侵略

    “秋冉染,你到底在看什么呢,回神了!”

    似拾九被拍了一下,她皱起眉头,看向面前的蓝墨玉。“又怎么啦?”她无奈地问。

    “你都没听我刚才说的!”蓝墨玉急得脸红红的,说话声音都比平常大了一些。

    似拾九不想承认自己走了神,便回:“当然听到了。”

    “那你说,我刚才说了什么?”他问。

    “你不是问小鸟吃什么吗?你这样,喂点……”

    似拾九没敢说下去了,她赶忙转了话头,安慰起连眼睛都泛红了的蓝墨玉,“对不起,是我刚才没认真听,你再说一遍吧……”她老老实实道了歉。

    蓝墨玉吸了吸鼻子,把眼泪憋回去了,然后把小鸟的情况告诉给了似拾九。他说不知道是不是他照顾的方法有问题,都已经快两个月了,小鸟还没开始学飞,而秋府里的那窝鸟都开始自己找食吃了。怪不得他一来,听到那窝鸟的近况后,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就不好看了。

    想来想去,估计也是蓝墨玉太宠着那小鸟了,不然也不至于两个多月了,还不会飞。不过话是不能直接这么说的,似拾九安慰道:“这个嘛,你也别急……”

    她给蓝墨玉说了几个方法,又让雁儿取了一盒糕点来,才成功送走了他。

    走的时候蓝墨玉竟是三步一回头,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没断奶的小雏鸟呢。似拾九差点维持不住脸上的表情,赶忙偷偷戳了一下身旁的雁儿,雁儿哪里不懂似拾九的心思,立马换上笑脸跑到蓝墨玉旁边,与他说了几句话,将他带走了。

    似拾九长出一口气,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她走到微微摇晃的秋千前,抓着两边的绳子坐下后,忽然开口道:“行了,别藏了,快出来吧,都这么久了,还不打算露个面吗?”

    花园里静悄悄的,除了似拾九以外空无一人。

    “你要是不出来,我可就要来抓你了,”似拾九转头看向某棵树后,“但要是被我抓住,这事儿就没法善了了,我得一五一十地告诉爹爹,说这个人在暗中窥伺我们已久,显然居心不安……”

    某棵草垛摇晃了一下,响起一阵簌簌沙沙的声音,似拾九挑了挑眉,继续道:“别看我爹慈眉善眼的,其实他非常心狠手辣,杖刑八十都是挥挥手的事,哎呀……一棍子下去,当场就见血了……”

    似拾九撩起眼皮,盯住了从草垛后走出来的人,她跳下秋千,走到那个人的面前。“终于舍得出来啦?见你一面真是比登天还难。”她低下头,与那人对视着。

    虽然还是一副瘦弱的样子,但整体要比第一次见到时好许多,而他的眼睛也和那天一样,亮亮的,拥有着不同于他人的光芒,非常漂亮且引人注目。

    对方最先移开了视线,似拾九继续打量着他,然后说:“你怎么一点也不长肉呢?”

    男孩不说话,眼睛也不知道在看哪里,似拾九故意把脸往他的视线里凑,又说:“你叫什么名字?多大啦?”她想了想,“看你这样,应该比我小。”

    男孩把头偏到了另一边,依旧保持着沉默,似拾九也毫不气馁,再次凑了过去,她说:“那天偷看我们的也是你吧?小鸟……你也想养吗?”

    原本也就是随口一提,没想到竟让对方有了点反应,他第一次主动看了过来,但并没有露出想象中的喜悦,甚至摇了摇头,拒绝了她。

    “为什么?你不喜欢吗?”似拾九又问。

    不意外,再一次得到了沉默的回答。

    唉……这么比比,蓝墨玉那小孩儿倒也没那么让人头疼了。似拾九看着对方一直沉默不语的样子,心里忍不住就想逗他一下,她说:“真不要?那怎么办啊……你不要的话,就只能拿去炖汤了,我娘正好想喝鸽子汤呢……”

    男孩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似拾九,甚至都能看到他的瞳仁在微微颤动。

    似拾九愣了一下,然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说:“骗你的……那才不是鸽子呢,你——”

    没等似拾九说完,男孩竟一溜烟就跑走了,速度快得似拾九都没反应过来,她下意识往前追了几步,但显然已经追不上了。

    “说个笑罢了,别生气嘛!我……我错了……”似拾九看着越来越远的背影,懊恼地叹了口气,都活这么久了,怎么还坏心眼地捉弄一个九岁都不到的小孩儿呢……她抓了抓头发,环视了周围一圈,确认他真的离开后,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回到寝房,似拾九把这事儿说给了雁儿,雁儿笑得花枝乱颤,她说:“小姐你也太坏心眼了,他肯定当真了。”

    能不当真吗?眼睛都快瞪出来了。似拾九回忆起男孩儿的表情,用尽了力气才抑制住了想要上扬的嘴角。

    “不过今儿晚膳里刚好有一道炖鸽子汤,要不……给他也送去一份?”雁儿提议道。

    似拾九点了点雁儿的额头,“你还说我坏……不过也好,我看他还是瘦瘦弱弱的,在秋府门口晃悠的土狗都比他胖。”

    雁儿说:“但是听下人们说,他很会做事,那些粗活重活都不在话下。”

    “他才九岁不到,干什么活啊,秋府又不是养不起一个孩子。”似拾九皱起了眉头。

    “小姐说的是,不过他好像不太想白吃白喝,总是自说自话就把活儿干了,大家也心疼他,所以后来就专门挑点轻松的活给他。”雁儿知道似拾九虽然一直没有去见那个男孩儿,但其实是上了心的,加上秋奕也叮嘱过几句,所以她时不时就会去了解一下那小孩的情况。

    听完雁儿的话,似拾九的心里总算舒服了点,她说:“这样也挺好,等以后再问问他是想继续留在秋府还是离开,若他想留下,就给他安排个活儿,若是想离开,我就去和爹爹说一声,给他点碎银便是。”

    “小姐想得真周全。”雁儿赞叹道。

    似拾九笑了笑,“就你嘴甜。”

    时光荏苒,一晃眼便是五年过去了,五年里一切都一如既往,似拾九也渐渐习惯了从某个隐秘的角落投射过来的视线,随着似拾九的反侦察力越来越好,对方也在不断进步,若是稍有疏漏还真发现不了自己在被暗中观察。不过这样的情况也不是经常发生,那道视线大多只会在似拾九一个人练功的时候出现——前几年秋奕和司徒芊曾提议过要给似拾九寻一位剑术师傅,但似拾九认真思考了一下,觉得还是自己一个人修习反而更省时省力,便用不想学武只想玩乐的理由糊弄了过去。

    似拾九经常躲在隐蔽的林子里练习剑术,这里不会有人经过,秋奕和司徒芊也很少过问她自己想做的事,所以这个地方成为了似拾九的秘密场所,除了她……就只有那个小男孩才知道了。不过基于他从不打扰自己,似拾九便也放之任之了。

    随着年龄渐长,似拾九开始考虑起到底该在何时向秋奕和司徒芊提出自己要离开瑶阳县前往虚实山的事。尽管瑶阳县偶尔也会迎来一些修仙之人的到访,但秋奕和司徒芊的态度非常暧昧不清,似拾九无法确定他们一定会同意自己的离开,可是她不可能一直待在瑶阳县,五十年后,这平和的世间就会迎来巨大的灾难,如果连唯一知晓未来的人都毫不作为,那她又有何脸面去面对那些为了苍生而牺牲了自我的人呢?

    似拾九愈发认定自己回到过去一定是有原因的,尽管她根本记不起自己要完成的是究竟是什么了,但她知道,她必须得去完成这件事。

    躺在床上的似拾九辗转反侧着,一会儿想着上一世死前发生的事,一会儿想到在秋府的点点滴滴,一会儿又想象起秋奕和司徒芊在听到她要离开后会是怎样的反应……

    脑袋一片混乱,似拾九拉高了被褥,让自己躲进被褥中这片逼仄的空间。理不清的思绪如一张织坏了的网,毫无逻辑地交错纠缠在一起,渐渐地,甚至连源头都已经寻不到了。

    似拾九又突然掀开被褥,深深地吸了口气。

    还是再等等吧。等及笄之后,就等到及笄后,再告诉他们吧。

    最后剩下的一年,要好好珍惜才行啊。

    不知为何,明明坚定了决心,可总有种不安萦绕心头,让她翻来覆去一直到了寅时,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才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似拾九忽然被一阵剧烈的摇晃吵醒,她捂住脑袋,还未开口,只听外头一声巨响,如同坠入湖面的雨滴,接连响起的凄厉惨叫便是那一圈圈泛开的涟漪。

    “娘……?”似拾九茫然地看着面前的司徒芊。与平时不同,司徒芊只歪歪斜斜地披着一件外衣,头发有些散乱,未擦胭脂的唇上更是毫无血色。

    “别说话……小冉,拿好这个。”司徒芊将一块玉佩重重地塞进似拾九的手心里,肌肤相触间,似拾九感到了一阵颤抖,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阵颤动来源于司徒芊。

    窗外又火光映了进来,让似拾九突然想到了每年过年时,县里的人们都会点上烟花爆竹,在空中炸开的烟花,某个瞬间甚至能点亮黑夜。

    “小冉,听好了,拿着这块玉佩去虚实山上的长清派,然后把它交给一个叫白游真人的仙人,听见了么?”司徒芊拉过似拾九,将一个小小的包袱挂在了她的身上,然后又急切地从脑袋上扯下一支发簪,放到了似拾九的手里。她用力握住似拾九的手,一双眼已然通红,在似拾九的印象中,司徒芊温柔的眉眼间本应只有叫人心安的宁静与包容。

    司徒芊转头看了眼窗外,然后蹲下身,为似拾九理了理头发,“小冉,一会儿出去之后,不要回头,一直跑到听不见任何声音了,再停下来,好么?”

    “娘,”似拾九反握住了司徒芊的手,“我要留下来。”

    “夫人……穷奇国的人……”站在门口的雁儿脸色发白,扶着门的手微微颤抖。

    司徒芊拉着似拾九,将她的手放到了雁儿的手心中。

    “娘!我说我要留下来!”似拾九拔高了音量。

    “雁儿,带着她去后门。”司徒芊一字一句地说。

    似拾九用力甩开雁儿,“我也要留在这儿,娘……我——”

    话语在一声轻而闷的巴掌声中戛然而止,似拾九只觉大脑一片空白,还未反应过来,面前的司徒芊弯下腰,用力将她揽入了怀中。

    “我们……不能一起走吗?”似拾九小心翼翼地问道,甚至有一个瞬间都有些怀疑自己是否将这句话问出了口。

    脖颈处忽的蔓开一片湿热,不……不止是热,那其实是滚烫的。

    接着,司徒芊的声音在耳旁轻轻响起——

    “小冉,若我们那般做了……我和你爹将无颜再养育你,甚至不配为人父母……”司徒芊松开似拾九,她的指腹抹开了似拾九脸上的泪水,那抹温热的温度渐渐驱散了她指尖上的冰凉。

    那一瞬,似拾九已了然了一切,她屏住呼吸,抬起手想要擦去司徒芊落下的眼泪,却蓦地被一股莫大的推力推得往后跌去,身后的雁儿及时抓住了她,然后,她只能看着司徒芊站在原地,离自己越来越远。

    瑶阳县到处都是火,那是无情的战火,可这却并不能算是一场战争。它是单方面的侵略,是强者对于弱者残忍的扼杀与掠夺;又或者说……瑶阳县只是一个强者为了要去取下另一个强者的头颅,而在路上不小心踩死的蚂蚁罢了。

    哭叫声连绵起伏,惊起一行飞鸟,似拾九下意识回过头,那一群养在秋府槐树上的鸟儿们振翅高飞,在空中逐渐变成一颗颗小小的黑点。

    “小姐!您千万坚持住了,如果在这里死去了,就什么也没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似拾九猛然回过神,看向拉着自己狂奔的雁儿,她不曾停下脚步,更没有回头,只是不断地往前跑着。

    穿梭过地形复杂的小巷,忽闻一阵脚步声从不远处的拐角传来,雁儿浑身一颤,当即停下步子,左右看了看,然后拉着似拾九拐进了旁边的死胡同里。她搬来旁边的杂物,一个个掩盖在似拾九的面前,似拾九心下一颤,急忙抓住了雁儿的手腕,“你想做什么?”

    “小姐……得有个人引开他们。”到了这时,雁儿竟冷静了下来,双手也不再颤抖了。

    似拾九瞪大了眼睛,“你要去送死?!”她用力摇了摇头,“不可能,你听我的话,你留在这里,我有别的办法……”

    “小姐,小姐!”雁儿急声打断了似拾九的话,她抓住似拾九的手,用力到指尖泛白,“求求你了……”

    这时候,似拾九忽然记起来为什么自己会觉得夕阳是冷的了。

    因为人落下的眼泪,流出的鲜血实在太烫了,烫得像是要把整个世界都燃烧殆尽;而在那个时候,这个世间也只剩下了血与泪的温度。

    似拾九微微笑了笑,抬手用衣袖擦去了雁儿脸上的泪水。“你不相信我么?”她问。

    雁儿愣了很久,然后她握紧了抚过自己脸颊的手,她说——

    “信的……我相信的!我相信你的,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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