忽然放大,她搁置在他紧实后背的苍白手指也会随之收紧轻颤,粗糙又干燥的棉麻衣料被捏得泛起了褶皱。

    在窗边交叠着的人影被树枝的剪影所遮挡。

    在最对方不设防的情况下,阿七的手指慢慢向上挪动,灵巧地绕过他的发丝,倏忽地将卡卡西束在脑后的护额带子解散,他来不及反应。

    “阿七。”他低声喊。

    沙哑嗓音根本无法掩盖金属清脆无比的坠桌声,大概是长时间没有接触光亮的原因,卡卡西的左眼立刻条件反射地闭起,对着阿七露出了一道贯穿整只眼睛的陈旧疤痕。

    桌上的酒倾翻,酒香四溢,蜿蜒没入阿七的黑发间。

    卡卡西拉着她的手臂站起来,换了个干净的地方。

    “睁开眼睛让我看看,”阿七推开他的手臂,警惕地询问:“我想知道,外族人掌控写轮眼究竟到了什么样的程度?”

    他迟疑片刻后,十分听话地睁开了那只眼。

    三枚勾玉,底色是同样的绯红色,同样的狰狞无比。

    阿七细思片刻:“友人赠予你的时候也是三勾玉吗?”

    卡卡西垂眸,细而密的长睫在灯光下轻轻颤动,他回想了一会,说:“……好像是双勾玉吧。”

    “我记得在暗部时……你就是三勾玉吧。”

    “是啊,”卡卡西低声笑了笑,“总之出了暗部以后,也没什么长进了。”

    这么多年的使用,他也只能将其进化至三勾玉。

    “由此可见,这只眼睛对你来说是很大的负担吧,”阿七的眼尾有些红,她闭目思忖片刻后,十分笃定道,“那么,他从宇智波拿走的那些眼睛,应该最多也只能达到这个程度。”

    “……谁?”

    回应他的是阿七不可言说的沉默。

    过了片刻,她弯起手肘撑在桌面上,眉眼沉郁:“快结束了吗?”

    “……………”

    他真的有这么差吗?不过貌似没有人的心思在这个上面吧。

    时间过得可真难捱啊。

    这样想着,银发男人叹了口气,轻缓地站起身,背过身去整理衣物。

    再次转回来的时候,阿七已经披回了外套。两个人衣冠楚楚,又恢复到了正常的社交距离,丝毫看不出来刚刚发生了什么,窗户被推开,空气中蔓延着的酒香也被凉风冲散得一干二净。

    结界溃散,喧嚣声和风声重新灌入耳窝,仿佛又回到了人世间。

    将刀重新背到背后,阿七回过头看他,“抱歉,今天的时间快要来不及了,再过一会鹿久先生就要睡觉了,等我回来再继续吧。”

    卡卡西沉默片刻:“………也好。”

    总得有始有终吧。

    ***

    阿七跳窗进入的时候,鹿久正巧穿着睡衣在客厅喝水,见到她过来,这个中年男子差点没被水呛死,他惊天动地地咳嗽了好一阵子,才勉强恢复了平静。

    “你不是应该在医院躺着吗?!”他惊诧万分。

    阿七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鹿久随即反应过来,之前探望的对象不过是她变幻出来的影分/身罢了。

    来找他准没有好事。一想到这,他没好气地开口:“这么晚了,总队长来做什么?”

    “自然是有事商议……”

    阿七说着,耳畔忽然传来了一阵响动——房门似乎被人打开了。

    火影军师的妻子探出了一个脑袋,见到阿七后又担忧地看了一眼丈夫,再得到几个眼神的安抚后,又重新退了回去,将房门紧闭起来。

    时间也有些晚了。阿七很仁慈地决定放过眼前这个哈欠连天的中年男子:“那我长话短说吧,明日我会去一趟音忍村,只是还没来得及和纲手大人说……”

    “我看是不敢和火影大人说吧,”鹿久打断她,翻了个白眼,喟叹道:“今日总队长在会议上打了一手好牌,着实让我和火影大人眼界大开啊,我看你现在好像没什么事的样子,那些血果然是番茄酱吧?”

    阿七虚弱地咳嗽了两声,“当然不是,我只不过是恢复得比较快。”

    这倒没必要和他说谎,她的身体一向以来都恢复得较快,也不知道什么缘由。

    鹿久嘀咕了一句:“年轻人身体就是好。”

    阿七别扭地笑了笑,忽然觉得他的话貌似正好在影射着什么事。

    “你笑什么,该说正事了吧,”一提到此,他的脸色就变得严肃起来,他给她倒了杯水,开口道:“明日去音忍村,是为了木叶叛徒大蛇丸吧,我想别的好像也没什么大事需要你了。”

    “是这样没错,你也知道,顾问的选拔条件并不比火影低,民心、实力、功勋、经验,缺一不可,”阿七端起水杯,小小地啜了一口:“你也知道,我想要小春的位置,就必须让民众知道,我有功绩在身。”

    “不靠大名了吗?”他早就知道阿七的目的。

    她如果真想要顾问的位置,也不过是稚姬几句话的事情罢了。

    “想要更好地获取支持,就要去了解稚姬的性格,没有足够的能力与利益,你以为她会搭理我吗?有些东西最好自己争取吧,”阿七意味深长地勾起唇角:“对了,替我找个足够囚禁大蛇丸的地牢,告诉我坐标点,我好知道到时候把他送到哪里?”

    “我记得有一个封印死牢,坐标是……”他从桌子的抽屉里翻出纸笔,写下一串数字。

    ——当初是为了给九尾人柱力生产时,害怕九尾失控而准备的地牢,阴暗的石壁上绘满了用初代鲜血绘制而成的封印术,一旦启动后,几乎很少有人能够逃脱。

    迟疑一瞬,鹿久又问:“你一个人吗?”

    阿七抿着薄唇,点了点头,细瘦的手指摩挲着冰凉的杯壁。

    “还能活着回来吗?就连三代目也无法解决……”鹿久担忧地看向她。

    阿七举起杯子,将水一饮而尽,“只是抓捕,我不会死的。”

    鹿久压低了眉,又问:“那你什么时候出村?”

    “这个我可不能告诉你,”顿了顿,她曲起手肘撑着头,斟酌着开口:“明日上值的时候你再和纲手姬说吧,顺便替我带份甘栗甘给她,要是我现在和她说,她肯定不会同意的,所以还是先斩后奏吧。”

    “知道了,我会留意,至于那个位置,恐怕不止一人觊觎……”

    “稚姬不会答应的。”

    “任务的相关动态我会让弥助帮忙传递,至于报酬——”阿七曲起了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沉吟片刻,“我想不必我多说了吧。”

    奈良一族最近承办了不少以往由日向一族承办的活动。

    两人默契地对视一眼,都伸手:“那么,合作愉快。”

    其实相比于旗木卡卡西,阿七反而更喜欢和鹿久谈事,会省力很多,或许是浸/淫官场甚久,他更能理解阿七的那种心态,也懂得彼此利益交换的重要性。

    和纲手姬谈事,需要喝酒打牌,互换情报。

    和他……就。

    ***

    没有开灯的房屋一片昏暗,素白的瓷砖在月色下显得极度刺目。

    轻点在地的指腹可以触摸到凹凸不平的缝隙。

    在自己的家中,就算依旧无言以对,阿七也能感受到对方明显比之前松弛了很多,兴致也高了一些。十五岁的她也曾想到过许多种他们之后相处的方式,想到过反目成仇,想到过形同陌路,却独独没考虑到这种。

    没有欢愉、没有旖旎。

    她将下颌垫在他的肩膀上,忽然开口:“我出村后,请帮我多留意一下鹿久的举动,顺便帮我去核对一下这个坐标点,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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