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红尘馆是一处销金窟。
东方吐白，天光将晓，早起的人缩写脖子打着冷颤从门口路过时，依旧能听到从里面传出来的嬉笑打闹声。
彻夜通宵的歌台暖响对红尘馆来说只是寻常事。
馆内一处房间里，暗香浮动，烛火摇曳。
季明窈醒了，可是刚睁眼就觉得不对劲，她身旁还睡了一个男人。两人衣衫凌乱，让人看了就浮想联翩。
她头皮发麻，小心翼翼的掀开被子，还没起身，就被一只胳膊重新捞回了怀里。“莫闹。”
待不下去了，季明窈抓起衣服就跑了，甚至都没有回头看一眼床上的男人是谁。
红尘馆门口，有一人坐在马车的车辕上，绀宇长袍，朱樱色束腰，马尾高高梳起，皎如日星。
此刻江沣眉眼间满是焦躁，他早就等不及了，要是再看不到季明窈出来，怕是明天就见不到这红尘馆了。
又等了不到一刻，从门口跑出一个穿男袍的女子，头发略微散乱，露出的皮肤如月如雪，两颊微红，神情也有些慌张。
“可算出来了，整个京城也就只有你一个闺阁小姐敢在红尘馆过夜，找到人了吗？”江沣长舒一口气道。
季明窈没有说话，这是她重生回来的第三个月了，她不记得上一世在红尘馆逍遥过一夜，昨天晚上虽说喝的有点多，但她可以肯定没有点人，那刚才莫名其妙出现在她床上的人是谁？还是个男的！
江沣立在一旁，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拔剑道：“里面那些臭男人没把你怎么样吧？”
“没有没有！”
季明窈要是晚说一秒，江沣的剑就要把红尘馆的大门劈了。
季明窈正头疼该怎么对江沣说，红尘馆就出来一个人。
天缥色的白狐大氅，面容冷峻，从头到脚都散发着温和疏远的气质，远远望过去，像是冷山淡水中最可望而不可及的风景。
“顾先生。”
见到来人，江沣顿时正色，脸上的不耐和焦躁也都敛了起来。。
季明窈看到顾戒也是一激灵，安分的立在江沣一侧，乖巧的模样和刚才判若两人。
真是没想到，像顾戒那样的人，竟然也会来红尘馆。
季明窈隐约记得，上一世，顾戒的结局好像不是很好，这个不是很好的结局，完全就是顾戒自己犯贱，明知道朱砂有毒，还要吃道士练的丹药，最后冲进火海，仅仅做了三天的皇帝。
“闺阁女子，出门在外要注意衣着。”清冷的声音在她面前响起，刚抬头顾戒就转过了身。
她清楚的看到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不屑和厌恶。
等到顾戒走过之后，季明窈才后知后觉，他这说的是自己吧？顾戒什么时候这么爱管闲事了？
“呃…窈窈，你还是整理一下衣服比较好。”
季明窈低头看去，衣着…确实有些凌乱。刚才跑的太快，衣服都没穿好。现在站在大街上，确实有些让人脸红。
到季府门口，小厮一看到男装打扮的季明窈就立马跑了回去。
用头发丝想季明窈也知道，肯定是去告状了。
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每个月都要上演十几次，如果说一开始还听劝，现在完全撕破脸了。
从廊间走出来一人，眉头紧紧拧在一起，戾气极重，手中握着兔毛袋装着的汤婆子，身后跟着一众婆子丫鬟。
“老爷不让我多说，可以，但是你也要有千金小姐的自觉才行，做男子打扮一夜未归，京城里哪家小姐像你一样？”
“你要为自己谋划一门好亲事我也理解，尽管占了个嫡小姐的身份，但亲娘不在了，我做的再多，总有人背后诟病，但你总要为你的姐姐妹妹考虑吧？你这般做派，让其他姐妹怎么说亲？”
季夫人围着季明窈一边指指点点，一边说骂，周围的小厮对这种场面早已经见怪不怪了。
还欲在说上两句，季承柏回来了，喋喋不休的说教瞬间停止。
回到屋里，季夫人自顾倒了杯茶，一口灌下去才道：“老爷，大丫头回来也有些时日了，我觉得是时候把礼仪规矩安排上了。”
是了，上一世也是这个时候，季夫人给她请了一个极难应付的嬷嬷，据说是从宫里出来的，一板一眼，季明窈很不喜欢。
“我不需要学习礼仪规矩，如果我想我自然会学，甚至比京城中任何人都做的好，如果我不想，哪怕你把当今皇后娘娘请来，我也要说一句学不会。”
季明窈从进门之后就一直没骨头般的坐着，听了那么久的说教，早就不耐烦了。
“所以，季夫人要给我请嬷嬷，只是徒增人情债罢了。”
季明窈是他第一个女儿，那时他还没被调到京城受重用，对她们母女关心甚少，后来能过上好日子了，她的母亲也故去了。
季承柏想要说话，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想要关心却发现早已过了关心的时候了。
季明窈说完，也不看季承柏，径自出了门。
红尘馆对面，竹月阁二楼，雅间中伸出一只皓白的手腕，指尖翻转着一只茶杯。
“还没找到吗？”那人正是季明窈，她对面坐着江沣。
“没有，这两天来来往往出入的人我都一一对照过，没有你描述的那人。”
想了一想，季明窈开口道：“那人背后可能还有人，极有可能会易容，但是不要紧，我记得他右手手腕处有一道很长的疤痕，这个疤痕很明显，你可以让你的人按照这个来找。”
江沣听了，略微思索后，招手让人上前：“买些精致的布匹，送到红尘馆，就说城东陆家小公子送的，给每个人都量一量尺度，就说要过年做些新衣服，着重注意右手手腕有明显疤痕的人。务必普及全面。”
等那人领命退下之后，江沣才凑到季明窈面前，贼兮兮的说道：“窈窈，你有事瞒着我，那人究竟是谁，为什么非要找到他？还有，你怎么知道他手腕的疤痕？”
季明窈不想把这些事告诉江沣，可是她周围确实没有其他信得过而且有能力的人。有能力的人信不过，信得过的人没能力。只有江沣能帮助她做这些事。
“我也不知那人是谁，只是我前天做了一个梦，非常可怕的梦，梦里面太子篡位，那人得了令，把我们都抓了，过的很惨很惨。”
尽管重生回来三个多月了，但只要一想到上一世最后的结局，季明窈还是忍不住的害怕，忍不住的去想如果这一次她没有能力保护所有人，会不会重蹈上一世的悲惨。
那些护着她的人最后都不在了，只剩她一人被囚在睿王府的柴房里。太子登位，睿王府日日笙歌，流水般的美人一个接一个住进府里，没人关心原配王妃的境地。
直到那天太子带着他的宠妾，也就是她的好妹妹来了，原本糟糕但平静的生活变的如烈狱般难熬。
“窈窈，你最近真的很不一般，这些话可千万不要对其他人说，我就算了，毕竟以后……我也不问了，你总有你的理由，哪怕没有理由，我也是愿意为你做事的。”
季明窈想到上一世的江沣，那么一个灼灼少年，最后发配充军，归来时一只衣袖都是空的。
不知道上一次季承柏是怎么打发季夫人的，这些天回家，季明窈罕见的没有遇到季夫人，就连门口的小斯也不在一看到她就去告状了。
不过这也省事。
与季府隔了两条街的木石阁中，天缥色的大氅被人规整地放在一旁，素手玩弄着一只白玉棋子，明明对面没有人，却又仿佛面对着千军万马。
“说说吧，李猛是怎么被发现的。”
知左递上一方素帕道：“我们本以为把人藏在红尘馆避一阵风头就好了，但昨天城东陆家的小公子让人送来了一些布匹，借着量尺寸的由头，让每个人都去了一趟，也就是这之后，李猛才被发现的。”
顾戒闭了闭眼，再次睁眼，只让人觉得风平浪静，但是无人知道，这风平浪静之下的惊涛骇浪。
“罢了，总归李猛要做到已经做了，只要别被人套出话来就算圆满了。”顾戒擦了擦手，略微停顿，想到了那天在红尘馆中的季明窈，有些头疼，继续道：“查一下，那天季明窈为什么会出现在红尘馆。另外，这盘棋子不够圆润，让知右再磨一磨。”说着，起身离去。
夜晚的竹月阁格外热闹，因着对面就是红尘馆的原因，连带着竹月阁的生意都爆火起来。
“那人叫李猛，是睿王的人，不能关太久。”雅间中，江沣一边剥橘子投喂，一边说道。
要不是季明窈重来一世，她也不会知道睿王其实是和太子一队的，毕竟两人在朝堂上可是水火不容的关系。这一次重生能让她提前看透这层关系，她也能提前谋篇布局，为她和她所珍视的一切提前做好安排。
上一世，季明窈还是在嫁给睿王之后，才知道他早就和太子朋比为奸了。
“他不是睿王的人，他背后有更大的主子，不过能查到这些，说明背后的人已经把他当弃子了。李猛这人最是趋炎附势，只要对他许以好处没什么是不能说的，注意别被人灭口了。”李猛背后的人不仅是睿王和太子，那两个人加在一起也没有那么大的能耐。
吞下一瓣橘子，季明窈又说道：“季夫人要给我找嬷嬷教规矩，虽说前几天父亲没有同意，但她肯定不死心，与其给我找个难糊弄的，不如给我找个自己人。”
江沣一时不明白季明若的意思，后者继续说道：“你觉得红尘馆的莲芷怎么样？”
按照之前的记忆，莲芷从小出身就不凡，对各种规矩礼仪都能做的很周到，而且由于在红尘馆长大的缘故，察言观色是最基本的本领，红尘馆里有些人还会专门学习贵族皇家的规矩礼仪，目的就是为了更好的接客。
上一世，景烨意外救助了刚成年的莲芷，后来，在风云诡谲的朝堂中，莲芷也出了一份力。那时候季明窈才知道，莲芷的身份并不简单。也就是莲芷的这份助力，让睿王烦躁至极，每次回府都要摔东西。
现在这个时候，莲芷还没有成年，没有受人逼迫侍奉客人，不知道现在救出来对她来说是好是坏。
但不管是好还是坏，她现在很缺人，尤其是信得过的人，与其等以后被其他人救走，不如自己主动出手。
只是这个时候的莲芷还在红尘馆中，虽然是清白的，可是说出去总是不好听，想要把人悄无声息清清白白的弄出来，还是需要江沣想个办法。
“我倒没有听说过这号人物，不过你想要我便给她换个身份，想来你爹也会考虑我的建议。”
江沣的身份很是便利，但这份便利也在几个月后的春蒐中埋下了隐患。
时间还长，她还有时间好好计划。
“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要是再晚，你爹又该不乐意了。”江沣站起，少年的身体已经有了成年人才有的身量。
“我爹不乐意的是我跟你一起晚归，而不是我晚归。你先走吧，我在待会儿。”季明窈白了江沣一眼。从前她贪图享乐，做事情从不顾及后果，重来一世才明白，很多事情其实在很早之前就埋下了隐患。江沣能护住她一时，护不住她一世，她既然给不了对方想要的东西，就不能接受对方给予的恩惠。
“反正早晚都是我江家的人。”江沣小声说道。
季明窈没有听清，问道：“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那我就先走了。”说着也不走楼梯，竟直接从二楼跳了下去。若是再晚一秒，季明窈就能看见江沣红透的耳尖了。
季明窈今晚不打算回去，按照上一世的记忆，今天晚上红尘馆会发生大事，她也是在上一世江沣的口中听说的，据说当时好几名飞贼闯入了红尘馆，杀了不少人，最重要的是，那伙人身上有独属于太子府的标志，这也是后来人人闻之色变的飞贼案。
如果上次季明窈在红尘馆中的调查没有出错的话，那么此刻，红尘馆中就有未来的言官之首——聂一树。
现在的聂一树还是景世子手下一个可有可无的幕僚，打着江沣的名头，趁乱应该能把人带走。
变故就发生在这一刻，不等季明窈赶到红尘馆，一伙蒙面黑衣人就冲到了竹月阁，刚好和季明窈对上。粗略一看，堵在竹月阁的飞贼少说也有十几个。
季明窈转头就跑，哪怕躲在房间里，也比在楼梯上好，可她哪里跑得过飞贼，没跑几步就被抓住了。
这种时候，她还不忘仔细观察身后劫持自己的人的手腕。那里果然印有一个祥云的图案。
众所周知，祥云乃是太子专属的标识。
此刻，乾武大街前后已经被围的水泄不通了。
季明窈没想到，重来一世，还会碰到这种事情。
她作为人质，被领头的人拿刀架在脖子上，眼下自然不会有危险，可过一会儿可就说不定了，她只是朝臣之女，而且在京中口碑一向不好，若是不能两全，自然要牺牲她的。
正在季明窈疯狂思索该怎么才能脱身的时候，她在人群中看到了顾戒。
顾戒一身天缥色，手中拿着汤婆子，气质温润如玉，在人群中鹤立鸡群，一眼望过去，最是留人目光。
“顾先生！”季明窈喊的很大声，让顾戒不得不定住脚步回头望去。
仔细想想，她和顾戒并不相熟，甚至远远看见顾戒就会掉头就走，顾戒这人太可怕了，她不愿意跟他有过多的牵扯，上一世，凡是跟顾戒有牵扯的，最后结果都不怎么好。
但是现在情况可不一样啊，世上谁人不知，顾戒此人公平正直，温润如玉，慈悲悯人，眼下她也只能利用顾戒的这层伪装了。
“顾先生救我！”生怕别人听不到，季明窈又叫了一声。
顾戒回头，看到季明窈脸上的惊恐，以及眼中一闪而过的狡黠。
他最讨厌的就是被威胁。
“这位姑娘，认识顾某吗？可是顾某不认识你，还请姑娘顾及名声，莫要胡乱攀附。”
是了，这才是顾戒，不会因为这里人多就中了她的算计，如果是她，想来也是最讨厌在这种情况下被威胁的，尽管这事关人命。
她的小命还被攥在身后飞贼的手中，那人带着她一步步后退，她已经看到步步紧逼的官兵脸上已经浮现出犹疑的神色，手中的弓箭蓄势待发。
顾戒已经走到了马车旁，知左和知右已经把车帘掀开，把马扎放在了马车下面，只等顾戒踏上去了。
在生死之间，季明窈仿佛哑了声，又仿佛没有哑声，周围的声音似乎小了很多，几乎到了听不见的地步，每一个人的每一个动作似乎都放慢了数倍，或者说是时间在季明窈这里放慢了数倍。
“顾先生！江州定慧寺大火！”季明窈再次大喊，但这一次，除了顾戒没人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顾戒顿时停止了脚步，知左和知右也不由得一惊。
顾戒的脸色阴沉的能滴出水，看向季明窈的目光仿佛在看一个死人。但仅仅是一瞬，再次抬头，顾戒已经换了一副脸色，似乎还是那个儒雅温和的太傅。
“知左，给我一把弓箭。”顾戒伸出手，眼睛紧紧盯着季明窈说道。
夜晚的光线不好，而且顾戒距离季明窈有一定的距离，虽说道路已经封闭，没有无关人等，但是在场的人依旧很多。
季明窈看到顾戒搭上了箭，箭矢的顶端泛着冷光，让她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不知道这箭瞄准的是飞贼还是自己。
“窈窈！让我进去！别拦我！”
是江沣的声音，季明窈就分神了这么一刹那，再回神时，顾戒的箭已经射了出来。
温热的血液溅到她的脸上，身后传来□□倒地的声音，她怔怔的愣着，身体都僵直了，浑身的血液似乎凝固了一般。
如果，如果刚才没有听到江沣的声音，顾戒的箭还会那么准确的射中身后的飞贼吗？她不知道，也没人知道答案。
经历过生死，她才重新缓过神，她不过是重生了而已，对上一世未知的还是未知。她能否利用这少的可怜的已知的事情去改变上一辈子既定的结局呢？季明窈在这一刻彻底迷茫了，如果她做不到，那么重生回来又有什么意义呢？
官兵一拥而上，江沣也赶了过来，再次抬头，顾戒也走到了面前。
“窈窈，没事吧？不怕不怕，已经没事了。”江沣心疼的安慰着，恨不能是自己代替季明窈遭遇这些事。
“这次多亏了顾先生，窈窈，你要好好谢谢顾先生。”
听到顾先生三个字，季明窈有些回神了，这也让她想起刚才自己说了什么话。再看顾戒时，眼睛里满是害怕。
“走吧，这次我得送你回去。”江沣说着，向顾戒施了一礼便安慰着季明窈走远了。
经过刚才的动静，本来热闹的大街现在一个人都没有，季明窈还有些后怕，这是两世以来，她第一次离死亡这么近。
对了！她忘记了最重要的事情！聂一树！
“我要回去，我还有重要的事情没有做！”改变既定的结局是非常困难的一件事，可是难道就因为困难就不去做吗？
不！就是因为困难，才要更加努力的去完成！
季明窈飞快的往回赶，江沣只好跟上。
红尘馆门口，顾戒的马车刚刚离去，季明窈舒了一口气，要是顾戒留在这里，她要做的事情可就做不成了。
刚刚的动静闹的那么大，只要有点脑子的人就不会主动掺和进来，所以聂一树一定还在红尘馆。
“里面有个人，非常有才华，有风骨，该怎么说呢，这个人叫聂一树，我想把他…”季明窈不想对他说这些话的，但是江沣就在这里，打着他的名头，不如本人亲自出面。
但是季明窈没有把话说完就被江沣打断了。
“我知道你的意思了，窈窈，我会把他收为己用的，一切有我，你放心。”说着，主动走在了季明窈的前面。
说不上此刻她的心里是什么心情，有点愧疚但不多，因为她这么做也是为了江沣有个好结局，但是江沣最想要的，她给不了。
江沣到处打听，才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瑟瑟发抖的聂一树。洗的发白的衣袍，衣角的布料已经开裂，束发的冠子也在慌乱之中变得歪歪斜斜，头发乱的不成样子。在江沣的注视下，双手紧紧抱头，蜷缩在衣柜的角落里。
这个像废物一样躲在角落的人，真的是窈窈口中说的那个有风骨铮铮的聂一树吗？
江沣看了看身后的人，得到季明窈明确的肯定后这才蹲下身子，平视的看着对方。
“你是聂一树？”季明窈也不是很确定，她上一世没有见过聂一树，只是从别人口中经常听到这个名字。
“是，是的，你们是景世子派来找我的人吗？”说着就从桌子底下钻了出来，手脚并用，满脸的天真稚气，一点也不像混过朝堂的人。
“我就说景世子不是那种人。走吧，我们去找景世子。”
江沣和季明窈没有动，现在他俩想的一样，这人一看就对景烨死心塌地，能收为己用吗？如果不能，那最好的处理办法，自然是杀掉。
“我们不是景烨派来的，实话说，景世子此刻已经带着他的新宠回世子府了，我们找你，是…”江沣转头看向季明窈。
季明窈收到江沣的视线，顺着话说道：“是因为你本人的才华，半年前你写过一篇策论，虽然寂寂无声，但在两天前这文章被江少君看到了，觉得不能埋没了人才，这才专门来找你。”
仍然坐在地上的聂一树挠挠头，有些疑惑，“怎么一个两个都是这么说的？”
季明窈听罢后目光陡然变得锋利，“还有谁？”
“哦，是顾先生，他说我继续跟着景世子是不会有前途的，所以建议我考取功名，做个言官。”
“顾先生还说……还说我的才华能做大官呢。嘿嘿。”
顾戒，又是顾戒。后面聂一树说了什么她已经完全没有耐心听下去了，季明窈瞬间觉得烦躁。
“顾先生，那…窈窈？”江沣询问道。如果是别人江沣才不管三七二十一呢，直接把人抓走就行，可是那人是顾先生的话，他就要好好想一想了。
季明窈原本想慢慢利诱，但她此刻完全没有了这个心情，只想速战速决。“我知道你为什么效忠景烨，但现在我告诉你，两年前救你的人不是景世子，他只是听人之命罢了，而且，他的德行不配你的忠心。”
季明窈俯下身，继续说道：“如果你效忠于江沣，那么我们可以向你保证，不会让你去做你不愿意的事，而且你随时可以走，想必景烨强迫你做了不少事吧？换个主子吧，你要知道，想离开景烨，没有江沣帮忙是不可能的。”
一阵沉默过后，郑重道：“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么我愿意。”其实聂一树在听到季明窈说景烨不是救他的人的时候，他就已经动摇了，这两年他跟在景烨身边越来越觉得景烨不像是会随手救人的人。
而季明窈既然知道两年前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那么他就信她一回也无妨。
从红尘馆出来时，天上已经飘了雪花，簌簌落下，地面上很快便累积了一层，仿若向人间撒了碎银。
“我送你回去吧，这次可不要拒绝我了。”江沣打笑道。
路上季明窈越走越慢，路很长，可再长的路也终究会走到尽头。他们终于停了下来，她不应该继续利用江沣对她的感情，尽管这很便利，但若是继续这么下去，她的心里会被磨的越来越不舒服，只怕最后会面目全非。
“有一件事，我想我要跟你说清楚。”季明窈停了下来，江沣随之停下。
剜掉一块肉是很疼的，可是如果不去除，任由它卡在身体里，以后只会越来越疼。
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夹杂着雪花落进肺里，冷的季明窈眼眶发热。
“我想，我们之间的关系可能……”
季明窈说的很慢，她不想伤害少年一颗热忱的心，但她注定会辜负他的心意。这种话越早说明对两个人都好，尽早收回感情损失就越小。
“窈窈，不要说了，我明白了。
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想对你好是我的事，你就快快乐乐没心没肺的就好，那些风霜雪雨我会替你挡。你不用感到愧疚，也不用想着回报，那不是你的风格，你就做你自己就好。”
江沣说到这里，季明窈的眼泪已经涌了出来，江沣伸手轻轻替她擦去眼泪，轻声道：“你要实在过意不去，就让我排个号，什么时候愿意了，告诉我一声就行。这期间，我仍旧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雪地传来吱呀声，一声咳嗽突兀的闯了进来。
季承柏面色不善，冷眼狠狠瞪着江沣，然后转头柔声问道：“窈窈，跟爹爹回家吧？”
昨晚下了一夜的雪，第二天整个世界都披上了白袄，皇宫也不例外。
季承柏在早朝之后就急步匆匆赶回家，他想了很久，还是觉得要和窈窈好好谈一谈。
但刚走出朝堂，就被人拦了下来，“季大人留步。”季承柏回头，看到来人竟是顾太傅。
“太傅大人，不知太傅大人有何事？”若是其他人季承柏或许会敷衍两句，但对于顾戒，没有人会敷衍。
“季大人客气了。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想到季姑娘昨晚受了惊吓，特来慰问，近日京城不是很太平，女孩子最好不要太晚回家。”顾戒说完，脸上依旧挂着笑意离开了。
季承柏昨夜并没有来得及询问季明窈发生了什么事，不过听顾戒话里的意思，难不成顾戒当时也在场？
回到家，季承柏就把季明窈叫了过来，让她把昨晚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说清楚。
季明窈当然不干，刻意隐瞒了顾戒的事。
“当时顾先生也在场，你怎么没有提到他？”季承柏问道。
季明窈一听就知道父亲八成在其他人那里已经大致了解过昨晚发生的事了，只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去描述关于顾戒的这部分。
“的确在场，而且昨晚还是顾先生救的女儿。不过，我和顾先生交情不深，所以就没说。”
季承柏摸摸胡须，说道：“顾先生救了你，你得好好谢谢人家，一会去库房找些好东西，亲自去答谢他。”
囫囵吞枣应付完，季明窈就想走，奈何被季承柏一把按在椅子上。
“还有什么事？”季明窈一脸不耐。
“昨天晚上的事说完了，接下来，我们聊聊江沣和你的事。”
提到江沣，季明窈明显沉默了。
“窈窈，你是我的女儿，你喜欢谁不喜欢谁我都支持，但若是有人强迫你，让你伤心了，不管你喜不喜欢，我都要冲上去，为你讨个公道。好了，没什么事了，你走吧。”季承柏摆摆手，背过身去。
季明窈离开后，去了库房左挑右选，好长时间过去也没确定拿哪个，像顾戒那样的人，什么都不缺，有什么好送的？虽说这次去，重点肯定不在礼品。
季明窈记得，上一世顾戒好像很喜欢石雕。
她想到之前有过一个玉雕的佛祖，反正都是雕刻品，应该差别不大。
等到收拾妥当准备出门时，问了小厮才知道，二姑娘季明若用了马车出门了，季府总共三辆马车，一辆是季承柏上朝用的，一辆之前坏了，雪天路滑，就一直没叫人来修。
这下好了，好不容易挑了礼，却出不了门。
顾戒这个人最是狡诈多疑，若是今天不去，说不定以为自己在躲着他。
昨天情急之下脱口而出说出那句话，其实是上一世将死之时听到的密辛，当朝太傅顾戒和前朝皇子私交甚好，而那个前朝皇子就是在江州的定慧寺里被活活烧死的。
更细节的东西季明窈不知道，但昨天晚上这句话确实救了她的命，也就可以说明这个密辛的准确性了。
一直等到午后，季明若仍然没有回来，不过，顾戒倒是亲自上门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顾戒已经等候在客厅了，不知道他对季承柏说了什么，此刻客厅除了顾戒没有一个人。
顾戒坐在主位，端起手边的茶喝了一口就不在继续，从表情来看也丝毫没有等人的烦躁。
季明窈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画面，顾戒太悠闲了，仿佛对一切都胜券在握，对她这个意外丝毫感受不到任何威胁。
“顾先生。”季明窈施了一礼，那人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就已经让季明窈觉得窒息紧张了。
“季姑娘不必紧张，我今天来只是奉陛下旨意给令尊送来些往年会试的考题，想着昨晚季姑娘受了惊吓，所以顺便问候一声。”顾戒脸上依旧挂着笑，看起来得体周到，一举一动都透露着典雅，真真是圣人再世。
但在季明窈眼里，顾戒找她才是主事，送什么狗屁考题才是顺便的。
遇到实力强大的对手，若是没有一击必胜的可能，要么离得远远的，一辈子都不要招惹，要么就把他拉入自己阵营。
好巧不巧，顾戒占了条件和前提，但却没占一个解决方法。
“请顾先生稍等，明窈为先生准备了谢礼。”
季明窈匆匆跑去，从库房把自己千挑万选的玉雕佛祖拿了出来。
本以为顾戒就算不喜欢，也不会厌恶到直接翻脸的程度，但事实就是，以温润儒雅著称的顾戒，直接皱眉，借着倒茶的动作打翻了那尊玉佛。
“实在抱歉了，手滑，心意我收下了，礼物就不必再送了。”
装的真像啊，要不是季明窈亲眼所见，只怕就要信了。
顾戒对自己到底是有多厌恶多想除之，才会连表面功夫都不做了，直接打碎了谢礼？
“顾先生，其实我……”
“窈窈！啊，顾先生也在，失礼了。”
刚刚酝酿好的勇气，就这么被江沣打断了。
“窈窈，我今天把莲芷带来了，那小丫头可乖巧了，听说是你把她赎出来的，一个劲的向我打听你的喜好，生怕惹你不快。”少年语气很是轻快。
季明窈吓的脸色惨白，顾戒还在呢，江沣就这么直接说出来了？就不能稍微等那么一小会吗？若是顾戒顺着莲芷这条线调查，她的小命不保啊！
谁都不会放心自己的秘密被一个不知阵营的聪明人知道并且放任不管的！
季明窈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但面上却不显露。希望顾戒不要去调查莲芷的背景！尽管这种可能性实在非常小。
一个体量娇小的女子从江沣后面出来，可能在红尘馆里过得不好，脸颊略微凹陷，头发也有些发黄。
“莲芷给姑娘请安，给先生请安。”
季明窈心里非常满意，确实是知礼数的。
“好了，我对你很满意，以后你就跟着我吧，若是父亲母亲问起，我也能有个由头了。”季明窈亲自向前扶起莲芷。
她故意在顾戒面前说这种话，就是希望顾戒不要往其他方面想。
“顾先生，明窈谨记昨晚先生的相救。明日我必登门拜访。”
想必顾戒也明白，这里人这么多，他是不能把她怎么样的，想问的话也说不出来，留在这里干嘛？吃饭吗？
向众人施过礼后顾戒便离开了，这算是应了季明窈的话。
“进我房里说话吧。”季明窈最后一个离开，她看了眼摔的四分五裂的玉佛，心也跟着四分五裂起来，这玉佛可是很值钱的，就这么没了，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她想拍马屁，却拍到了马腿上。
“你就是莲芷啊，你放心，以后跟了我，没人敢欺负你，保准让你吃饱喝暖，要是哪天你想走了，知会我一声就行，不要有心理负担。”对着漂亮女子说话，季明窈声线都不由得变得柔和了。
“江沣！你过来，我问问你怎么想的，你没看到顾戒在哪吗？就不能避着点！这是能让顾戒知道的吗？”季明窈十分生气，这十分生气中夹杂着九分被顾戒拿捏的无奈和身不由己。
江沣不解，“顾先生怎么了？整个大乾上至皇帝下至黎民都知道，顾先生是极其雅正之人，哪怕我们讨论的是皇族的密辛，他也绝对不会说出去的。顾先生是这世上最圣洁的君子！”
两世加起来，季明窈才发现，原来江沣这么痴迷于顾戒，简直到了无脑的程度了。
“总之，你以后注意点，多长点心吧！”季明窈转头像变了一张脸似的，转头向莲芷问道：“他有没有告诉你，你的任务是什么？算了，我在跟你说一遍吧，大致就是陪着我糊弄我的父母，对外就说你是江沣给我找的教我礼仪规矩的人。”
“奴婢晓得，江少君已经说过了，我愿意跟着姑娘。”
莲芷又说道：“也希望姑娘对我不要太客套，就像对江少君这样也是可以的。”
季明窈有些不好意思，但她真的对女子说不了大声的话。
江沣离开的时候，季明若回来了，是步行回来的。
刚得知消息的季明窈立马找管家，“马车呢？”
“半路就坏了，二小姐路上心里郁闷，轻轻对着车辕踹了一脚，那木头就断了。也是那辆马车用的时间太久，木头被虫蛀了才会这么脆。”管家兢兢战战的说完，还不忘偷看季明窈的脸色，生怕她生气把火撒在他身上。
季明窈确实生气，怎么就偏偏那么巧，刚好她用车，刚好被抢先一步。一个闺阁小姐，怎么可能一脚把车辕踹断了，朝廷重臣家里的马车被虫蛀了怎么可能现在才发现？
她本想着，只要这一世她不在和自己的这个妹妹攀比，就能井水不犯河水把日子好好过下去，但事实就是，忍一时蹬鼻子上脸！
她先去马厩看了坏掉的马车，哪里有虫蛀的痕迹？
季明窈可不是受气的性子，看完马车之后就冲到季明若的房间里，甩了一个巴掌。
这动静可不小，屋里的管家婆子丫鬟婢女，争先恐后的拦着，可她们也不敢对季明窈怎么样，若是伤了主子，她们护主不假，但免不了被发卖。
季夫人很快闻风赶来，看着倒地捂脸的亲女儿，心里别提有多心疼了，怒目瞪视着，步步紧逼，然后二话没说，就抬手呼了过去。
若说之前还顾及着面子里子的东西，现在可真是都撤了开来，露出里面原有的丑恶嘴脸。
季明窈原本没想动，她想的是这一巴掌下去，可能会丑个几天，但从今天往后，可别怪她六亲不认了。
可让季明窈没想到的是，莲芷冲了上去，替她挨了这一巴掌，本来季夫人下手就重，指甲上还戴着护甲，莲芷还往她的手上冲，这痛感不得加倍？
被季明窈拉到身边的莲芷还懵懵的，脸上多了五道血痕，看着就让人心疼。
“啪！”的一声，声音极响极脆，季夫人不可思议的抬头，她不敢相信季明窈竟然敢打她？！
紧接着又是啪啪两声脆响，招呼在季夫人的脸上，她甚至还踹了一脚，季母直接倒地。
周围的仆人婢女面面相觑，饶是做了这么久的奴婢，也没见过姑娘打夫人的场面。
“你们这对母女最好给我安分一点，少把主意打在我身上，否则，下次可就不是打几下这么简单了！还有，我的人，只有我能动！”
季明窈还是很生气，但莲芷脸上的伤很要紧，女子伤了脸处理不好是要破相的。
回到自己屋里，看着莲芷微微凹陷的脸上，那五道明晃晃的血痕，她就觉得自己还是打轻了。
“你挡在我前面干什么？我破相不要紧，反正又不嫁人，你破相了，以后没人娶你怎么办？”季明窈很是心疼。
“今天第一天来，就让你挨了打。哎，也不知道这些药膏涂上去会不会留疤。”季明窈忧心忡忡。
莲芷却不这么想，能为姑娘挡下这一巴掌，她心里觉得值，那怕再来两巴掌她也受得住！“姑娘，你还是先想想老爷回来该怎么办吧，你为了我打了夫人，她们肯定要告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