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真寺，应该是京城里素斋最好吃的寺庙。
这日晨嫣正对着清真寺的佛像，神情虔诚。
她很认真，站在她旁边的人也很认真。
旁边的女子在碎碎念，不怪晨嫣偷听，实在是这位碎碎念的有些大声了。
“希望我能找到一个漂亮，聪明，家世好，像我一样的儿媳妇，能早点生个小娃娃就更好了。”这许的愿望被晨嫣听的一清二楚。
晨嫣有些惊讶，因为刚才她看见这位女子的容貌，很难想象这么美貌年轻的妇人已经是要找儿媳妇的年纪了。
她甚至莫名想提醒一下这位夫人，许愿这么旁若无人说出来很有可能不灵验，不过晨嫣不是多管闲事的性子，只是想了想，上了香便打算离开。
结果被人拉住了。
正是这位美貌夫人。
“小姑娘，”这位夫人笑着，语气却很认真：“我看你很久啦，你很漂亮，给我做儿媳妇好不好？”
晨嫣着实不解，这位夫人说着这种荒谬的话，对着一位完全不认识的姑娘，怎么能做到不像在开玩笑的？
“不好意思，夫人，我......”晨嫣想拉回自己的袖子，拉不动，有些意外这位夫人的手劲这么大。
“你叫什么名字？”那位夫人没在意晨嫣的动作，问。
晨嫣四处张望了一下，往来没什么人，也是，清真寺不是什么特别有名的寺庙，香客不怎么多，她们这里的动静没有别人注意到。
晨嫣一时有些不知怎么办：“夫人，您......”
话未完，有人进来了。
来人是个年纪稍大的男子，不过依旧可见其年轻时的风采。
男人刚走进来，晨嫣便听见拉着自己不放手的夫人道：“小峰子，你看你看，我找了个儿媳妇，可漂亮了......”
小疯子？晨嫣怀疑自己听错了。
那位被称作小峰子的男人走了过来，看了一眼晨嫣，似乎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又转过头去，对那夫人极温和道：“素斋已经备好了，不是说饿了？这是做什么？”
晨嫣刚要开口解释，那夫人又先她一步开了口：“这是老天送我的儿媳妇，好不好看？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傻的，问她叫什么名字都不回答。”
晨嫣：“......”这倒打一耙还真有您的。
男人听了话，自觉将事情经过猜的差不多了，劝道：“先将小姑娘放开吧，你饿了，我们先去吃饭好不好？这里的素斋很好吃的。”
“不吃，我要儿媳妇，放开就跑了，”夫人胡搅蛮缠。
晨嫣算是看明白了，这是一对夫妻，而这位夫人恐怕是心智有些问题。
男人还在劝：“儿媳妇哪里能这样找啊，先把姑娘放开吧，儿媳妇让儿子自己找好不好？”
“不好不好，我不帮他找，他什么都没有了！”那夫人的声音突然带了哭腔，把晨嫣吓了一跳。
这是怎么了？为何突然要哭？
男人也是吓到了，怔了一会儿，连忙走到夫人身侧，用更加温和的语气开口说：“好啦好啦，找个儿媳妇也好，咱们先去吃饭，别饿到了。”
疯子，原来真的是疯子，晨嫣觉得心累，不能再留在这里了。
这对夫妻到底是什么人，瞧着不像普通人。
晨嫣正思索着，突然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娘，父亲，你们......”
晨嫣迅速侧过头，和刚刚进来的孟涣对上视线。
孟涣惊讶地看着晨嫣，嘴上继续说完了那句话：“你们在做什么？”
夫人道：“给你找媳妇。”
男人道：“你怎么这么久才到？”
“......”
晨嫣很无奈，她打量着孟涣，他已不再是以前的少年打扮，束了冠，穿着绸缎长衫，一张脸依旧赏心悦目。
孟涣听了自己父亲母亲的话，先是怔了一怔，然后笑了：“娘，你给我找了什么样的媳妇？”
“漂亮的，”夫人抓着晨嫣道：“你看在这里，上天注定的。”
“是吗？”孟涣笑着走上前来，盯着晨嫣看：“真的是很漂亮。”
晨嫣瞪了他一眼。
孟涣轻声咳了咳，很识相地打断了正在说“不会有错的”母亲：“娘，你把人家放开，你看你都把儿媳妇抓疼了。”
晨嫣：“......孟......”
孟夫人不服气：“我抓着袖子没有抓手，哪里会疼？”
晨嫣马上道：“疼，夫人，我疼，”她神情非常认真，仿佛不是在睁眼说瞎话。
毕竟看起来想要对付这位夫人，讲道理是讲不通的了。
“啊？”孟夫人终究还是松了手：“好吧，好娇气的儿媳妇。”
最后一句话，她说的小声了些，刚好够晨嫣听清。
晨嫣无言。
这位夫人应该是不会嘀咕自语的吧？她所有嘀咕都能让人听见。
孟峰道：“好了，咱们先去吃饭，让儿子和儿媳妇好好相处。”
于是那位夫人终于被带走了。
临走前，孟峰神情复杂地看了晨嫣一眼，又瞥了一眼孟涣。
孟老爷和孟夫人走了，晨嫣松了口气，可看见一边的孟涣，气又不打一处来：“孟泛宣你方才怎么......”
孟涣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忙笑着解释：“对不起，我娘她吧，不顺着她的话她就什么也听不进去，我不是故意要说你......”
前一句晨嫣是信的，毕竟亲眼所见，可后一句不是故意，晨嫣倒觉得不一定真。
“你还要说？”见孟涣又要说出那两个字，晨嫣连忙打断他：“别说。”
孟涣默默闭嘴，可面上的笑意是藏也藏不住。
晨嫣莫名就觉得有些难为情：“你别再笑了。”
孟涣正了正脸色：“好，我不笑，我不笑。”
他这样听话，这副景象多少有些怪异，晨嫣也察觉氛围奇怪，沉默了一下：“算了。”
晨嫣转身便打算走了。
孟涣跟了上去。
晨嫣在前，他跟在后头，晨嫣快他快，晨嫣慢他慢。
终于，晨嫣停下脚步，转过身，用很平和的神情问：“孟公子，你跟着我做什么？”
孟涣笑了笑：“我只是想和你说，你走错路了，素斋堂在那边，”他说着，头还往素斋堂所在的方向偏了一偏。
晨嫣沉默片刻，道：“我不去素斋堂，”她说完，继续往前走。
孟涣脸上出现一丝困惑，他继续跟上去：“晨嫣，你来清真寺不是为了吃素斋？今日宜斋戒，吃素可有功德的。”
晨嫣脚步一顿，转头：“真的吗？”
孟涣认真点头：“真的，所以去吗？”
晨嫣轻吁一口气，转而问道：“你刚才做什么叫我的名字？”
没想到她会直接问这个问题，孟涣笑着回答：“方才你也叫了我的字，礼尚往来嘛。”
晨嫣没再说什么，转了个方向走了，正是素斋堂的方向。
孟涣这次走到了她身侧，与她并肩而行。
刚走到素斋堂门口，晨嫣生生站住了，她身子一缩，靠在了门后。
孟涣也一眼看见里头的爹娘，身比心快，也和晨嫣一起躲了起来。
“我不吃了，”晨嫣的声音有些闷闷的。
功德很重要，可她实在不会应对那位夫人。
孟涣想了想：“没事，你跟我来。”
晨嫣不知为何，还是跟着他走了。
左绕右绕，他们在素斋堂旁边的小门进去，这里有一处帘子挡住，帘子另一边孟老爷和孟夫人离他们不远不近，甚至因为人少安静，还能听见他们的声音。
晨嫣放松下来，只要他们说话小声些，应该就不会引起那边那位夫人的注意。
拿了些菜，晨嫣与孟涣寻了一个桌子坐下了。
孟涣看见晨嫣拿的菜，有些惊讶了：“晨嫣，你先前来过？”
看她拿的菜，很明显是知道哪些菜好吃。
晨嫣点点头：“我来过许多次，也吃过这里许多次素斋。”
孟涣问：“你的侍女呢？”
若她的侍女在她身边，今日她应该也不会被他娘拉住走不了。
晨嫣将饭菜咽了下去，道：“我独自来的，没带人。”
为何？孟涣想问，可又觉得不好多问。
晨嫣看出了他想问，可她不想回答，好在帘子那边传来动静打破僵局。
“我不想吃萝卜！”一听见这孟夫人的声音，晨嫣就看向了孟涣，他倒是很淡定。
“吃些萝卜好不好，你最近有些......”是那位温和的孟老爷。
可惜他没说完，就被孟夫人打断：“我不喜欢，不喜欢吃萝卜！”
接着便是孟老爷无奈的声音：“好好好，不吃，我给你夹些别的，吃这个......”
那边的声音很大，这边却很安静，晨嫣偷瞄一眼孟涣，他低着头，倒是看不出来有什么情绪。
晨嫣假装咳了咳，试探地喊了一声：“泛宣？”
孟涣抬起头：“嗯？”
他一抬头，晨嫣就知自己方才的担心有些多余，眼前这人哪里是心情沉重的样子，反而比起她曾经见他时要更......
“我觉得，今日你的变化很大，”晨嫣道。
“今日？”孟涣疑惑。
“我也不知是哪一日，”晨嫣连忙纠正：“就是和以前见你时，你不一样了，”说着她仿佛有些好奇：“你可是有什么喜事？”
孟涣理解了她的意思，倒是有些惊奇她的敏锐，他笑道：“确实也算是好事吧，我娘她......”他顿了一下。
“她能看得见我了。”
说这句话，孟涣的声音非常低，低到晨嫣分明一直是认真在听他说话，都有些听不清。
“什么？”晨嫣问，希望他能再说一遍。
孟涣摇摇头：“没事，你就当作我有了件好事。”
“好吧，”晨嫣微笑着道：“那......恭喜你？”
“谢谢晨嫣，”孟涣微笑着回应。
“泛宣，我有个问题，不知道你能否回答？”晨嫣有些犹豫道。
“你问，”孟涣神情未变。
“你娘她，”晨嫣想了想，还是将本来的问题吞了回去，另外问了一个问题：“她姓什么？叫什么名字？”
这也是她好奇的，因为她总觉得这位孟夫人的气质有些特别。
孟涣似乎是没有想到她要问的是这个问题，过了一会儿才道：“她姓赵，名字......我不知道，不过我知道她有个小名，叫做宝儿。”
话音刚落，像是为了应和孟涣似的，那边孟老爷便道：“宝儿，我们吃些萝卜好不好？”
“好吧，”接着是孟夫人的声音传来。
晨嫣惊讶的神情都藏不住了，这位夫人方才不还是“不喜欢”，怎么一下子这么听话了？
仿佛知道晨嫣的疑惑，孟涣解释道：“唤她宝儿，一般她会听话一段时间。”
晨嫣有些吃惊，既然有这样好的方法，平时应该经常用吧。
“也不是什么好办法，”孟涣看着晨嫣笑道：“只能在她反应不过来的时候，我不喜欢这个方法。”
孟涣刚说完，那边就传来拍筷子的声响：“我爹才叫我宝儿，我不许你们叫！”
“好好好，我不叫了，我再去拿双筷子，你别生气。”孟老爷低声下气地说。
这对夫妇的相处方式，晨嫣觉得自己是不懂的了。
“我还记得你与我说过你娘是个美人，倒是没骗人，”晨嫣对孟涣道。
孟涣笑了笑：“我何时说的？”
“就上元......”晨嫣说到一半，顿住了。
孟涣笑意更深了些：“原来上元节与我逛街的是晨嫣，后来见到了怎么也不打个招呼？我还以为我认错人了，那日其实不是你呢。”
晨嫣低下头，假装要吃菜。
孟涣觉得好笑，没想到这姑娘也知道心虚。
“你是不是还说你娘和我有些像？哪里像了？”晨嫣生硬地转移话题。
孟涣笑着摇摇头，不回答问题，只道：“晨嫣的记性真好。”
晨嫣沉默着夹菜，咀嚼，吞咽，一系列动作结束，她才说话：“一向如此。”
清真寺的素斋，真的挺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