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恨生猛地从床上坐起,一字一顿:“柳、飘、儿。”
她一把掀掉被子,自己身上的衣服还是之前那一身黑。
看来柳飘儿没有偷偷摸摸把毒放在她衣服上,否则自己不可能穿着这身衣服醒过来。
她拿过桌上的弯刀,出了房门,一路过去,路上的同门看到她,眼神都是不尽相同的诡异。
秦恨生目不斜视,亮起弯刀,刀刃在阳光下闪过一道寒光,冷飕飕道:“来一场?”
众人忙作鸟兽散,整条小道霎时间空无一人。
提着弯刀来到柳飘儿的花园里,柳飘儿正背对着她,弯腰俯身,仔细观察着透明罐子里的毒蝎毒蛇,时不时拿笔在册子上记录。
秦恨生飘到她身后,凉凉地道:“你好清闲啊。”
柳飘儿手上动作不停,头也不回,轻快地道:“彼此彼此啦。”
一道冷光乍现,被玻璃罐反射到脸上。
柳飘儿柳眉一挑,矮身躲过袭来的弯刀,轻飘飘跃到另一处假山上,双手一错,四只颜色不同的小纸包齐齐朝秦恨生甩去。
秦恨声神色不变,竖起手掌,弯刀横在手中飞速旋转,残影旋成眩目的圆圈,将那些纸包尽数拍开。
眼见自己亲制的毒粉前后被拍到池塘里,柳飘儿啧了一声:“秦师姐,你可真是暴殄天物,我哥费了点功夫才找齐材料的。”
秦恨生一刀朝她所站的假山挥过去,冷笑道:“这话给池子里的鱼说去。”
假山劈里啪啦炸个满天飞,柳飘儿跃到旁边一棵大树上,顺手丢出一包开了口的毒粉,好奇道:“说真的,你从哪里认识那么个俊朗的公子?从从容容的,还挺有意思的。”
淡黄色的粉末在半空散落,秦恨生不假思索,迅速撕下一截袖子掩住口鼻,弯刀一挺,让那包飞来的毒粉和之前那四包去作伴,毫不客气道:“什么公子?死的活的?”
之所以有后一句疑问,原因无他,但凡和柳飘儿接触过的陌生男子,十之八九都会惨遭毒手,死状凄惨。
但也不是平白无故就横死,谁让那些家伙言语手脚都不老实,居然胆大包天,敢调戏柳飘儿,活该!
柳飘儿支着下巴:“你们不认识?你晕倒的时候,是他接住你的,手指在你腕上一搭,就知道你是中了迷药,对我说‘秦姑娘只是暂时昏迷,没有大碍,不用担心’,然后让他那个呆愣愣的随从叫了一架马车,又将你抱到马车里放好,给了车夫银子,嘱咐车夫将我们稳妥送回去。”
秦恨生仔细回想,好像自己晕倒前是有个人接住了自己,还让她小心。
但是这个声音的的确确是陌生的,如果听过,她绝对不可能忘记。
不过自己的名声在江湖上也不算冷僻,那人恰好听说过,亦或者目睹了自己发疯的全过程,通过“血月弯刀”得知自己的身份,也不足为奇。
秦恨生一刀刺入树干,扑簌簌落了满地的树叶,抬头对柳飘儿阴森森道:“好啊你,如实招来,到底什么时候下的手?”
这一刀直接让大树晃了晃,柳飘儿连忙抓住旁边的树枝,骂道:“又出奇不意搞偷袭!用你的蠢笨脑子想想,从你下山到昏迷,我哪里有机会给你下毒?”
做完不认账这种事情,对于柳飘儿来说压根不值一提,秦恨生二话不说又是一刀。
这一下的力道比上次厉害多了,柳飘儿在树上待不下去了,轻飘飘跃下树,正好落在秦恨生身后,出手就去抓秦恨生的手腕。
秦恨生快速后退,柳飘儿却根本不是真想抓她,收回了手,懒懒倚着树:“怎么样,想起来了吧?”
想起来了。
之前在大街上,她因为身体不受控制,心烦意乱,急着要离开,匆忙中,好像是主动抓了柳飘儿的手腕。
这个女人从头到脚都绝对碰不得,很多死于非命的男人就是因为碰了不该碰的。
柳飘儿拿掉发丝上的落叶,慢悠悠道:“你得庆幸,昨天我心情好,身上没有带致命的毒药,否则,现在你该在坟墓里痛哭流涕悔恨交加了,还不快感谢我。”
秦恨生将弯刀收入鞘中,冷冷道:“感谢你个锤子。整天和那些恶心的毒物为伍,我看你离死毒人不远了。提前恭喜你。”
柳飘儿弯起眉眼,摆手笑道:“不客气,正好我也要恭喜你。”
每当柳飘儿露出这种表情,等待秦恨生的,就一定不是好事。
果然,柳飘儿下一句就是:“师父他老人家回来啦,说是你醒了之后,立马过去找他。”
纵云派的掌门是位年过六旬的半个糟老头子,名中带个“牧”字,又因为他常年神龙见首不见尾,于是号称“逍遥牧”。
秦恨生本以为至少要再等两个月才能见到他,没想到逍遥牧这次提前回来了。
来到议事堂里,半只脚刚踏进去,就被逼得退了出来。
秦恨生一手捏着鼻子,一手用力扇风,无语道:“师父你这次有多久没换衣服了?呕——”
秦恨生扶着树干狂呕不止,逍遥牧慢吞吞从议事堂里走了出来。
他顶着一只鸡窝头,头发只用一根枯树枝潦草地盘了起来,身上的衣服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阵阵难言的恶臭从他身上散发出来,花间翩飞的蝴蝶当场被熏得掉在花瓣上。
逍遥牧举起袖子嗅了嗅,纳闷道:“很臭吗?为师怎么一点也没闻到?”
秦恨生抬起一只手:“别过来!你已经和你衣服上的臭味融为了一体,怎么可能闻得出来!呕——”
她呕了大半天,逍遥牧也站在原地等了大半天,等得无聊,娴熟地从黑得发亮的布包里拿出一个油纸,打开包装,抓起里面的糕点,吃得津津有味。
见秦恨生终于摇摇晃晃直起身,逍遥牧手探入纸包,拿出一块新的糕点抛给她:“为师特地从皇宫里带来的,尝尝,特别甜!”
转过身来,秦恨生的口鼻已经重新用布料捂住,她怒道:“师父你又吃甜的?!大夫说了你不能再吃甜食,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呢!”
她将逍遥牧用来装零食的布包抢了过去,手指碰到布包表面,油腻腻的。
她强忍着将手里的包扔出去的冲动,把里面的东西全部倒了出来,果不其然,甜糕,蜜饯,麻薯,糖葫芦……全是甜的!
逍遥牧搓着手:“这个……为师可以解释。”
秦恨生徒手捏碎一块块甜糕,头也不抬:“您说,我听着。”
眼看着入口即化的美味糕点变成一堆堆粉末,逍遥牧心痛难当,不忍再看,别过头,支支吾吾道:“那只糖葫芦,是为师救了一个落水的小姑娘,人家娘亲感谢我的。”
秦恨生道:“帮助别人不图回报,这是你教我们的。”
将那根已经发硬的、从头到脚变成黑色的糖葫芦一石头拍碎了。
那一拍仿佛拍在自己的心窝上,逍遥牧身体一震,咽咽口水,继续道:“那些蜜饯,是有个小贩经过时,掉在地上的。不捡起来,很浪费的……”
秦恨生道:“病从口入,地上的东西不要随便捡!”
又是一石头拍下去。
逍遥牧痛苦地闭上眼睛。
等他将那些甜食的来历都一一说出来,那些甜食同时也粉身碎骨,死无全尸。
秦恨生拍拍手,抬起头,平心静气地问道:“师父,你对我处理这些东西的方式有没有什么意见?”
逍遥牧狂摇头:“没有,没有没有。只不过……”
秦恨生:“嗯?”
逍遥牧道:“……是不是有些粗暴了?”
秦恨生凉凉道:“师父,您要知道,如果您听大夫的话,它们的下场原本不是这样凄惨的。下次别这样了。”
说着,她一个探云手,直接将逍遥牧袖子里的东西拿出来,果不其然,又是一块蜜饯,握在掌心。
逍遥牧惊呼:“恨生徒儿别——”
秦恨生松开五指,落下一堆齑粉。
逍遥牧跪在地上,心痛地看着地上的粉末渣滓,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秦恨生拎起他走进议事堂,将他稳稳放在上座上,双膝一弯,跪了下去:“徒儿知错。”
逍遥牧仍是不能对那些死无葬身之地的甜食释怀,抹了一把眼泪,哽咽道:“你错在哪里啊?”
秦恨生叹了口气:“徒儿不该过分沉溺于儿女私情,耽误练功,这是其一。更不该恃强凌弱,欺负手无寸铁的无辜女子,这是其二。”
逍遥牧道:“你既然能分析得头头是道,就说明你并不是不明事理啊,怎么能犯下这等糊涂事呢?”
秦恨生垂头丧气:“这个问题,徒儿比您更摸不着头脑。”
她将不能控制自己的事情全部告诉了逍遥牧,事无巨细,言无不尽。
逍遥牧擦着眼泪听完,问道:“徒儿啊,为师有几个问题要问问你。”
秦恨生以为逍遥牧会有办法,双眼一亮:“师父请问。”
逍遥牧道:“在破天徒弟之前,你可有心悦之人?”
秦恨生道:“没。”
逍遥侯道:“除了破天徒弟,可还有男子与你经常在一处?”
他口中的男子,自然是和秦恨生年纪相仿的同批弟子。
秦恨生年纪尚小的时候,就被父母扔到这纵云派里。
刚入门的时候,还被师兄们嘲笑她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就应该窝在家里绣花弹琴才是,学什么武功啊,女人又出不了头。
没过几年,这些话就被他们吃到了肚子里,再也不敢吐出来。
秦恨生平静道:“那些看不起女人的脓包废物,被我揍得绕道走。敢来找我?揍得连他爹都不认识。”
逍遥牧道:“也就是说,只有破天徒儿没有被你揍过?”
在那个倩儿姑娘事件之前,秦恨生的确从没有揍过辰破天。
她虽然对于自己身体的失控很头疼,但是好在也没有做过什么过激的行为。
顶多是不由自主地跟个痴呆似的一直盯着辰破天,距离近了,直接迎了上去,拉扯一些无聊的废话,每次辰破天受不了要走了,还是自己硬扯着对方的袖子不让他离开……
实话说,辰破天既没有嘲笑过她,也没有斥责过她,更没有自以为是摆过架子,秦恨生实在没理由揍他。
她如实告诉了逍遥牧。
逍遥牧听完,又道:“失控的情况,只有在看到破天徒弟,才会出现,是吗?”
秦恨生用力点头:“不错。师父,这究竟是为什么?”
逍遥牧一脸了然,怜爱道:“别怕,为师大概知道原因了。”
在秦恨生迫不及待的催促中,逍遥牧脸上露出一抹怀念的微笑:“情窦初开嘛,身不由心,为师理解。想当年为师也年轻过……”
“……”秦恨生打断了逍遥牧那久远的追忆,强调道,“师父,我对辰破天没有任何非分之想。我确定!”
逍遥牧道:“所以说,恨生徒儿,你就是和男子接触太少了,所以心动不自知……”
“……”秦恨生换了一种问法,“假如,假如我并不钟情于辰破天,却还是身不由己,这会是什么原因?”
逍遥牧惊讶道:“岂有此理,这不就是中邪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