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第一场春雨姗姗来迟，过了春分才落下，许是来迟的补偿，连绵几日不见停歇。

    春雨落，春耕作。农户赶着雨水播种，一件雨衣，一顶斗笠便是田间地头最常见的风景。

    合通村隶属广城，是为数不多的“留守村”之一，新农业兴起后，别村的青壮年大都回乡投身浪潮中，唯有合通村这一片的几个村子因为交通因素仍旧只有老人和小孩坚守。

    村边的田垄上乌泱泱围了一群人，有的打伞，有的穿着雨衣，更简陋些的就是戴着斗笠围着一块透明塑料薄膜的披风，或蹲或站，不时地小声交谈着。

    大圈子外另有个小圈子，晏阿婆李阿婆和几个交好的老太太没有挤进人群里，围在一起小声说着家长里短。

    晏阿婆今年刚好七十有三，在村里老人里算年长的，原本还算身体康健，但是年初一场大病几乎要了半条命，连遗言都没来得及交代就躺在病床上人事不知，慌得村里有几十年交情的老木匠加班加点给她赶寿材，生怕老友临到头了连个好点的容身之处都没有。

    老太太这辈子命苦，男人死得早，一个人辛苦十几年，好不容易把唯一的儿子拉扯大，没想到孙女还在襁褓里就出了意外走在她前头，儿媳妇说她命硬，克夫克子，往后还要克死自己，狠心丢下嗷嗷待哺的女儿消失得无影无踪。

    有些坏心眼的人背地里都说她也该死了，晏棠都让她克到嫁不出去，再活下去还不知道成什么祸害。

    等到在广城上班的晏棠得到消息赶回来时，医生也跟她说治疗希望不大，家属要做好心理准备。

    可她说什么都不肯放弃，多贵的药都舍得用，一副倾家荡产也不罢休的样子。硬熬着在病床前不眠不休地照顾几天几夜，外人看在眼里都说这么多年晏阿婆没白疼她。

    最终老太太在孙女的一声声呼唤下硬生生挺了过来，现在能吃能睡，气色也好了许多，只是大病初愈难免有些畏寒，穿得也比旁人多一些。

    一朝吓破胆，晏棠不敢离开晏阿婆身边，知道她在广城住不惯，毅然辞掉工作扎根在村里，任凭老太太怎么说都不听。

    几个要好的老姐妹眼里满是羡慕，帮着晏棠说了几句，直夸晏阿婆有福气，孙女这么大了还粘着她走不动道。时间一长老太太也就看开了，她还能活几年？最后这段日子孙女想粘着就粘吧，不然等自己走了就剩她孤零零一个人在世上，也没个人陪，想想就心疼。

    晏家有田有地，山脚下还有一大片芒果林，只是农业回本周期长，老太太后续吃药调理的花销不小，光靠她存款撑不了多长时间。如今直播兴起，晏棠看着自家的田地想起初中玩的农场游戏，“共享农场”的点子就出来了。

    她沤好肥料后，整备田地，又到集市上买好菜种，一切都收拾好后晏阿婆拿出多年的老黄历研究出今天就是开播的吉日，一大早就带着老姐妹们扛上晏棠备好的东西浩浩荡荡来到村外。

    旷野四处透风没个遮挡，大病初愈不好见风，晏棠原本怎么说都不同意让她跟着，可老太太犟，愣是裹得严严实实地扛着锄头率先走了，留下她在后头无可奈何地干瞪眼。

    忽而有风起，李阿婆几人装作活动手脚，挨得近了些，悄悄把晏阿婆围在中央，没让她受一点风。几人的动作自然没有破绽，面上仍是正常说笑，晏阿婆还在跟她们分享孙女的直播大计，丝毫没有察觉。

    晏棠蹲在田垄上调整直播间数据，几个小孩子挤在她身边凑近看屏幕，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对新鲜的事物充满好奇心。

    春雨未停，绵密的雨丝沿着斗笠边缘汇聚成水珠滴在屏幕上，晏棠刚想动作，身侧就伸出一只脏兮兮的小手飞快把水珠擦去，留下一条模糊的痕迹。

    李小二以为自己闯祸了，一条鼻涕挂在脏兮兮的脸上要掉不掉，原本盛满好奇的眼睛躲躲闪闪，缩着头悄悄往回退，没敢发出一点声音。

    晏棠看他用袖子抹了一把脸，还小心翼翼地怕别人看见嫌弃，心中觉得好笑，面上却不显，只把人拉回来揉了揉头：“跑什么，没骂你，小鼻涕虫，一早就弄得脏兮兮的，快回家洗洗再出来，位置给你留着，都蹭袖子上小心你阿婆给你吃竹子炒肉。”

    听了这话，李小二越发觉得不好意思，忙点点头往家跑，临走前还不忘叮嘱一定记着给他留位置，边跑边喊，不一会就没影了。

    拄着锄头的李阿婆看到后也不在意，回村的路就那一条，人来人往的不怕走丢。

    早春气温还低，雨虽不大，可田野一望无际没个遮挡，久站不动身上难免发冷，大圈子外围的忍不住想要往里面挤。都知道人群里暖和，自然谁也不想被挤出去。几个小孩的位置没人抢，剩下的都是年纪差不多的老人，自然也没有什么尊老的说法，加上平日里时有口角，新仇加上旧怨，吵着吵着就上了手，一番你推我攘下来位置没什么变化，倒是身上暖和了不少。

    在一旁跟李阿婆闲聊的晏阿婆原本还想上来劝架，看他们消停了就没动身。

    “年年，怎么还不开始直播啊，这是捣鼓啥呢？”见晏棠一直低头捣鼓手机，也没别的动静，有个急性子的阿婆忍不住问。

    “快了快了，马上就好。”晏棠设置好直播间介绍，点了试播，镜头中烟雨蒙蒙的田野像一幅山水写真，具有美感却不失真，她满意地点点头。

    晏棠的平台ID叫晏黛玉倒拔垂杨柳，一直疏于管理，作品里空白一片，粉丝自然也没几个，勉强只能算是个活跃账号，平台规定要有一定的粉丝量才能开播，她到处在热门视频下点赞秋关注，折腾好几天才凑够。

    初次开播，没有公司扶持当然也没有流量，再加上她的粉丝来的有那么点微妙，晏棠思考一番后，有投入才有产出，花了30r给自己买了个推荐位。

    一切都设置好后，她点下开始直播走到田里，人群也跟着从田垄移到田地中央，从家里跑来的李小二挤到她身边，李阿婆看到自己孙子蹦蹦跳跳的没个正形，忍不住呵斥几句，泥土湿滑，摔一跤脏了衣服事小，小孩子骨头脆，万一胳膊腿伤了折了有的罪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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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播平台角落的推荐位上了一个没有封面的直播间，不少人看ID发现是个新主播后直接就划了过去，少数几个点开主播资料发现是空白以后也划走了，一时间直播间无人问津。

    广城农科院。

    从导师办公室出来后，白原川回到办公室将门反锁，用眼镜清洗液反复擦拭确认眼镜没有一点污迹后收进眼镜盒小心放在台灯下，出门前整理好的材料被风吹乱，他收拾好后又拿纸巾将桌面擦拭一遍，原本打算闭目养神，忽然窗外传来一阵旁白声，念的是灰姑娘第三幕的内容。

    白原川有些烦躁，原本想着置之不理，念白声却一直往他脑海里钻，他起身来到窗边，心浮气躁下没有控制住力道，窗棂击在窗台上发出“嘭”地巨响，吓得楼下几个排练的小孩噤了声，抱着台本悄悄溜走了，该说不说，的确清净许多。

    树梢上重新响起鸟雀的叽喳声，白原川默默把窗户推开，楼下的草坪空无一人，几只鸟雀从枝头落在草坪上悠闲漫步，时不时啄些草籽。

    窗边的男人眉目深邃，眸如星辰，天生的微笑唇被抿成一条直线，眉眼间透出几分疏离，瞧着有些冰冷不好接近。刚到所里时就因为宛如电影明星般的样貌被同行戏称为“广农一枝花”，大家私下里都说他是一朵高岭之花，只可远观。

    想到方才导师的话，白原川有些头疼。

    G省农科院的夏季研讨会七月份将在广城召开，年初就定了由他代表所里上台做报告，对于年轻一辈来说是独一份的待遇，既是对他能力的认可也是考验。G省作为农业大省，此次的研讨会来的不止是本省的研究所，连行业内的一些学术大佬也会到场。

    一个不到30岁的研究员能在这样的活动上做报告，是多少人挤破头都抢不到的。

    可是他不想要。

    原因也很简单，就是白原川有很严重的镜头恐惧症，心理上的，久治不愈，面对镜头时头脑一片空白，根本没办法在这么多人和媒体面前自如地陈述。而省里又非常重视这一次的活动，再三提醒不能出现任何纰漏，万一办砸了，后果不是单个人或者研究所能承担得起的。

    导师林望舟清楚他的阴影，却不管他的再三恳求，仍是拒绝更换名单。毕竟现在做研究跟从前不同，若是一昧地埋头苦干，成果只会是别人的，功劳也是别人的。

    临出门前，林望舟看着他语重心长地说：“克服阴影的最好办法就是直面它，一味地逃避只会加重病症。”同样的话他的心理医生也说过，看着导师的眼睛，白原川几乎可以算得上落荒而逃。

    木已成舟，纵使心中百般抗拒，也不得不走出这一步。上周复诊时，心理医生就推荐他尝试开个直播，先试着面对一只镜头隔着网络和人交流。

    白原川用的老式手机不能直播，新买的平板前天刚到。下载，注册，捏着平板上沿的手被汗浸湿，指尖被镜头戳出痕迹。

    没想到成为主播还需要有一定的粉丝，白原川看着自己粉丝数为0的字样陷入沉思，打开度娘研究一会后，表情严肃地刷着首页的直播间学习。

    角落的一个直播间吸引了他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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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播：晏黛玉倒拔垂杨柳

    观看人数：8

    好奇心驱使下他点开直播间，刚点进去就看到镜头忽高忽低，阡陌纵横的田野360°在眼前旋转，时不时还有鬼脸从镜头前飘过，过山车般的视角看得他差点晕网，自动脑补了一处旷野奇案，忍不住倒扣平板缓了缓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