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安

    “沈淮安......”

    姜允禾从梦中惊醒,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她眉头紧蹙,唇色苍白,额头上一层细密的汗珠。

    渺云听到声响,匆匆走入寝殿,“娘娘,怎么了?”

    熟悉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姜允禾深深吐了口气,淡声开口,“没事,做了个噩梦。”

    今早渺云照常进来伺候梳洗,娘娘却睡得正香,没有半点要醒来的迹象。娘娘夜里一向睡得不太好,渺云也就没忍心叫她起来,但现在看娘娘的脸色,应该是又梦魇了。

    “娘娘,上次林太医开的治梦魇的的方子还留着,奴婢去太医院抓些药材,您喝两天药兴许会好点。”

    “好。”

    渺云走后,姜允禾回想起刚才梦里的场景,还是一阵隐隐的后怕——沈淮安原本就模糊的身影慢慢变得愈发透明,她伸出手去抓,沈淮安却突然彻底消失了。

    原来是梦,还好是梦。

    在皇宫这五年,她总会时不时梦见从前发生的这些事,但说起来这还是第一次梦到沈淮安。

    有时候她也会想,或许是沈淮安仍在怪她吧,所以连在她的梦里,他也不愿与她相见。

    心里一阵酸涩,她登时红了眼眶,许多被刻意隐藏在心底的往事如洪水般涌上,一切都清晰得历历如昨。

    姜允禾的父亲是威风凛凛的将军,身边交往的自然也多是坦荡豪放的沙场中人,或许是受此熏陶,姜允禾打小就立志要做一位上阵杀敌,保家卫国的女将军。因此别家姑娘还没拿起绣花针的年纪,她已经开始随父亲练武了。

    父亲军务繁忙,有时抽不得空教她,便时常带着她去军营训练。军营里都是男人,说话也粗俗,虽刻意避着姜允禾,但她多少也听到过一些。

    有一次无意中听见京城喝花酒的寒酥楼里来了几位眉清目秀的小倌,原本她是没多大兴趣的,但不知是谁竟然说那小倌长得比沈小将军还好看。

    姜允禾自然是不相信的,几番犹豫之下,还是决定女扮男装和身边的侍女纤凝一起去寒酥楼一探究竟。

    小倌果然如那人所说的那般赏心悦目,容貌清丽,性子温柔,还会吹好听的小曲儿。心中高下立断,姜允禾私心还是觉得那小倌比不得沈淮安一点。

    小曲儿虽好听,但不知为何听得久了也索然无味,她没由来的又想起了沈淮安。

    话本里写的少年将军总是一袭红衣,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父亲也是威风凛凛,勃然英姿的。

    可沈淮安呢,初识时他总是着一身白色衣衫,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平素除了练剑的时候,便整日端坐书房,不是看书就是练字。虽说他剑练得极好,但姜允禾还是觉得他实在是一点武将的气概都没有。

    十四岁随军征战一次回来后,他整个人都变了许多,性子更加冷淡,寡言少语,连衣衫都全换成了玄色,倒真有几分少年将军的威严,姜允禾却一点也不怕他。

    少年人大多都是骄矜又别扭的,姜允禾虽心底欣赏他的,但面上从不愿承认。

    每每去找沈淮安,他总是一幅端方正经的模样,姜允禾忍不住逗他,看他羞恼却又拿自己没办法的样子。沈淮安到底年纪也不大,也有些少年脾气,总被她惹恼,却也只是克制守礼的喊一声“姜允禾”。

    想得越多,她听曲儿听得也越不踏实,以往她干什么坏事就总会被沈淮安抓包,这次可能是因为心虚,她总觉得沈淮安现在指不定就在哪盯着她呢。

    姜允禾直觉沈淮安如果知道她偷偷去寒酥楼看小倌,一定会生气,说不定还会告诉她爹,权衡之下,她还是很快就打道回府了。

    回去后她还特意试探了几番,好在沈淮安似乎并没有发现,她也慢慢放下戒心。

    没过几天,她又一次因为一点小事和沈淮安闹脾气。沈淮安学了新剑法,姜允禾心血来潮非要和他比一场,他不肯,两人谁也不肯相让。

    气急之下,姜允禾说话也不过脑子,“沈淮安,你的脾气还不如寒酥楼里的小倌讨人欢喜。”

    说完,她感觉空气都冷了几分,气氛迅速凝固,沈淮安愣在那许久没说话,反应过来后耳尖很快染上薄红,脸上也难掩愠色。

    姜允禾此刻突然极有眼力见,大气也不敢出一声,迅速向他解释自己只是去看看,在里面呆了不过一刻钟就出来了。说完她也有些赧然,赶在沈淮安开口前就落荒而逃。

    姜允禾为这事悒郁了几天,也没敢像从前那样整日往沈淮安前面凑。

    那一年正赶上岭南凶年饥岁,不少流民无路可走沦为山匪,匪患猖獗,朝廷下旨派父亲和沈淮安前去岭南剿灭山匪。

    事态情急,他们不多时就要启程。姜允禾接到消息后,一时也没顾上沈淮安这段时间正生她的气,忙跑去见他。

    走到门口,姜允禾才突然想起两人还正在闹别扭,准确的说是她单方面惹恼了沈淮安。

    他记性很好,不止是诗文记得清楚,以往她干了什么不地道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他也记得尤其清楚。想想自己口不择言说的话,姜允禾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但想着过了这么长时间他兴许不介意了,还是硬着头皮进去了。

    沈淮安似乎是刚练过剑,静静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休息,常用的那把剑还放在桌上。他穿着件墨色底织金竹叶暗纹箭袖衫,头发也是用同色的发带高高束起,身形秀颀笔挺,气质清冷,亭亭清绝。

    沈淮安其实早已听到她的脚步声,默默看她在门口徘徊好一会儿。

    姜允禾转过身时,两人的目光倏然对上,她感觉到自己的心跳骤然停了一拍,几乎是同时,便像逃窜似的慌忙移开视线,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这个举动像极了做贼心虚。

    羞恼之下,她脸皮竟也厚了许多,颇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气势,疾步走到沈淮安旁坐下,但一反常态的没有像以往叽叽喳喳地与他说话。

    沈淮安也不发一言,沉默地往后仰了仰,好整以暇的看着她,似是在等她开口,姜允禾本就心虚,很快在他的视线里败下阵来。

    但姜允禾在他面前一贯的原则就是输人不输阵,哪怕自己不占理,也不能丢了气势。想到这,她好像突然又有了底气,于是先发制人地问他,“沈淮安,你不会这么小气吧,这么些天了,你还记着呢。”

    沈淮安没搭理她,端起茶杯气定神闲的喝了口茶,骨节分明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在杯沿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轻叩着。

    激将法没用,姜允禾赶紧换成了怀柔政策,谄笑道,“沈淮安,我那天都是瞎说的,那些小倌虽温柔小意,但我可一点都不吃那一套。在我心里,他们连我们英俊帅气、意气风发的沈小将军的一根小拇指都比不上。真的,你别生气了,我错了,绝不会再有下次了。”

    闻言他神情微舒,嘴角浮起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但话里仍不饶她,“你的那些哥哥既如此温柔小意,你又来找我作甚?”

    沈淮安终于开口了,姜允禾顾不上他在阴阳怪气,想起这些天他的冷落,忍不住有些委屈,开始蹬鼻子上脸,“沈淮安,你怎么这么难哄啊,我不过就只是看了那小倌一眼。”

    “可不是只看了一眼,一眼便看了一刻钟。”

    她眼角抽了抽,今日的沈淮安格外难缠,心中有些无奈却也觉新奇,原来沈淮安气极了是这个样子,也算领教到了,“你今日说话怎这般阴阳怪气,再说,我看个小倌你这么生气干嘛?”

    “你说我为何生气?”

    “我怎么知道”,嘴上这么说,姜允禾心里却突然蹦出来一个念头,耳畔一热,赶忙欲盖弥彰的先换了个话题,“你们男人吃花酒的多了去的,你现在看着这么正经,说不准以后也喜欢去那种烟花之地。”

    她一向不讲道理,喜欢倒打一耙。沈淮安气极反笑,起身走至她身侧,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语气也是难得强硬,却又像是在承诺,“我不会。姜允禾,我若认定一人,便绝不会负她,她若负了我,那我们此生不复相见。”

    姜允禾那时只顾脸红,哪曾想,一语成戳。

    自那日合欢树下一别,两人当真是未再见过。

    所谓合欢,原是悲离。

    这五年里,她刻意不去打听关于他的消息,却又总忍不住想知道。好在渺云是个知冷暖又有分寸的,自从发觉她的心思后,便时常留意打听沈淮安的消息,再讲与她听。因此那些或真或假的有关于他大大小小的事情,她一件不落全都知道。

    去年三月,沈淮安从西疆回来,皇帝因他平叛有功,将他擢升至正二品神武大将军。不到而立之年,已有如此军功,比之当年的父亲还要荣耀。

    听说皇上要给他赏赐,他却只求了个封号——允安,还主动请缨驻守漠北。

    姜允禾不敢自作多情去想这封号何意。

    他是鹏程万里,意气风发的大将军,而她被困于后宫五年,最开始的不甘和愤懑,慢慢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麻木,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敢想敢做,能与他相配的女将军了。何况父亲的事一日未查清楚,她一日不得心安,也便不会考虑这些。

    连喝了几日药,姜允禾都没再陷入梦魇,夜里睡得好多了,但是药三分毒,林太医开药时也嘱咐过不可贪多,所以看娘娘精神不错,渺云就及时停药了。

    不想药一停,她就又开始做梦。

    过往的那些离合悲欢如闪着明灭光芒的走马灯般在梦里流动,奇怪的是梦的最后都是沈淮安。

    梦里他的面孔渐渐成雾,慢慢消失。

    梦醒时分,妄念尽断。求不得故人相逢,只是平添愁悲。

    旧痛与新伤一同浮起,每日钝刀子割肉般磋磨那些并不致命的伤口,让人痛苦却又有些甘之如饴的沉浸。

    兴许是这些梦的缘故,她最近总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一晃到了除夕,各宫间走动频繁了许多,宫里好不热闹。

    除夕夜太和殿里还会办阖宫家宴,佳肴美酒,宴饮歌乐,弄盏传杯,笙歌鼎沸。按规矩,各宫嫔妃皆要盛装赴宴。

    初入宫那年,姜允禾行事处处谨慎,也曾去过这些宫宴。

    各宫的娘娘为争圣宠不择手段,笙歌微微,宴舞升平,却是各有各的心思,然而,高位上的帝王始终无动于衷,笑意不达眼底,凉薄又虚伪。

    姜允禾在军中呆得久了,一向不喜这些虚伪的场合,闲言碎语实在聒噪,珍馐食之也如嚼蜡。

    况且至亲阴阳相隔,所爱生离不得重聚,于她而言,早已没有什么阖家欢乐可言。愈是热闹之处,反倒让人愈觉孤单。

    好在并没有人在意她去不去。这次阖宫家宴,她自然也是不打算前去赴宴。

    长宁宫虽冷清,主仆二人却也是自得其乐。

    除夕夜宫里有守岁的习惯,两人围坐在火盆旁,听着远处传来隐隐的笙歌声,昏昏欲睡之时,被外面传来一阵燥乱声吵醒。

    姜允禾心底的不安变得强烈,她直觉有大事发生,赶忙吩咐渺云出去看看。

    渺云出去了好一会儿,回来的时候慌慌张张地,一脸惊恐,语无伦次道,“娘娘,出大事了,宸王谋反,沈将军已经带兵杀到皇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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